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一本探索意識之謎的心理學領域圖書。關于“意識是什么”這一問題, 人類已經(jīng)思索了幾千年, 目前雖然有大量的突破性研究改寫了關于大腦的科學, 但是人們關于意識的困惑仍然存在。認知神經(jīng)科學之父邁克爾·加扎尼加讓最新的研究與人類探索意識的歷史進行了對話。他認為, “大腦是一臺機器”這一想法有它的缺陷。新的研究表明, 大腦實際上是一個獨立模塊共同工作的聯(lián)盟。本書共分三部分, 第一部分是人類幾千年來的意識探索簡史, 第二部分剖析了大腦這一物理系統(tǒng), 第三部分提出了作者對意識的最新理解。全書引人入勝, 有助于定義腦科學和人工智能的未來, 并縮小大腦和心智之間的差距。
掙脫困境,進入意識探索新視野
如果可以的話,設想這樣一種狀態(tài):你的意識只能覺察到當前一瞬。這一瞬既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然后,更進一步,設想人生也由一連串在主觀時間上互不關聯(lián)的瞬間構(gòu)成,每一個瞬間都與其他瞬間保持獨立。設想意識被暫時封存于一個個瞬間,而這些瞬間拼湊在一起,就成了我們的日常生活。這種狀態(tài)是難以想象的,因為我們的意識總能輕松地在時間中來回穿梭,流暢得就像演繹《胡桃夾子》的芭蕾舞者。某一瞬間發(fā)生的事情能夠為隨后的行動計劃提供幫助,而行動計劃又能反過來和我們在過去獲得的經(jīng)驗一同影響當下。如果意識不是這樣運作的話,那真是無法想象。但是,如果你的大腦恰好出現(xiàn)了某種問題,就會出現(xiàn)上文所描述的那種情形,你理解什么叫作擁有過去和未來,卻無法將自己置身于過去或未來。這是一種詭異的感覺: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只有現(xiàn)在。
迄今為止的意識探索
在這本書中,我將帶你領略一個奇特的世界,在這里,各種不可思議的意識體驗反倒是一種常態(tài)。所有醫(yī)院的神經(jīng)科病房里都住滿了意識體驗異常的病人。其中每一個病例都能幫助我們理解一個問題,即大腦到底以何種方式組織形成人類寶貴的、時刻變化的意識。每一顆異常的大腦都在迫切地等待我們?nèi)ヌ骄,從中找尋一個邏輯連貫的故事,從而告訴我們大腦是如何構(gòu)建形成“意識”這種平凡而又愉快的體驗的。過去,科學家們滿足于描述這些奇異的現(xiàn)象。然而在21世紀,僅僅描述各種令人著迷的神經(jīng)疾病已經(jīng)不夠了。我在本書中的目標便是希望能朝著解決意識問題的方向更進一步,向大家展示我們那進化精巧的大腦如何大顯神通。簡而言之,我希望探討物質(zhì)是如何構(gòu)成大腦意識的。
在幾年前的一次出差途中,我在倫敦希思羅機場過海關。檢查護照的工作人員是一位細心周到的英國人,出于職責要求,他詢問了我的名字、職業(yè)以及來英國的理由。我告訴他自己做大腦研究工作,準備去牛津大學參加會議。他問我是否知道大腦兩側(cè)半球的功能差異。我有些自豪地說我不僅知道,還參與了部分相關研究工作。他一邊細細翻閱我的護照,一邊問我牛津大學的會議主題是什么。我用頗有權(quán)威感的口吻回答:“關于意識。”
這位工作人員合上護照遞還給我,并問道:“你有沒有想過見好就收?”
我似乎沒有這樣的打算?傆幸恍┤藦牟煌O⒆约簩Υ笞匀粖W秘的好奇心。在心智與大腦科學領域工作了60 年,我痛苦地意識到人類還遠未破解這一難題。但是,在本能的驅(qū)使下,我們依舊在不斷思考我們是誰,我們是什么,擁有意識又到底意味著什么。一旦得以一睹問題的真容,余生就難免因為尋求答案的渴望而備受煎熬。可是,盡管我們努力去理解意識問題,它卻像一團濃霧般令人捉摸不透。為什么意識的探索之路如此艱難?我們是否被過去的成見蒙住了眼睛以至于無法看清真相?意識是否是人類大腦的終極職責?就像懷表中所有齒輪組合在一起就是為了告訴我們此刻的時間,大腦中所有神經(jīng)元組合在一起,是否也僅僅是為了讓我們產(chǎn)生意識?人類進行意識研究的年頭已久,觀點在純粹的機械論者和樂觀的唯心主義者之間搖擺不定。令人驚訝的是,經(jīng)歷了2500 年的歷史之后,人類依舊沒有認清意識問題,甚至尚未建立一個完備的體系,以幫助我們理解親身經(jīng)歷的意識體驗。的確,這當中的核心觀點并沒有多大變化。300 年前,在笛卡兒的推動下,人們開始明確地思考意識為何物。自那時起,就誕生了兩大相左的觀點,一方認為心智是大腦的產(chǎn)物,另一方則認為心智獨立于大腦之外。直至今日,這兩大觀點依舊存在。
近年來,意識再次成為熱門課題。新的實驗數(shù)據(jù)層出不窮,但說到大腦如何產(chǎn)生心智以及與之相伴的意識體驗,目前仍鮮有能被普遍接受的觀點。
本書的寫作既是為了掙脫這種困境,也是為了提供一種全新的理解意識概念的視角。讀者將開啟一段精彩的旅程,縱覽來自多個領域的新發(fā)現(xiàn),它們包括神經(jīng)病學、進化與理論生物學、工程學和物理學,當然,也少不了心理學和哲學。尋求答案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目的地并非遙不可及,因為我們終將理解大自然到底如何利用神經(jīng)元“變出”心智。所以各位可要抓穩(wěn)坐好了!
第1章 古人眼中的意識
我出生的那一年,也就是1939 年,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去世。關于我們?nèi)祟愋睦硎澜绲谋举|(zhì),在當時流傳著許多荒誕的說法,其中有不少都是弗洛伊德本人的憑空想象。但是,和大多數(shù)人心目中的形象不同,弗洛伊德其實是一位生物學家,一位還原論者。同如今的許多神經(jīng)科學家一樣,他堅定地相信心智是由大腦產(chǎn)生的,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知道弗洛伊德的很多理論不過是空想,但直至20 世紀50年代,這些理論依舊被廣泛接受,甚至進入當時的美國法庭,成為證明心理問題存在的重要證據(jù)。
弗洛伊德去世后,也就是從我這一代人起,人們才開始更好地理解大腦的功能。種種對掌控心智的神秘力量的大膽推測逐漸讓位于更為具體的知識,人們開始探討人類這種生物背后的分子、細胞及環(huán)境機制。的確,過去75 年的研究提供了大量與大腦相關的信息,甚至揭示了部分大腦構(gòu)成原理。
如果可能的話,我相信弗洛伊德一定會愛上我們這個新世界,并樂意在煥然一新的腦科學領域繼續(xù)發(fā)揮他那非凡的想象力。然而,令20 世紀各個學派的科學家一籌莫展的難題至今仍未獲得解答,事實上,同樣的問題甚至可以追溯至古希臘時代。無生命的物質(zhì)如何成為生物的基礎?神經(jīng)元如何讓心智誕生?如何描述大腦與心智之間的關系?當人類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時,是否會對真相心灰意冷?我們是否會永遠無法理解“意識”為何物?抑或是答案其實很簡單,只不過冰冷而又殘酷?
梳理意識研究的歷史是一項令人望而卻步的工作。首先,你得面對大量由哲學家執(zhí)筆的復雜而又抽象的文獻。約翰·塞爾(John Searle)是當今意識研究領域的一位權(quán)威哲學家,就連他都承認:“我的確應該多讀點哲學著作。
但是我認為很多哲學論文讀起來就像接受根管治療一樣痛苦,只能靠意志力熬到結(jié)尾!1 偉大的哲學家大衛(wèi)·休謨也曾提供了有力的論述,表明哲學家提出的絕大多數(shù)問題都無法單純用邏輯、數(shù)學及推理的方法來進行解答。盡管如此,到底還是哲學家最早促使我們思考心智、靈魂和意識問題。自古以來,他們的影響力都不可小覷。
“意識”是一個相對年輕的概念。直至17 世紀中葉,勒內(nèi)·笛卡兒才為“意識”一詞賦予了當今我們所熟悉的含義。當前,“意識”被用于許多不同的場景,因其囊括了多種釋義,馬文·明斯基(Marvin Minsky)稱之為一個“行李箱式詞語”(suitcase word)。英語中的“consciousness”(意識)源自希臘語的“oida”(意為“通過眼見或感覺過而獲知”),以及后者在拉丁語中的同義詞“scio”(意為“知道”)。但是,古人并沒有明確地提出“意識”的概念。
他們也曾好奇心智的運作方式,思考過思想的起源,甚至考慮過是否有某種單純的物理過程參與其中。然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大多數(shù)早期理論最終還是會回到同一個結(jié)論,即“心智活動產(chǎn)生自非物質(zhì)的靈魂”。一旦把意識歸為靈魂的產(chǎn)物,再想弄清楚其背后的機制可就不簡單了。
數(shù)百年來,心智和靈魂這兩個概念一直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系。在大多數(shù)成文的歷史記載中,鮮少將個人的內(nèi)在心理事實視作一種真實存在的“東西”,或是一個值得被研究的對象。考慮到古人的大腦、思維結(jié)構(gòu)和情緒與現(xiàn)代人類理應沒有多大差別,這著實令人難以理解。但是,就像本書即將展現(xiàn)的那樣,在過去的250 年間,意識的概念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和其虛無縹緲的前身相比,如今“意識”已有了完全不同的含義。
人類需要一種新的方式來思考意識問題,運氣好的話,本書或許能夠提供一些啟發(fā)。不過,若欲知新最好先溫故,這是錯不了的。
早期探索:成功與失敗
古埃及人和美索不達米亞人是西方世界的哲學先驅(qū)。在他們的世界觀中,大自然并不是生命需要與之艱難較勁的對手。相反,人類和大自然是攜手共進的伙伴。他們看待自然的方式,與其看待自己或其他人的方式別無二致。
和人類一樣,大自然擁有思想、欲望和情緒。因此,人類與自然的界限是無法劃分的,二者也不必用不同的認知方式來理解。人們用自己的體驗來解讀自然現(xiàn)象:或慷慨或吝嗇,或可靠或可鄙,如此這般。這些近東的古人能夠覺察因與果的聯(lián)系,但他們總是傾向于將自然現(xiàn)象視為擁有主觀世界的個體,而非客觀的事物。譬如,尼羅河水上漲是因為河自己想漲,而不是因為下雨。當時也沒有科學能夠提供其他解釋。
古希臘人不一樣。最早的古希臘哲學家都不是神職人員,因此他們不需要和近東地區(qū)的同仁那樣,被迫在上級的指示下思考靈魂問題。他們不是專業(yè)的先知,而是一群不受教條約束的業(yè)余思想者。他們終日在自家后院徘徊,對自然充滿好奇,也樂于分享自己的想法。在開始思考人類起源時,他們沒有去追問“誰”才是人類的祖先,而是希望知道到底是“什么”推動了人類的誕生。對于人類來說,這種思維視角的轉(zhuǎn)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考古學家兼埃及學學者亨利·弗蘭克福(Henri Frankfort)曾將之形容為“蕩氣回腸”:這群魯莽的人遵循著一條毫無依據(jù)的假設一往直前。他們相信宇宙是一個擁有智慧的整體。換言之,他們認為,盡管人類的感知世界充滿混亂,但其背后存在單一的法則;并且,人類有能力去理解這一法則2。
弗蘭克福進一步解釋了古希臘哲學家之所以能夠達成這一突破的原因:“現(xiàn)代人和古人對待周圍世界的態(tài)度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對崇尚科學的現(xiàn)代人來說,表觀世界在根本上是一個第三人稱‘物’;而對古人來說,世界則是一個擁有第二人稱的‘人’!睌M人化的世界有自己的信仰、思想和欲望,自行其是,行為難以預測。
相反,擬物的世界則是一個單純的物體,不能被視為朋友!拔铩迸c“物”之間的關系是符合邏輯的。人們能夠利用這些關系進一步拓展,在可預測、有規(guī)律的條件下尋找行為和事件背后的統(tǒng)一法則。在理解“物”的過程中,人類的地位是主動的。反之,在理解“人”的過程中,人類是被動的,對方留下的第一印象也往往是情緒化的。擬人的世界是獨特而又不可預測的,它不會對我們展露全貌,而我們對它的了解也只能止步于此。每一次與擬人世界的遭遇都是個體化的。你可以根據(jù)自己的體驗編造出一則故事,抑或是一段傳說,但你無法從中得出一個假說。正是有了“擬人”向“擬物”的轉(zhuǎn)變,科學思維才成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