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過世已經(jīng) 39 年了。
我們搭乘塔巴科夫的禮車跨越五個國家,重新安葬我們的老爸。
很多年里,我唯有去否認(rèn)我周圍的一切,才能讓自己走出困窘的狀態(tài)。
愛的波濤、愛的責(zé)任、愛的心慌意亂,這些事情總是來來去去;
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他所遺留下來的,比少還要更少,也就是什么都沒有。
也許,那個裝滿老爸碎屑的密封玻璃瓶只是一個幻象。
我們就這么順利地解脫了……
撒手人寰離我們而去的,并非一位被珍視的父親,只是個荒謬的保加利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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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來自德國斯圖加特的姐妹,因?yàn)楦赣H移靈而踏上祖國保加利亞。父親在姐妹小時候自殺,被視為造成家庭不幸的罪人,眼前祖國的一草一木都能聯(lián)想到父親。
司機(jī)魯門一路光明歌頌保加利亞,更像冷風(fēng)——徹底挑起妹妹對父親及其祖國保加利亞長期隱忍的愛與恨,爆發(fā)一場與缺席父親的隔空對話。
1.德國當(dāng)代文學(xué)無比耀眼的文體家、全球近年備受矚目的女作家西比勒·列維查洛芙的重要代表作。
2.橫掃德語文學(xué)各大獎項(xiàng):畢希納獎、柏林文學(xué)獎、萊比錫書展大獎、理卡達(dá)? 胡赫獎等獎。
3.繼《烏克蘭拖拉機(jī)簡史》《解說疾病的人》后又一部黑色幽默的巔峰杰作,嬉笑怒罵、辛辣刺激的語言風(fēng)格映襯著敏銳的洞察力與深刻的哲思。
4.一場來自汽車后座上的喋喋不休,一位女兒對逝去父親及其祖國保加利亞,展開的一次辛辣、奇異、充滿愛恨情仇的重訪。
5.對現(xiàn)代保加利亞進(jìn)行了剝繭抽絲的批判,是對被遺忘歷史的揭示。
7.知名作家朱天文、蔡素芬專文推薦,《世界報(bào)》《時代周報(bào)》《南德意志報(bào)》《新蘇黎世報(bào)》《德國日報(bào)》《法蘭克福匯報(bào)》《法蘭克福評論報(bào)》等多家媒體一致推薦。
8.黑色、挖苦、毒舌、絕不接受原鄉(xiāng)召喚的不馴服之心,最終揭露的,卻是悔疚和溫柔。——作家朱天文
西比勒?列維查洛芙(Sybille Lewitscharoff, 1954—),保加利亞裔德籍作家,編劇,柏林自由大學(xué)客座教授,德國近年來最受關(guān)注女性作家之一。1954年出生于德國斯圖加特,目前定居于柏林。
1998年憑借小說《彈球》獲得德語文學(xué)領(lǐng)域最重要的獎項(xiàng)之一巴赫曼獎;2008年,獲得瑪麗·路易斯·卡什尼茨獎。次年憑借《八百萬個老爸在路上》,接連斬獲2009年萊比錫書展大獎,2010年柏林文學(xué)獎及2011年理卡達(dá)?胡赫獎等八個文學(xué)獎項(xiàng),并最終于2013年將德語文壇的最高榮譽(yù)畢希納文學(xué)獎收入囊中。成為全球德語文學(xué)備受矚目的名家之一。
路線圖
第一章 與魯門同行
第二章 請?jiān)试S我告退
第三章 肉!
第四章 多少?
第五章 孩子,請熄滅我的雙眼!
第六章 黃金
第七章 花園
第八章 黑盒子
第九章 壁花
第十章 聯(lián)邦十字勛章
第十一章 舒門
第十二章 斷裂的翅膀
第十三章 佳偶
第十四章 杰姬
第十五章 海邊
第十六章 瓦爾納
第十七章 羅克西
第十八章 混成曲
第十九章 罌粟眼
第二十章 內(nèi)塞伯爾
第二十一章 繼續(xù)
第二十二章 索非亞
第二十三章 其余的事依然是秘密
我們就這么順利地解脫了!我開口跟老姐說道。老姐坐在前面的副駕駛座上一語不發(fā),只是微微地將頭偏向窗戶,以此對我示意:她懂!對于我這種無厘頭式的開場,她早就習(xí)以為常,也完全明白我到底在講些什么。
離開、消失、結(jié)束。他能夠在把全家都折磨死之前就畫下句號,與其咒罵,倒不如稱贊這樣一位老爸!
死了——這再清楚不過了,是不是?人死之后總想要得到敬重吧。嗝兒屁,蹬腿兒,翹辮子了。我試著用一個手擊座位頭墊的動作來結(jié)束這串思緒,但我?guī)缀跽麄人都飄在空中,我的手都還沒來得及舉起來就又落回到了膝蓋上。傻嗎?是啊,我所做的一些事都還挺傻的;只可惜,能夠治療這種癥狀的理性藥草至今尚未長出。老姐在聽,可是在那當(dāng)下卻不看我;不僅因?yàn)樗龑χ旈T微笑,更因?yàn)檫@輛車的噪聲吞噬掉了其他更微小的聲響。
有時我跟老姐說話就猶如在講給空氣聽。對于我的論調(diào),她是再嫻熟不過。只要一扯到我們老爸,我總是惡語相向,鮮少會出現(xiàn)什么好聽的話;至于老媽,我們則是絕口不提。老姐最令我感到神奇的是:她并不會認(rèn)真地看待我所說的話,不管什么事她都能原諒。她可以算是用天使般的氣度來包容妹妹的模范姐姐。雖然如今我倆皆已步入中年,但這位大我整整兩歲的姐姐卻總以為,她所面對的我,還是個天真的娃兒,老是會冒出一堆古怪想法讓大人傷透腦筋;然而,她倒也始終堅(jiān)信,這個小孩兒有朝一日還是會長大的。
魯門·阿波斯托洛夫不太適應(yīng)我跟老姐的溝通方式。他的整頭頭發(fā)直達(dá)發(fā)梢都維持著立正站好的姿勢。我的言論對他來說簡直是駭人聽聞,不過他對姐姐卻是十分仰慕。他有著過人的聽力,我們在說些什么,他幾乎都能聽懂。除了有時我們故意說些“施瓦本語”,這時他偵探般的語言能力,才會對這種既軟且平的方言束手無策。
魯門宛如我們的“赫耳墨斯”,他不但幫我們開車找路,還幫我們把話傳來傳去。他是那群令人絕望的保加利亞司機(jī)當(dāng)中的一個;對于那些在疾駛而過的街邊的一切敗壞事物,他們完全視若無睹。開車帶著我們穿越這個令人絕望的國家,他似乎比我們姐妹倆還要緊張;尤其是到了夜里,這個國家又顯得更加令人絕望。
其實(shí)我們也不該抱怨。我跟老姐說道。我們不但被養(yǎng)育成人,還從沒挨過打,漫長的求學(xué)過程也都獲得了資助。就連最后他走了,還留下一筆小小的遺產(chǎn)給我們。你還能要求更多嗎?
我這話中充滿抑郁的理性,著實(shí)令我自己作嘔,以至于有好一會兒我連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老姐反正是很少出聲。而魯門則是不敢在此時為了延續(xù)話題而攪和進(jìn)來。
我們沿著一條修筑完善的公路駛往大特爾諾沃。索非亞正被我們拋在腦后。路的左邊有許多看似頹圮的工業(yè)廠房,一縷縷黃棕色的煙霧正從那些廠房飄向天空。整個路左邊仿佛蒙上了一層黃棕色的面紗,而它當(dāng)中的微粒則在陽光里刺目地閃耀著。只不過,那股氣味著實(shí)臭不可聞。在我們的前面,排列著一長串的卡車。魯門·阿波斯托洛夫先在他的駕駛座上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上半身,隨即決絕地握緊了方向盤。橫在他面前的是一項(xiàng)艱巨的超車任務(wù);在他后座則還有個讓他受不了的女人。
對老爸的恨偶爾也會夾雜一些愛老爸的小火花,正當(dāng)我們將克列米科夫齊冶金聯(lián)合體的紅色煙塵拋在身后時,我呢喃地對老姐說道。這家企業(yè)曾是的產(chǎn)物。
我們又何嘗不是德國與保加利亞雙邊友好的產(chǎn)物呢!只不過,這兩國的友好關(guān)系,就跟保加利亞與蘇聯(lián)之間的友誼一樣,都是不可靠的。那是一種建立在謊言、鐵與錫上的友誼,后者如今只剩下成堆生銹的坦克以及滿坑滿谷早已腐爛了的尸體。我們老爸則爛在一個單獨(dú)的、小一點(diǎn)的尸堆里——作為一具戰(zhàn)后的尸體,而不是一具戰(zhàn)時的尸首。
就讓他自己現(xiàn)身吧,那個老爸,如果他做得到的話!
但什么都沒發(fā)生。時機(jī)尚未成熟到可以輕輕地一敲就能把對老爸的印象全部化為烏有?死锼雇校↘risto),那是他深具象征意義的名字。這并不是個有助于年輕人在江湖上闖蕩的好名字。在這個十字之名底下,負(fù)載的意義像鐵桶一般沉重。這位名為克里斯托的父親(當(dāng)然,那時他還尚未為人父,仍只是人子而已),雖然很快便學(xué)會了寫字,但卻是過了很久之后,才能夠順暢地寫下自己的名字。長大之后,當(dāng)老爸成為一位醫(yī)生,他的字跡卻更潦草。也因此,解讀他所開的藥方,便成了藥劑師們的苦差事;尤其他的簽名,更是沒人看得懂。是啊,如此的簽名也反映出我老爸的核心個性。一整個很潦草的個性!我這么跟老姐說。看她聽我的話之后無奈地嘆了口氣,我相信她是聽到了。
一個既無主見也沒分量的個性,至少對他的女兒們來說是如此,前提是他還能闖入她們的生活的話,我得意揚(yáng)揚(yáng)地說道。但是,是的,他常常不請自來。老爸這個無賴,總是會突如其來地亂入我們的腦海!
這仿佛是場晝伏夜出的夢,在夢里,我們老爸經(jīng)常會歸來。
由于老姐總是沉默不語,而魯門只有在他認(rèn)為有笨蛋擋了他的路時,才會抱怨并且用拳頭使勁兒地敲打方向盤。于是我便一人分飾兩角地代替老姐發(fā)言。雖然老姐總是否認(rèn)老爸曾經(jīng)多次出現(xiàn)在夢里,但我們那個草率的老爸卻也有其頑固的一面。
在我們飛往索非亞的前夜,老爸罕見地來到了我的房間。他的出現(xiàn),就如同村上春樹某個故事里的情節(jié),同樣都顯得平凡無奇。那個故事里寫道:“片桐一進(jìn)宿舍,見一只巨大的青蛙正在等他”。
當(dāng)時是沒有什么兩棲動物在等我;等著我的,就只有我老爸。他一語不發(fā),整個行為舉止比村上春樹的青蛙還神秘。是啊,反正我們之間也沒什么話好說的,又何必去磨損聲帶呢?一段時間過后,他慢慢地起身,隨即穿墻而出。盡管他已離去,可是他的套繩尾端卻還拖在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地跟著一起消失。我們老爸總是帶著他上吊的套繩,這完全不是什么新鮮事兒。
魯門可真是個頑固的司機(jī),他老是要打斷我的思緒。當(dāng)他要超車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問自己:到底是行還是不行?就在剛剛,他才甩開了一輛滿載著樹干的卡車,車上最長的那根樹干旁還飄著一面紅色的三角旗。又一次,我們逃脫了。
魯門·阿波斯托洛夫想要顯擺一些保加利亞的珍寶給我們欣賞。只不過我跟老姐看得更透徹:那些所謂的“珍寶”,恐怕只有保加利亞人才能欣賞吧!我們姐妹倆都堅(jiān)信保加利亞是個爛國家不,一點(diǎn)兒也不夸張哦,是個既荒謬又糟糕透頂?shù)臓國家!那么,它的風(fēng)土呢?它的海洋、森林、山脈和河川呢?這個國家可能確實(shí)有著一些不為人知的魅力。但我們既不是鳥類學(xué)家,更沒打算要去獵熊。如詩如畫的羅多彼峽谷一點(diǎn)兒引不起我們的遐思,鬼斧神工的羅多彼河谷也完全觸不動我們的心弦。即使鐘聲就在耳邊繚繞,也無法將我們領(lǐng)進(jìn)教堂。對我們來說,玫瑰花海不過就是玫瑰花海,一點(diǎn)兒也無法讓我們的心沸騰起來;那不過只是人們“秀”給我們看的一大片血紅色。我們既無法像熱戀情人般對它產(chǎn)生悸動,也無法感受到特別的供血脈沖。保持清醒算是一門藝術(shù);而當(dāng)我們一踏上保加利亞的領(lǐng)土,或者應(yīng)該說,當(dāng)我們一嗅到保加利亞的空氣時,我們便毫不留情地應(yīng)用起這門藝術(shù)。
那么,其他的呢?例如保加利亞的合唱,那也算不上什么嗎?一直以來,它們不是還有個優(yōu)雅的封號,被世人稱為“保加利亞的神秘之音”嗎?它們聽起來,難道不是宛如直上云霄,或是從高山上奔騰而下嗎?當(dāng)我們想起俄耳甫斯,難道我們不會陷入沉思嗎?當(dāng)年俄耳甫斯曾在羅多彼山間一邊彈奏著名的七弦琴,一邊完美醉人地吟唱。循著他的歌聲,巖石與草木皆圍到了他的身邊。所有的野獸也都收起尖角與利爪,大鹿與小鹿陶醉地跪了下來,狩獵者與被獵者全都躺在柔軟的苔蘚上,大地一片祥和,舉凡有耳、有心的萬物無不平靜因?yàn)樗械囊磺,都只是靜靜地聆聽。那是一種特殊的傾聽,一種仿佛石頭也有心、好似石頭也長耳的超級傾聽,一種甚至不見于《圣經(jīng)》的傾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