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的故事圍繞主人公劉星明、李濟運、舒澤光而展開, 描寫了他們在社會生活中的奮斗、進取、無奈, 表現(xiàn)了社會轉(zhuǎn)型時期人們心態(tài)的浮躁、脆弱。書名“蒼黃”取于《墨子·所染》: “染于蒼則蒼, 染于黃則黃”, 暗示了社會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作為全書引子的畫作《怕》有著深刻的寓意, 告誡人要心存“怕”才不會膽大妄為。不再刻意追求情節(jié)以及停留于揭示表相, 而是深入揭示這些現(xiàn)象背后的原因, 通過故事、人物語言等表達了作者對時代的思考。
◎王躍文授權(quán)正版 全新升級版
◎一個縣城的社會學觀察樣本
“烏柚”縣城的百相圖,冥冥之中,上演無比真實的罪與罰。
由個人命運沉浮轉(zhuǎn)向社會生態(tài)觀察,生命之重與靈魂掙扎的冰火之歌。
◎人性的光與熱如何被稀釋、消解在生活日常里,又如何被渴望和找尋。
《蒼黃》寫到的那幅叫做《怕》的畫不是我虛構(gòu)的,它曾常年掛在我家客廳里。不怕天,不怕地。所謂“大無畏”,必致大災難。面對天地萬物,面對紅塵滾滾,面對紛繁世事,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一定要有所怕。——王躍文
有天劉星明下鄉(xiāng),到了偏遠山區(qū),見白云出岫,風過袖底,頗為快意。只苦于不會寫詩,倒是想起了前人的句子。他也記不清那是誰的,脫口吟哦起來:“一間茅屋在深山,白云半間僧半間。白云有時行雨去,回頭卻羨老僧閑。”身邊圍著好幾個人,紛紛鼓掌喝彩,只道劉書記才思敏捷,出口成章。劉星明也含糊著,不說自己拾了古人牙慧。他雙手叉腰,遠眺滿目青山,發(fā)起了感慨:“真想學那老和尚,遠離萬丈紅塵,到這深山里結(jié)茅屋一間,還讓去白云半間。人的貪心不可太重,日食不過三餐,夜宿不過五尺!
李濟運正好在場,也是無盡感慨:“是!錢財如糞土,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那么多干什么?有些人手伸得那么長,到頭來人財兩空!”
劉星明又道:“濟運哪,我退下來之后,就到這里來,建個小茅屋,過過清閑日子。你們要是還記得我,一年半載上來看看,我陪你喝杯好茶!
李濟運笑道:“劉書記年富力強,前程似錦,結(jié)茅屋的日子還遠著哪!”
劉星明寫得出這么好的詩,李濟運不太相信。他有回偶然想起,才知道那是鄭板橋的詩。李濟運文才雖是不錯,但肚子里古典文學,也不過幾首唐詩宋詞。劉星明是學機電的,文墨功夫不會太好。鄭板橋畢竟不像李杜,他的詩平常人知道的少。劉星明記住了這首詩,也許是碰巧讀到過。他剛到烏柚縣的頭幾個月,不論走到哪里都喜歡吟誦“白云半間僧半間”,都說要建個小茅屋。李濟運若是在場,就只是微笑著鼓鼓掌,不再生發(fā)感慨了。他怕自己再說話,劉星明就會尷尬。那等于提醒人家老說幾句現(xiàn)話。別人夸劉書記好詩,李濟運只作沒聽見。他是縣委辦主任,時常陪同劉星明下鄉(xiāng)。照說縣委書記出門,犯不著老帶上縣委辦主任,人家大小也是個常委。可李濟運年紀很輕,劉星明有事就喜歡叫上他。
沒想到有人卻把劉星明這些話記落肚子里去了,背地里說:“劉書記要那么多小茅屋干什么?”于是,劉星明就有了個外號,叫劉半間。劉星明到烏柚縣轉(zhuǎn)眼就快一年,該調(diào)整的干部也都重新安排了。有得意走運的,也有背后罵娘的?h里的干部,敢直呼國家領(lǐng)導人名字,卻不敢把縣委書記名字掛在嘴上。哪怕背地里說起,也多會叫劉書記?诳诼暵晞腴g的,都是些無所謂的老油條。用烏柚話講,他們是爛船當作爛船扒了。
烏柚縣還有個劉星明,他是黃土坳鄉(xiāng)黨委書記。他也有個外號,叫作劉差配?h政府換屆,副縣長差額選舉,得找個差配。差配是官場的非正式說法,指的是差額選舉的配角。這種障眼法原本就擺不上桌面,自然也不可能有個正式說法。莫說文件上找不到,字典里都找不到。李濟運覺得好玩,去網(wǎng)上搜索,得到的解釋是:差配,指古代官府向百姓攤派勞役、賦稅?磥怼安钆洹倍,放在古代也不是個好事。
劉星明最先想到的差配人選是舒澤光,縣物價局局長,一個公認的老實人。差配必須找老實人,這都是心照不宣的。選差配不能太早,須得在人大會前不久。選得太早,怕差配人員搞活動,反倒把組織上考察的人差掉了。差掉了組織上的意中人,選舉就是失敗的。眼看著人大會議漸近,劉星明找舒澤光談話。沒想到舒澤光一聽,臉就紫紅如秋茄子,罵道:“莫把我當哈卵!看哪個讓我做差配!”哈卵是烏柚土話,說的是傻卵,也就是傻瓜。
劉星明被嗆得說不出話,眼睜睜望著舒澤光拂袖而去。他生了半日的氣,還是得趕緊另找差配。選舉不能出任何紕漏,不然就是班子的駕馭能力太差。這時候班子并不是眾人,就是縣委書記。縣里的干部,像床底下的咸鴨蛋,劉星明心里都有數(shù)。摸來摸去,卻不知拉誰出來湊數(shù)。他本應該同縣長和組織部長商量,卻叫了李濟運過來。原來劉星明和組織部長都是外地調(diào)來的,干部們的人脈關(guān)系和個性,他倆都不如李濟運清楚?h長明陽還是代理的,他來烏柚的時間也不長,自己還得過選舉大關(guān)。代縣長只是個說法,行使的就是縣長權(quán)力,沒有意外肯定當選。但時代畢竟有些變了,意外也不是沒有發(fā)生過。代縣長要是落選,就看他上面的人硬不硬了。如果有過硬的后臺,終有辦法再次選上;后臺要是不太牢實,可能從此就栽了。
劉星明請李濟運坐下,沒有說舒澤光罵了娘,他不想讓自己太沒有面子,只道:“舒澤光不愿意做差配,也不能勉強人家。濟運,你對縣里干部可能比我還了解,你談談看法?”
李濟運不好怎么說,先是應付:“選差配得慎重,應該考慮得周全些!
劉星明心里著急,加上又受了氣,聽李濟運只是支吾,便很有些不快,道:“真想不出人選?難道讓我自己出來做差配?”
劉星明幾句氣話,反讓李濟運眼睛一亮,笑道:“劉書記,您倒提醒我了。我看黃土坳鄉(xiāng)黨委書記劉星明同志比較合適!
劉星明略作沉吟,道:“星明同志不錯。濟運,你們是老同學,你不妨先找他談談?他若愿意,我們再做方案。”
李濟運聽了暗自歡喜,心想他替老同學做了件好事。差配干部雖說只是擺樣兒,但事后依例都會適當提拔。比不上正經(jīng)當選來得正路,卻到底也是晉升捷徑。升官有些像排隊買火車票,前面插隊的不是同窗口相熟,就是惹不起的票販子。做個差配干部,說不定就插了隊,好丑算撿了便宜。
這時,縣委辦副主任于先奉的腦袋在門口探了一下。劉星明瞟了門口一眼,并不說話。于先奉笑笑,說:“沒事沒事!比司涂s回去了。李濟運隱隱有些不快,心想你于先奉沒事老往書記這里跑什么?有事也先得問問我,怎么直接往書記這里跑?于先奉年紀比李濟運大,當個副主任總覺得很虧似的。李濟運也聽見有人議論,說于先奉總埋怨自己屈居人下。于先奉越是背后講怪話,李濟運就對他越客氣。外人初看好像李濟運不善識人,日久方知這正是做領(lǐng)導的高招。人們慢慢地就討厭于先奉,不再以為是李濟運傻。于先奉為人如何,李濟運其實朗朗明白。此人滿腦子鬼名堂,平日卻最喜歡說:“我們于家自古多忠臣!于謙知道嗎?要留清白在人間!于右任知道嗎?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
李濟運領(lǐng)了劉星明的意思,馬上驅(qū)車去了黃土坳鄉(xiāng)。司機朱師傅等在外頭,兩個老同學關(guān)起門來說話。李濟運把來意說完,道:“星明,這事你自己想好,組織上沒有勉強的意思。有一點請你相信,這是縣委對你的信任!
“早信任我,我就不只是鄉(xiāng)黨委書記了!眲⑿敲鬟@么說話,自是官場大忌。可同學間私下說說,倒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