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蠻荒山野
這是一片蠻荒山野。
群山蒼茫,綿延不斷。稀疏的村舍散落在大山的皺紋里。
入夜,便有野獸從山上下來,在村子周圍轉悠。它們在地里找吃的,在村邊探頭探腦,有時還悄悄溜進院子里來。于是,夜深人靜時,蒙蒙星輝下,便能看見許多鬼鬼祟祟的黑影和飄浮游移的光斑……直到公雞啼鳴,它們才悄然離去。
那是一幫肆無忌憚的無賴。它們到處游逛,到處窺探,到處留氣味;不僅禍害莊稼,弄壞籬笆墻,叼走家禽,還誘拐“良家婦女”。弄得母豬母狗們莫名其妙地失蹤,過些日子大著肚子回來,生下一窩野種。
一 小豬憨羅
它是一只小豬,名字叫憨羅。
在許多滿地亂跑的小豬里,我們一眼就能認出它來:臉長長的,嘴巴尖尖的,有兩顆小獠牙,背上還長著條形花紋。
它是它媽生的,可長得跟它媽不一樣,跟身邊的兄弟姐妹也不一樣。為什么呢?
這,得問它媽。
如果你不喜歡它,肯定能挑出一大堆毛病來:招風耳、羅圈腿、破鑼嗓子,喜歡惹是生非,尾巴掄得也不那么優(yōu)雅……總之,和那些又白又胖的兄弟相比,它實在是太不起眼了。( 不過平心而論,它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倒是頂機靈的! )
還有,它光吃食不長個兒——都快半歲了,還是只袖珍小豬——對豬來說,這是很沒面子的事兒。
它才不拿這些事兒當作事兒哩!
天蒙蒙亮了,也許已經大亮,也許太陽都老高了——管它呢,反正都一樣。兄弟們都起來了,開始清理腸胃和活動筋骨。憨羅睜了睜眼,眼皮實在沉重,怎么撐也撐不起來,便又在窩里賴了很久。直到遠處飄來“啰啰啰啰”的呼喚,直到盆瓢相碰和敲打食槽的聲音撞擊耳鼓。
猛然間,所有的細胞幾乎同時蘇醒。它“噌”地跳起來,連懶腰都顧不上伸,便跌跌撞撞擠進了兄弟們的肉堆里。
它的兄弟個個肚大腰圓,比它能吃能拉能長肥膘。因此,沒等它夠著食槽便被扔了出來。它一次又一次向肉球堆里發(fā)起猛沖,終因身單力小而始終被排斥在外。無奈,它只好坐在地上扯著嗓門兒哇哇大哭,哭得滿臉涕淚橫飛。
豬媽媽回頭看見了,一把拽過它來,照著那些蠻橫的大塊頭又吼又咬,這才騰出一個空缺讓它擠了進去。
這一咬還真奏效,兄弟們陸續(xù)退避開去呆立一旁,好像大家都說:“吃吧,小兄弟,都是你的了!”
憨羅爬上食槽,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空歡喜一場。里邊已經打掃得干干凈凈空空如洗,連槽幫上粘著的菜葉子也被吃光舔凈了。
兄弟們哄然大笑了一陣,然后站在一邊靜靜地瞅著它。它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從食槽上跳下來,自個兒掄著小尾巴,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兒聞聞那兒拱拱,朝著門口拱去。
“瞧!瞧它那樣兒,嘿嘿嘿嘿……”所有的豬都在背后哂笑它。
“哈哈,它壓根兒就不是一只家豬!”
有個小家伙,學著它的粗嗓門兒,模仿它走路的樣子,亂扭屁股,極盡夸張之能事,又一次逗得大伙兒哈哈大笑。
豬媽媽在一旁望著,心里很不好受。
“光會哭可不行啊,兒子!我要不在了,你怎么活呀!”
從小,豬媽媽對這小兒子特別疼愛,處處幫它護它。隨著年齡的增長,它故意疏遠了它——動物媽媽都如此,這是為了鼔勵孩子們自力更生。
憨羅出了大門,一路嗅著拱著,朝村外走去。
村口有棵大樹,那是一棵遮蓋了半個村寨的大榕樹,渾身皺皺巴巴,跟老精怪似的。它的根好像臥在水里的牛脊,在地面上時隱時現(xiàn)放射開去,鋪開好大一片。村里的老人和孩子、男人和女人,有事沒事都喜歡在樹根上坐著。天長日久,暴露在地上的根須被磨得油光锃亮了。如果運氣好的話,你能在樹根的縫隙里撿到些吃的,比如饅頭渣、苞谷粒、烤白薯皮、癟葵瓜子什么的。
這會兒,村里人正在演面具戲—— 一種從古代流傳下來的避邪驅鬼的巫術儀式——吸引了許多人前來觀看。
伴著鑼聲鼓點,十幾個人圍成一圈,有踩高蹺的,有騎木馬的( 跨在一根木棍上 )。他們穿著戲裝,戴著面具,邊歌邊舞,邊舞邊說,能演很長時間。有時,還有人戴著青面獠牙的面具,在場地中間跳來跳去,口里噴煙吐火,發(fā)出駭人的怪嘯。
憨羅站在旁邊呆看,心里一陣陣緊張:眼前煙霧繚繞,好像有許多披頭散發(fā)的小鬼,正被追殺得跌跌撞撞無處躲藏……
桌子底下有個籮筐,筐里有幾枚面具。憨羅叼出一枚來戴在頭上,趁人沒注意時悄悄溜走了。
清風徐徐,日影搖曳,蘆花母雞正趴在窩里認真下蛋。
忽然,一個青面獠牙的怪物貼著地面飄來飄去,發(fā)出奇怪的聲音。
蘆花雞伸直脖子,瞪大眼睛,緊張得喘不過氣來,隨時準備應付不測……冷不防,那怪物對準它猛沖過來,待快要撞上時又急速轉彎,拐到別的地方去了。它什么也沒干,蘆花雞卻被嚇得躥起來老高,“咯咯咯咯……嘎!咯咯咯咯……嘎”地叫個不停。
女主人聽到叫聲,滿心歡喜地走了出來,順手往食盆里倒了些剩飯,正待彎腰撿蛋,卻發(fā)現(xiàn)雞窩里什么也沒有。她抓起雞來,將手指頭探入它的屁股眼里,發(fā)現(xiàn)雞蛋還在里邊,便順手給了它一下:“叫什么叫?還沒下蛋就想吃食?老實趴那兒!”
女主人走了,蘆花雞趴在窩里不敢動彈。
這下可樂壞了憨羅,它扔下面具,用最快的速度把食盆洗劫一空。
肚里裝了點東西,好心情隨之而來,它找好朋友四眼狗去了。
二 四眼狗
四眼狗比憨羅大一個月,因為眼睛上方有兩塊黑斑,看起來像四只眼睛,大家都叫它四眼狗。
據說,它媽很浪漫,曾經跟著狼群在深山里逛了些日子,回來后生下了它。前些日子,它媽又跑了,跟著外村一條大黑狗跑了,四眼狗便成了它爹的出氣筒,常常被咬得遍體鱗傷。
憨羅來到狗窩附近,聽見窩里傳出來拳打腳踢和高聲斥罵的聲音,還穿插著小狗哀哀求饒的聲音,它爹正在“修理”它呢!
憨羅很想進去替四眼狗解圍,但心中實在害怕,它現(xiàn)在還對付不了大狗。
“滾!滾回大山里去!”隨著吼聲,從狗窩里飛出一團東西,伴隨著“汪汪”的慘叫,落在憨羅跟前。
四眼狗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狠狠地啐了一口:“呸!想攆我走?沒門兒!”
忽然它抬頭看見了憨羅,傷痕累累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笑容:“嘿!是你!”
憨羅膽怯地舔了舔它滲血的傷口:“你爸又打你啦?”
四眼狗一邊舔傷口,一邊憤憤地說:“哼!老東西!自己沒能耐,拿別人撒氣!”
“你管你爸叫‘老東西’?”
“這是客氣的!等我長大了,哼!”
“你媽還沒回來?好多天了呢!”
“回來?哼,它才不回來呢!它不要我們了!”
憨羅想說兩句安慰的話?墒,說什么都多余,四眼狗不需要安慰。
它倆相跟著朝村外走去。
憨羅把特意留下的半拉餅子塞給了它。四眼狗特高興,一邊吃,一邊說:“昨天晩上從大山里下來好多蒙面大狼,叼走了村邊那家人的雞,你知道嗎?”四眼狗不拿它當外人,什么都跟它說。
憨羅只顧在地上亂拱,并不搭茬兒——它拱地的時候十分專心。
“你沒看見它們有多厲害呢!逮著大公雞,‘喀嚓’一聲,脖子就斷了……”
“其實,苞米比黃豆要好吃得多,我喜歡嫩苞米!”憨羅跟人聊天,有時答非所問,顯得有點不尊重人。但是它認為這叫坦誠,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
“你說話老是‘哼哼哼’的,難聽死了!”
四眼狗故意模仿它說話的樣子,夸張得很難看。
顯然,它不高興了。你想,它發(fā)布了那么重要的“新聞”,憨羅根本就沒聽進去,既不驚訝,也不刨根問底,它能高興嗎?
憨羅看著四眼狗氣呼呼的樣子,滿臉茫然……
過了一會兒,四眼狗又忍不住了。
“河邊死了那么大一只野兔,母的,你沒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