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發(fā)突然，門里門外的人全都愣住了。
彼時，空氣中充滿了濃烈的血腥氣，將暗夜也渲染得越發(fā)猙獰了。
我第一個回過神來，縱身躍上房頂。白光早就消失，無法追蹤去向。事實上，四面房頂上暗藏的那些人也看到了白光，大部分都忘記了自己的伏擊任務(wù)，撐起身子，面面相覷。
“喂，楊進！”白雪矯捷的身影出現(xiàn)，幾個起落便到了我身邊。
作為燕盟十二君子的首腦，她絕對是經(jīng)過大風大浪的，一邊奔跑跳躍，一邊連連吹出高低不一的口哨聲。隨即，暗藏者中間立刻出現(xiàn)了一陣互相攻擊的騷動。
“不要殺人了，無益。”我無法多說什么，只是好言相勸。
寶藏沒現(xiàn)身，已經(jīng)有睡佛那樣的大人物以身獻祭，這不得不說是一件驚心動魄的事�？赡芩�佛臨死都不能接受這種突變吧——“老屋附近竟匿伏著像白光一樣的絕世高手？”
“沒有殺人，我要他們清剿隼機關(guān)的敵人，只繳械驅(qū)走，絕不濫殺。下面呢，是什么情況？”白雪的臉冷得像一塊冰，不停地抬起頭巡視四面。最終，等到四下里的黑影重新伏低，不再發(fā)出一點噪聲時，她便孤傲而落寞地笑了。
自古無敵最寂寞，白雪、花錯擺下“天方夜譚之殺”的戰(zhàn)陣，準備與睡佛做石破天驚一戰(zhàn)，但那來無影去無蹤的白光一出現(xiàn)就將睡佛絞殺為肉屑，完全省掉了徹夜鏖戰(zhàn)的過程，一定會讓她們與四大高手茫然若失。
江湖永遠有浪，而且暗流中到處充滿不可知的危險，唯有踏浪之上、遨游萬里的人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江湖上都知道，屈居新加坡彈丸一隅的燕盟是不可能永久甘心寂寞的，梁夫人看似寧靜致遠、淡泊名利，實則是在暗中蓄力，等待石破天驚的復(fù)出。
我突然有些倦意，慢慢在瓦壟上坐下，凝視著東面的天空。
“如果不是為了大哥，我是永遠不會踏足大陸西北的，這里的人已經(jīng)被寶藏沖昏了頭腦，就像幾百年前那些異國的尋寶者一樣，眼中只見寶藏的金光，卻將一自己的生命渾然置之度外。還有什么比生命更寶貴的呢？失去生命，枯骨隨塵沙同朽，還有機會追悔嗎？”我忽然很想大聲發(fā)笑，因為最初囂張狂妄的睡佛以為局面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下，瞬息之間尸骨無存，好局頓失，這豈非正是一場荒誕可笑的舞臺�。�
院子東墻根下那棵百年古槐的枯枝殘葉在夜風中簌簌抖著，仿佛一個垂暮的巨人，無力對抗時間的洪流。
上次我曾注意到，古樹的枝干沿著南北方向分為半榮半枯的兩部分，東側(cè)向陽的那一半已經(jīng)枯萎干裂，西側(cè)背陰的這一半?yún)s依舊致密茁壯。明年春來之時，一定會抽枝散葉，重新煥發(fā)勃勃生機。
“想什么呢？”白雪對我的沉默有些不耐。
“半榮半枯之禪……”我低聲自語。
“榮枯禪”是佛教僧人靜修的極高境界，修行方法源于印度，傳到中國之后發(fā)揚光大，如今修禪者遍及全世界，因各國民俗風情不同，修煉形式各有三千法門。所謂枯禪，枯者，古木也，枯木逢春，靜待其繁榮之時�？菹驑s，榮向枯，都是向前，九轉(zhuǎn)九還，榮枯之間，來去轉(zhuǎn)圜，道在其中。所以，佛偈有云：未慣逍遙輕此身，榮枯禪樂定如真。此生已向青燈老，何用菩提說紛紜？
從古樹身上，令我想到人生的順逆轉(zhuǎn)換、江湖的風水流變，心里立刻升起了諸多感慨。
躊躇滿志的睡佛突遭齏粉之厄，正是由“正榮”向“死枯”驟變的過程。他的死，或許能給云集敦煌的各路江湖好手以當頭棒喝般的警示。
關(guān)于“榮枯禪”，很多哲學家與佛界高僧都曾指出： “枯木逢春，以待來年。人有十二經(jīng)脈，合十二時辰，應(yīng)二十四個節(jié)氣。人在謹守苦禪之中，如果能夠順時應(yīng)節(jié)、合和四相、調(diào)勻五行、九轉(zhuǎn)九還、自然而然、沒有一絲一毫的刻意作為念想，則一旦遇時至，生三花聚頂，會五氣朝元，萬孔生春，遍體生香。何解？蓋因枯能向榮，以無能致有，器用者空也�！�
以上所說通俗概括起來就是一句話——“榮枯禪，能通壽，可百年不死”。古樹如人，在這種半榮半枯狀態(tài)下，其生命力越發(fā)強勁，抗得住歲月風沙的摧折。
“什么？”白雪微笑起來，輕輕捻動自己的發(fā)梢，慢慢地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楊進，你這個人真是讓我看不透呢�？�，我們已經(jīng)控制了局面，為什么看不見你臉上有一丁點兒的喜色？”
夜色之中，她的笑與艷幻化成最美麗的風景，完全掩蓋了下面鋪天蓋地的血腥氣。
“沒人能掌控局面，由寶藏引發(fā)的殺戮齒輪一經(jīng)轉(zhuǎn)動，沒有人能令它中途停下，直至走完這一輪回。白雪，勸勸梁夫人，停手吧，燕盟并非隼機關(guān)的對手。我必須告訴你，隼機關(guān)好比巨錘，燕盟只不過是砧板上的核桃，覆巢之下，絕無完卵�！蔽曳浅ＵJ真地告訴她。
西北敦煌的形勢恰如那棵古樹，活百年不易，一朝斧鑿加身，幾小時內(nèi)就會結(jié)束生命，煙消云散。古城中的平民百姓渴望的是寧靜平安的生活，太多江湖殺戮展開后，必會殃及無辜。
白雪淡淡地一笑： “楊進，有些事，不做，怎么知道能不能做？怎么知道做不做得？人在江湖，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樣淡薄懶散，社會就不要發(fā)展進步了�？�，你那么年輕，怎么說起話來像個老頭子一樣瞻前顧后的？”
她舉起手來，迎著燈光看著自己的手指。
我皺了皺眉，并沒有反駁，因為雷動天說過同樣的話。
“其實，梁夫人非�？春媚阊�！”白雪笑吟吟地向著指尖輕吹了一口氣，“看，洗干凈手指，誰會知道上面曾沾滿江湖人的鮮血。楊進，燕盟的計劃一經(jīng)制定，就會堅定不移地執(zhí)行下去，梁夫人雖然是一個女人，但她的雄心和鐵腕，遠勝過很多男人�！�
我點點頭，沉吟了一下，才輕輕回應(yīng)：“的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