在奧地利詭異的特蘭西瓦尼亞山區(qū),牧羊人弗利克發(fā)現(xiàn)荒蕪多年的喀爾巴阡古堡突然又冒起了炊煙,他恐怖得叫起來。弗利克被當?shù)厝艘曌魑讕,人們說他有呼喚鬼神的本事。難道他看到了鬼怪?
原來,古堡的主人是一個古怪的老人,年輕時,他非常喜歡一位紅極一時的女高音歌唱家,而這位歌唱家卻與青年伯爵弗朗茲相愛。在歌唱家的告別演出上,古堡的主人可怕的面容活活嚇死了可憐的歌唱家。而性情孤僻的古堡主人卻以為是弗朗茲伯爵害死了自己的夢中情人,便對他展開了報復。
當弗朗茲伯爵探察喀爾巴阡古堡時,卻聽見里面?zhèn)鞒鲆呀浰廊サ呐璩业母杪,他以為自己的心上人還活著,被人囚禁在古堡里。于是他瘋狂地潛入古堡,經過一系列的冒險,他發(fā)現(xiàn)神秘古堡的一切都與靈異現(xiàn)象有關……
本書作者以驚人的想象力和獨特的藝術構思,描寫了一座既神秘又恐怖的古堡。這個故事富于浪漫的傳奇色彩,但絕非無聊的杜撰。
儒勒·凡爾納(1828一l905),法國科幻、探險小說家。I863年出版第一部小說《氣球上的五星期》,獲得巨大成功,從此一發(fā)不可收。儒勒·凡爾納一生共出版了六十六部長篇小說,每部都很精彩。
儒勒·凡爾納的小說可分兩大類:一類“在未知的世界中漫游”,另一類“在已知的世界中漫游”。他的作品景色壯觀、情節(jié)驚險、構思巧妙、想象豐富,在引人人勝的故事中蘊含著鮮明的正義感和廣博的歷史、地理知識,不僅可以激發(fā)讀者一往無前的探險精神,培養(yǎng)人們的堅強意志,還可以豐富人們的科學知識,讓人們感受大自然的廣博和神奇。
儒勒·凡爾納的作品影響了幾代人,很多被拍成了電影,歷演不衰。他也是世界上從十九世紀直至現(xiàn)在zui受歡迎的作家之一。
第 1 章
這個故事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它只是個傳奇而已。那么,如果因為它有難以置信之處就此斷定它純屬虛構,這可就錯了。我們生活在一個什么都可能發(fā)生的時代——我們幾乎有權利說這個時代已是無奇不有。如果我們的故事今天還絲毫不像確有其事,那么,明天,就不會有人對此持懷疑態(tài)度了。科學的力量必將導致對明天的思索,誰都不敢把這個未來稱之為無稽之談。況且,在注重實際、講究實效的十九世紀晚期,已經沒有人再去杜撰那種無稽之談了,不管是在布列塔尼——兇殘的矮妖活動的地區(qū);還是在蘇格蘭——這塊夜間為人干活的棕仙和守護地下寶藏的地精滋生的土地上;還是在挪威——象征空氣、火、土等的精靈阿斯、愛爾菲的發(fā)祥地;或者中世紀高盧和日耳曼神話傳說中的空氣中的精靈希爾弗,北歐神話中的戰(zhàn)爭女神瓦爾基麗;甚至在喀爾巴阡山脈環(huán)抱的特蘭西瓦尼亞——那么自然地容易相信招魂的地方。然而,應當指出,特蘭西瓦尼亞地區(qū)的人們還十分熱衷于上古時代傳下來的迷信活動。
對這些歐洲的極地省份,杰蘭多先生曾做過描述,埃里瑟?雷克呂斯②曾親赴實地考察。兩位學者都只字未提本小說引為背景的奇特史實。
他們對此有所了解嗎?也許?伤麄儗Υ送耆辉溉ハ嘈。這是挺遺憾的事情。因為,如果由他們來敘述,一個會用編年史作者十分精確的筆觸,另一個則會帶上充斥其游記作品的本能的詩意。
既然這件事兩位都沒有做,那就由我來嘗試著代他們勉為其難吧。
就在那年5月29日,一個牧羊人在雷鐵扎特山的山腳下郁郁蔥蔥的高原上放牧他的羊群。這座山高踞于一片肥沃的谷地之上,谷地里長滿枝干挺拔的樹木,茂盛的莊稼。高高聳起的高原開闊、毫無遮攔,每到冬季來自西北方向的疾風像剃須匠的刀子那樣把它刮得光光的。那時,當?shù)厝藭f它修了胡子——有時,竟修得如此干干凈凈。
這位牧羊人從衣著上看完全不像田園詩里描述的那樣,而他的樣子也不像個牧人。……他穿著粗木屐的腳邊根本就沒有低嗥的怪獸,只有那條流經瓦拉幾亞的希爾河,清澈涼爽、富有田園詩意的河水有資格蜿蜒曲折地流淌在《阿斯特雷》這部小說里。
弗利克,維斯特村的弗利克——這個山野牧人便叫這個名字——他身上邋里邋遢,就像他的牲畜,只宜棲身在潮濕的、骯臟不堪的、建造在村口的蛤蟆居里;而他的豬啊、羊啊混雜在一個令人厭惡的窩棚里——我們從老話里借用這個詞,只有這個詞適合于稱呼舊時外省骯臟的羊舍。
羊群便在這位怪異的弗利克的率領下吃草。牧羊人躺在青草豐厚的隆起的小丘上,閉著一只眼睛睡覺,另一只眼睛睜著,監(jiān)視著,嘴里叼著他的大煙斗。有時,有幾只母羊在牧場上跑遠了,他便用哨聲召喚他的狗,或者吹一下獵號,大山里便會傳來一陣陣回聲。
時間已是午后四點。太陽開始西沉。有幾個山頭,山腳已浸沉在氤氳飄動的霧靄中,東面的山頂卻被照得通亮?课髂戏较颍B綿的山巒間的兩個縫隙透過一束斜照,就像從半開啟的門縫里滲透進來的光束。
這種山岳形態(tài)學體系屬于特蘭西瓦尼亞最荒野的部分,被歸入克洛森堡省或科洛斯瓦爾省的名下。
這個特蘭西瓦尼亞,奧地利帝國十分奇特的部分,用匈牙利語說叫“埃爾德里”,意思是“森林之鄉(xiāng)”。它北面毗鄰匈牙利,南面是瓦拉幾亞,西面是摩爾多瓦。面積六萬平方公里,相當于六百萬公頃——差不多是法國的九分之一——就像是一個瑞士,但比瑞士的疆域大一半,人口卻不比瑞士多。特蘭西瓦尼亞有用于耕作的高原,水草豐美的牧場,線條多變的谷地,高聳的山峰,源于喀爾巴阡山脈深成巖的分支在它身上劃出一道道條紋,大量的水流縱橫交錯,注入泰伊斯河和那條美麗的達努斯河,使之水量充沛,其往南幾匈牙利里的那幾處鐵門封閉了匈牙利和奧特曼帝國邊境上的巴爾干山脈的通道。
這便是古代達斯人的國家,公元一世紀的時候被圖拉真所征服。在讓?查波利亞和他的繼承人統(tǒng)治下享有獨立,直至1699年。利奧波德一世在位期間獨立結束,它被并入奧地利版圖。然而,不管它變成什么政體,它始終是各民族的共同聚居地,瓦拉幾亞人或羅馬尼亞人,匈牙利人,茨岡人,摩爾多瓦裔的塞克勒人,以及撒克遜人,為了特蘭西瓦尼亞的統(tǒng)一最終地“匈牙利化”了,不過,他們雖然朝夕相處,卻并不融合。
牧羊人弗利克該歸入哪一類?他是古達斯人退化的后裔嗎?從他亂蓬蓬的頭發(fā),臟兮兮的面容,拉碴碴的胡子,兩條紅鬃毛刷似的粗眉毛,一雙介于綠色和藍色之間的眼睛,很難確定他是哪類人。他濕潤的內眥外圍著老人圈,因此有理由可以認為他至少已有六十五歲?伤邆頭,干瘦,穿著泛黃的、毛還沒他的胸毛多的羊皮外套,身板挺直。而當他戴上其實是一把麥秸的草編帽,靠著他那根烏鴉喙狀的棍子,像巖石般一動不動地佇立著的時候,沒有哪個畫家會不屑于他的身影。
就在陽光通過西面的隙口穿透進來的時候,弗利克轉過身去;然后,他半握空心拳,就像放在嘴巴上做傳聲筒那樣,他把手搭在眼睛上好看得遠一些,他十分仔細地眺望著。
在整整一匈牙利里路之外,天盡頭明亮的豁口,可見一座古城堡由于遙遠而變得有些不清楚的側影。這座古城堡聳立在伏爾坎山口一個孤立的小圓丘上,一個叫奧爾噶爾高地的頂部。在明亮的光線作用之下,它的輪廓顯得很突出,仿佛立體圖所顯現(xiàn)的那樣清晰。然而,還得有牧羊人的眼睛,天賦很好的視力,才能分辨這個遙遠的塊壘上的某個細節(jié)。
突然,他搖晃著腦袋大聲叫起來:“古堡啊!……古堡!……你虎踞龍盤也成枉然!……再過三年,你就不復存在,因為,你的山毛櫸只剩下了三根枝杈!”
這棵山毛櫸生長在古堡一座角堡的邊緣,像一幀精美的剪紙作品呈黑色粘貼在天穹的背景上,而且,如此遙遠,也只有弗利克才能勉強瞥見。至于牧羊人為什么這么說,則源于和古堡有關的一個傳說,我們到時候再作解釋。
“沒錯!”他重復道,“三根枝杈……昨天,它還有四根呢,昨晚上,第四根掉了……只剩下了殘根……我在樹上只看到了三根……只剩三根枝杈了,古堡啊……只剩三根了!”
每當我們從理想的角度提到一個牧羊人的時候,想象力很自然地會把他視作喜歡沉思冥想的人;他和天體對話,他與星辰交游,他解讀天宇。實際上,他往往是一個無知和閉塞的粗人。然而,公眾的輕信很容易便賦予他超自然的才能。他擁有魔法,他會隨著自己的心情好壞,暗中改變人的命運,或者把厄運拋到人或牲畜的頭上——在這種情況下,這是一回事,他出售好感粉,大家還找他購買春藥和處方。他還不至于往田里丟施了魔法的石頭,使之毫無出產,或者用左眼望著母羊,讓它們不能生育吧?這些迷信的說法是歷來各國都有的。即使是在最開化的鄉(xiāng)村,人們在遇上牧羊人的時候,也無不向他說句友好的話,表示一下意味深長的問候,尊稱牧羊人為他愛聽的“牧師”,摘一下帽子便能讓自己躲過不吉利的影響,這在特蘭西瓦尼亞的路上和在其他地方一樣都是不會簡省的。
弗利克被視作是個巫師,能呼喚鬼神顯靈。據(jù)說,一般的吸血鬼和半狗半女人的吸血鬼都聽從他的指令;而據(jù)有人說,月亮快沉沒時,黑咕隆咚的夜晚,人們會遇見他,就像在其他地方,人們會看到裸體巨人,騎坐在磨坊閘門上和狼群說話或者遙望星星一樣。
弗利克任由別人怎么說他,反正對他有利。他出售魔力和反魔力。應該指出的是,他本人也和他的顧客們一樣地輕信。如果說他不相信自己的巫術,至少,他對流傳當?shù)氐膫髡f是信以為真的。
所以,他從山毛櫸只剩下三根枝杈得出與古堡即將消失的這種預兆,以及急于把這個消息告訴維斯特村的村民們就不足為奇了。
弗利克一邊大聲呼叫,一邊借助手里的白木長棍,聚集起他哞哞叫的羊群,走上回村的路。他那兩條狗跟著他一起驅趕牲口——兩條長卷毛半拉子雜交獵狗,兇惡殘暴,那樣子更適合把羊兒連皮帶肉吃掉而不是放牧。他的羊群有一百來只公羊母羊,其中有十羊羔,其余的都是三
到四歲,也就是有四顆和六顆牙齒。
這群羊屬維斯特村的仲裁者科爾茲村長所有。村長給鄉(xiāng)里交付一大筆牧羊稅。他很看好牧羊人弗利克,知道他是剪羊毛的高手,還熟知疾病治療,鵝口瘡、狼瘡、阿佛丁、肝吸蟲病、疥癬、羊痘、蹄叉病及其他與家畜有關的疾病。
羊群呈密集狀行走,系鈴鐺的頭羊走在前面,在它旁邊的是那頭老母羊,它們的鈴鐺在哞哞聲中振響。
離開牧場后,弗利克走上一條寬闊的小路,小路兩邊伸展著大塊大塊的莊稼地。這邊是長勢良好的麥穗在高高的莖稈、長長的麥秸上波浪起伏;那邊一些地里種著“庫庫魯茲”,也就是當?shù)氐挠衩。這條路通往一座松樹和冷杉木森林,樹下涼爽陰暗。再下面,緩緩流淌著希爾河經河底的礫石過濾的清澈明亮的河水,水上漂著上游鋸木廠鋸開的木材。
狗和羊群停止在河右岸,攪得雜亂的蘆葦左右擺動,它們緊靠著河岸貪婪地飲起水來。
維斯特村就在距此只有步槍三個射程的地方,一片濃密的柳樹林的那一頭。林子里的柳樹品質優(yōu)良,而不是頂部被修剪成盆狀、離地面幾尺便蓬蓬發(fā)開的矮樹。這片柳樹林一直延伸到伏爾坎山口,以這個名字命名的村子盤踞在帕萊薩高地南坡的一個凸出部位上。
這時的鄉(xiāng)村闃無人跡。只有到夜幕降落時莊稼人才會返回他們的家,而弗利克一路走來也沒人和他打慣常的那種招呼。他的羊群喝足了水以后,他便走上了谷地,走在褶皺之間。這時,有一個人出現(xiàn)在希爾河的轉角,下游五十來步的地方。
“嗨,朋友!”那個人向弗利克喊道。
這是個奔波在全省各個集市上的流動商販。我們在城市、鄉(xiāng)鎮(zhèn)、甚至最普通的小村落里都能遇上這種人。與人交流對他們而言毫無困難:
他們什么語言都能說。這一位是意大利人、撒克遜人,抑或瓦拉幾亞人?誰都說不清楚。可他是猶太人——波蘭猶太人,又高又瘦的個子,鷹鉤鼻,尖尖的胡子,突出的前額,炯炯有神的眼睛。
這個商販賣望遠鏡、溫度計、晴雨表和小型時鐘。沒有放在大包里的便用結實的背帶挎在肩上,吊在脖子上或者掛在腰帶上,活像一個花樣齊全的牌搭子,或者像一個活動貨架。
這個猶太人很可能是出于尊敬,也許是因為關系生死的恐懼,向弗利克招手致意。然后,用拉丁語和斯拉夫語合成的這種羅馬尼亞語,帶著外鄉(xiāng)口音說道:
“朋友,萬事如意?”
“是的……看天氣變化而變吧!”弗利克答道。
“這么說,您今天情況良好,因為天氣晴朗啊。”
“明天就不好了,天要下雨。”
“天要下雨嗎?……”小販嚷道,“這么說,你們這里沒有云也會下雨嗎?”
“今天晚上云就要刮過來了……從那邊……從大山的不吉利的一面!
“您這是從哪兒看出來的?”
“從我的綿羊們的毛上,羊毛干燥粗澀,像一張鞣過的皮。”
“那奔波在路上的人可就受罪了!
“待在自家門口的人就舒服了啊!
“那還得有自己的房子啊,牧師!
“您有孩子了嗎?”弗利克問。
“沒有!
“您結婚了嗎?”
“沒有。”
弗利克提出這樣的問題是因為這兒的人遇上別人的時候習慣于這樣聊天。
接著,他又問道:“貨郎,您從哪兒來?……”
“赫爾曼斯達孜!
赫爾曼斯達孜是特蘭西瓦尼亞的主要城鎮(zhèn)之一。從那兒出來就能進入匈牙利的希爾河,順流而下可以一直到彼得羅薩尼鎮(zhèn)。
“那您要去哪兒?……”
“去科洛斯瓦爾!
去科洛斯瓦爾只消朝馬洛斯河谷地方向上行,然后,經由卡爾斯堡,順著比哈爾山的山腳走,就能到達這個省的省會了。這條路最多二十來匈牙利里①。
確實,這些販賣溫度計、晴雨表和舊鐘表的行商,以多少有點霍夫曼②式的步履,總讓人覺得與眾不同。這是因為他們的職業(yè)造成的。他們出售各種形式下的天時、流逝的時間和現(xiàn)有或將有的天氣,就像有的流動商販銷售籃子、針織品或棉制品一樣。從他們打出的金沙漏招牌來看,好像他們是撒吐納公司的推銷員。也許,猶太人給予弗利克的印象就是這樣的。弗利克不無驚訝地望著這一貨架東西,這些東西對于他來說全是新的,他全然不知道它們的用途。
“嗨,貨郎,”他伸長手臂問道,“這琳琳瑯瑯像風干的吊死鬼似的掛在你腰帶上的東西是干什么用的?”
“這呀,這可都是有用的東西,”商販回答道,“是一些誰都用得著的
東西。”
“誰都用得著,”弗利克眨著眼睛嚷嚷道,“牧羊人也用得著嗎?……”
“牧羊人也用得著啊!
“那這個玩意兒?……”
“這個玩意兒,”猶太人把一個溫度計在兩只手上拋來拋去,回答道,“它能告訴你天氣是熱還是冷。”
“呵呵,朋友,穿著寬袖外套出汗或者裹著它發(fā)抖的時候,天氣冷熱我可是清楚得很!
顯然,知冷知熱,這對一個羊倌就足夠了,科學的道理在他無所謂。
“那么這個有一根針的大表呢?”他指著一個無液氣壓表又問道。
“這不是鐘表,它是個儀器,能告訴你明天天晴還是下雨……”
“真的?……”
“真的!
“哦!”弗利克否定說,“我壓根兒用不著,哪怕只要一個克萊澤①。我只要看看掛在山里的或者在最高的山峰上飛馳的云就可以了。我還能知道二十四小時后是刮風還是下雨?喏,您瞧見那邊仿佛從地里涌出來的薄霧了嗎?……我跟您說了,那就是明天要落下來的雨水!
確實,牧羊人弗利克,資深氣象觀測員,盡可不要氣壓表。
“我就不問您需不需要一個時鐘了?”小販又說道。
“時鐘嗎?……我有一個自己行走的時鐘,它就在我的頭上移動。它是天上的太陽。您瞧見了,朋友,當它到達羅迪克尖頂上的時候,時間是中午,而當它透過艾杰爾洞看過來的時候,時間便是六點鐘。這些事,
我的羊兒們和我一樣,我的狗跟我的羊兒們一樣清楚。您還是留著您的時鐘吧!
“行啊,”商販答道,“如果說我除了牧羊人再沒有別的顧客,那我就難以賺錢了!這么說,您什么都不需要了?……”
“一丁點兒都不需要!
再者,所有這些廉價商品都是粗制濫造出來的,氣壓表和氣壓的變化不相一致,鐘的時針走得太慢,分針的走得太快——總之,全是偽劣產品。牧羊人也許想到了這一點,他沒有意思讓自己成為買家。可是,就在他要拿起木棍走人的時候,他搖了搖掛在小販背帶上的一個管子樣的東西,問道:
“您那個管子是干什么用的?”
“這不是個管子。”
“那就是個喇叭筒?”
牧羊人說這話的意思是指一種老式喇叭口槍支。
“不,”猶太人說,“這是個望遠鏡!
這是個普通的玻璃片,能把物體放大五到六倍,或者把事物拉近同樣的倍數(shù),產生一樣的結果。
弗利克把那個儀器摘下來,觀察它,擺弄它,從一頭到另一頭轉來轉去,他把一個筒插進另一個筒。
接著,他搖晃著腦袋說:
“一個鏡子?”
“是的,牧師,一個了不起的鏡子,它能讓您看得很遠很遠!
“哦,我的眼睛很好,朋友。陽光明朗的時候,我能看到雷鐵扎特山,從山下的石頭看到山頂,看到伏爾坎峽道深處最后的那些樹。”
“不用瞇著眼睛?……”
“不用瞇著眼睛。我露天睡,從晚上睡到早上的時候,有露水我才這么做。露水能把您的眼睛洗得干干凈凈!
“什么……露水?”小販答道,“不如說露水讓您睜不開眼睛……”
“牧羊人不一樣!
“好吧!可是如果說您有一雙好眼睛,我把我的眼睛湊在鏡子上的時候,它們會比您的更好!
“那倒要看看了。”
“把您的眼睛湊上去試試……”
“我?……”
“試試吧!
“不會要我給錢吧?”弗利克問道,他生性多疑。
“分文不取……除非您決定把這玩意兒買下來!
弗利克完全放下心來,他接過小販調節(jié)好的望遠鏡,然后,閉上左眼,把右眼貼在目鏡上。
開始的時候,他朝伏爾坎山口方向望去,慢慢向帕萊薩高地延伸。然后,他把望遠鏡朝下,對準維斯特村。
“呵呵,呵呵!”他說道,“看來千真萬確……這比我的眼睛看得更遠……這是大馬路……我認出了人……瞧,護林人尼克?戴科,他巡視回來了,背上背著軍用背囊,肩上扛著槍……”
“我對您說的沒錯!”小販提醒他道。
“是的……是的……正是尼克!”牧羊人又說道,“對面從科爾茲老爺家出來的女孩,穿著紅裙子,黑色短上衣的女孩是誰?她好像朝他迎上去了?……”
“您瞧,牧師,您像看清楚小伙子一樣能認出那個姑娘……”
“呵呵,沒錯!……那是米里奧塔……美麗的米里奧塔!……!
一對戀人……一對戀人!……這一回,他們可得自我克制些了,因為,我呀,我把他們抓在我的管子前面了,我不會放過一個他們的親昵動作的!”
“您覺得我這個玩意兒怎么樣?”
“呵呵,呵呵!……它讓人看到了遠處!”
就連弗利克在這之前都從來沒用望遠鏡看過什么東西,可見維斯特村該被列入克洛森堡省最落后的村子的行列了。事實也真如此,我們很快就會明白這一點的。
“行了,牧師,”商販又說道,“再接著看……往維斯特村更遠的地方看……這個村子離我們太近了……往村子那頭看,我跟您說,那頭的那頭!……”
“您這不會找我要更多的錢吧?……”
“不會的!
“好的!……我往匈牙利的希爾河搜索一下!……是的……那是里瓦采爾……我從它斷了一只手臂的十字架上認出來了……然后,再往遠處看,在谷地里,柏樹叢中,我隱隱看見了彼得羅薩尼的鐘樓,它的白鐵皮公雞,長著嘴巴,好像要召喚它的小母雞們呢!……而那邊,尖尖矗立在樹叢中的那座塔樓……它該是佩特里亞的塔樓……啊,我想起來了,貨郎,再等等,既然始終都是這個價格……”
“價格不變,牧師。”
弗利克把身子轉向奧爾噶爾高地。然后,他讓望遠鏡鏡頭沿著帕萊薩斜坡上黑黝黝的森林屏幕望去,框住了遠處的古堡側影。
“沒錯!”他嚷道,“第四根枝杈掉地上了……我早就看到了……不會有人去把它撿來做圣約翰節(jié)的漂亮火把……不,誰都不會的……就連我都不會!……那是拿肉體和靈魂去冒險……可您也不用為此發(fā)
愁!……今天晚上就會有人做到把它塞進他地獄的爐子里的……這個人就是肖特!”
當?shù)厝朔Q呼魔鬼為“肖特”。
猶太人正要開口請求就這些難以理解的話作一解釋,因為他不是維斯特村或附近地區(qū)的人,這時,弗利克卻大聲嚷起來,聲音里有恐懼有驚訝:
“那是什么呀,從城堡主塔樓飄出來的霧?……那是霧嗎?……不對!……好像是股煙……這不可能!……這都有多少年了,古堡的煙囪從沒有冒過煙!”
“如果說您看到那邊有股煙,那就是有股煙!
“不……貨郎,不!……一定是您的鏡子模糊了。”
“您把它擦擦!
“等我把它擦干凈了……”
弗利克把他的望遠鏡轉過來,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鏡子,然后重新把它放在眼睛上。
展現(xiàn)在古堡主塔樓尖頂上的正是一股炊煙。它在平靜的空氣中筆直升起,它的頂部散開,和高處的蒸氣混合在一起。
弗利克一動不動,他不再說話。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古堡上,這時,往上爬升的陰影已經開始到達奧爾噶爾高地一線。
突然,他放下望遠鏡,然后,把手伸進掛在他外套里面的褡褳。
“您這鏡子要多少錢?”他問道。
“一個半弗羅林!毙∝湸鸬。
其實,只要弗利克顯出想要還價的樣子,他就準備把望遠鏡的價格
降到一個弗羅林。可是,牧羊人沒有絲毫猶豫。很明顯,在一種突如其來的、無法解釋的驚愕中,他把手伸進褡褳底部,掏出錢來。
“您是為自己買下這架望遠鏡的嗎?”
“不……這是為我的東家科爾茲的仲裁者買的!
“這么說,他會付給您錢嗎?”
“會……我給他開兩個弗羅林的價格……”
“什么……兩個弗羅林?……”
“呵呵!也許吧!……到此為止了,朋友,再見!
“再見,牧師!
說著,弗利克用口哨招呼他的狗,催促羊群快步登上去維斯特村方向的路。
猶太人望著他離去,搖搖頭,仿佛和他打交道的是個瘋子:
“早知道這樣,”他低聲咕嚕道,“我該把我的望遠鏡賣得更貴一些才是!”
接著,他整了整掛在腰帶上和背在肩上的貨架,取道卡爾斯堡方向走下希爾河河岸。
他要去哪兒?這不重要。在這個故事里,他只是個過客,我們再也不會遇到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