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王維玲

在鄧州市政協(xié)原主席、關工委主任楊德堂的策劃下，姚海天和蔣曄合著的《一代文學大家姚雪垠》即將付梓之際，海天同志緣于我和姚老的關系和熟稔，囑我作序，我懷著惶恐的心情應允下來。

這是一本主要面向青少年的讀物，兩位作者分別以兒子和采訪者的身份，從各自的視角和側面，通過簡明生動的敘述、姚老本人的娓娓話語、名人大家的中肯評說、親朋好友的深情回憶，以及穿插一些有趣的小故事、291幅姚老各個時期的照片，從而比較全面、具體、真實、形象地反映了姚老的一生。其愛國、堅毅、自信、睿智、志高、博學、率直、幽默等一代文學大家的形象躍然紙上，姚老的風雨人生與輝煌成就清晰地展現(xiàn)在眼前，對青少年無疑會起到啟迪、教育和勵志作用，有利于培養(yǎng)他們從小有追求、有信仰、有抱負、有奮斗的胸懷和精神，從而成為國家未來的棟梁之材。我想，這也是出版本書的宗旨和意義所在。

本書通過大量實例告訴讀者，姚老的一生是極不尋常的一生，他的文學生涯充滿坎坷和艱辛，但始終保持非常堅強的事業(yè)心和永不消沉的進取心，從而在逆境中不曾消沉和倒下。姚老還有一句名言：沒有人可以打倒我，只有我自己可以打倒我。再加之姚老很強的自信心，超人的毅力，獨立的人格，錚錚的鐵骨，杰出的智慧，淵博的學問，豐富的閱歷、勤奮的精神等突出的性格特質和條件，才成就他的文學事業(yè)和《李自成》。

《李自成》是姚老在1957年被錯劃為極右派、身陷滅頂之災的情況下寫出的。在極其艱難的逆境中，姚老沒有消沉，沒有絕望，而是抱著堅定的信念、高遠的目標，夜以繼日地用了9個月時間，完成了第一卷40余萬字的草稿。在下放農(nóng)場的艱苦勞動的日子里，他也沒有一天放下手中的筆，無論春夏秋冬，當勞動一天、極度疲乏、其他右派呼呼酣睡時，他卻披衣坐在地鋪上，在幾塊磚頭壘起作燈臺的小油燈下，以三合板為桌，忘記痛苦，驅走疲勞，忘我寫作。這一現(xiàn)象在當時千千萬萬的右派中，姚老很可能是唯一人。姚老的這種性格和精神，正體現(xiàn)了中華民族堅毅剛強的人文精神，體現(xiàn)了中國文化人的自身價值、人格力量、人格尊嚴、人格魅力，是完全發(fā)自內心的對中國文學事業(yè)的無私無畏的奉獻精神。

我從事編輯工作40余年，有幸做了《李自成》第一、二卷的責任編輯，在和姚老幾十年的交往中，我們成了忘年交，使我對姚老和《李自成》有更深入的了解和認識。我深切感受到，姚老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原理，解剖了明末的封建社會，寫出了當時極其復雜的社會矛盾、詭譎多端的宮廷生活以及風云變幻的生活風貌，刻畫了一二百個大大小小、有血有肉的人物�！独钭猿伞肥敲�副其實的一部中國封建社會的百科全書，姚老完全稱得上五四以來中國新文學達到應有歷史高度的幾位大作家之一。

姚老寫作《李自成》，對自己要求是很高的，如果某一章節(jié)甚至包括幾章的一個單元，寫得自己不滿意，沒有達到所追求的目標，便毫不猶豫地推翻重寫，絕不留下遺憾。就是到了晚年，也依然如故，甚至要求更嚴。比如寫李自成和吳三桂、多爾袞生死決戰(zhàn)的《決定中國命運之戰(zhàn)》單元，有10萬字，姚老對口述錄音稿不滿意，在稿紙上用紅鉛筆寫上作廢，又花了大半年時間從頭重寫，其精神讓我十分感動，敬佩之極：為寫一部著作，嘔心瀝血大半生，如此苛求自己，甚至抄寫了上萬張卡片，其中還有大量眉批和按語，中外作家中有幾人？姚老這樣做，是因為他處處想的是讀者，他追求的是內容和形式的統(tǒng)一，追求藝術上的完美，追求作品的高境界、高格調、高水準。他說的三順原則，即看起來順眼，說起來順口，聽起來順耳。他在創(chuàng)作上這種求新創(chuàng)新、精益求精、好中求好、優(yōu)中求優(yōu)的精神，造就了他和《李自成》。

《李自成》是姚老一生中銘心刻骨的心血之作，他的身心和《李自成》完全融合在一起了。我不止一次地看到，當他寫到一些悲壯的情節(jié)和人物時，常常情不自禁地流下熱淚，在抽泣中完成他久久孕育的人物和情節(jié)。此時此刻，書中人物的性格和命運，在他心中發(fā)生強烈共鳴，在他的感情上發(fā)生強烈的呼喚，深深地觸動他的神經(jīng)。正是他在造化這些人物和情節(jié)的過程中，也創(chuàng)造出了屬于姚雪垠的小說世界；正是這個打著姚氏烙印的小說世界，引領讀者對民族、對歷史、對文化、對社會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產(chǎn)生更深的遐想和理解、感悟和啟示，在精神上美美地品嘗了一席盛宴。

《李自成》卓越的藝術成就，不僅使其享譽中外，擁有廣大讀者，而且得到了毛澤東、鄧小平兩位偉人的支持、幫助和贊譽，這在中國現(xiàn)當代小說中是從沒有過的。郭沫若、茅盾、葉圣陶、胡繩、吳晗、夏衍、曹禺、朱光潛、吳組緗、秦牧、賀敬之、任訪秋、李治華等眾多名人大家，也都給予盛贊。戲劇大師曹禺甚至多次說：現(xiàn)在有紅學，我相信將來也會有李學。1990年10月，中國作家協(xié)會在給武漢舉行的紀念姚雪垠文學創(chuàng)作60周年的學術討論會的賀信說：姚雪垠同志是我國最有影響的著名作家之一，在半個多世紀的漫長歲月里，姚老辛勤筆耕，創(chuàng)作豐盛。他創(chuàng)作的長篇歷史小說《李自成》，在我國當代文學史上寫下了輝煌篇章。他嚴肅的創(chuàng)作態(tài)度，堅持真理和執(zhí)著追求的優(yōu)秀品質，是我們學習的榜樣。認真總結姚雪垠同志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對于文學界堅持社會主義文藝的方向，繁榮文學創(chuàng)作，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姚雪垠先生的文學成就不僅僅是一部《李自成》，他從19歲開始發(fā)表第一篇小說《兩個孤墳》起，在文學園地上一直執(zhí)著、勤奮、艱苦地耕耘了70個冬春，碩果累累。在抗戰(zhàn)時期，他以筆為槍，輾轉戰(zhàn)區(qū)，深入前線，創(chuàng)作的近200萬字的文學作品，充滿了愛國主義的激情和鮮明的時代感。其中小說《差半車麥秸》《牛全德與胡蘿卜》《春暖花開的時候》等，曾轟動一時，載譽文壇。抗戰(zhàn)以后出版的反映民國初年河南農(nóng)村瀕于崩潰、土匪橫行的《長夜》，則是五四以后第一部反映綠林生活的杰作。姚老一生創(chuàng)作了逾千萬字的文學作品，可謂著作等身，成就卓越。

姚老進入八旬之年，他在《八十抒懷》中動情地說：……然而在四年之后，我還要將《李自成》全書修訂一遍，對后世的讀者更加負責。此后還有久已醞釀的太平天國、戊戌變法、辛亥革命等重大歷史題材等待我動筆。我還要像一匹老馬，馱著重負，趁著夕陽晚霞，不需鞭打，自愿在艱苦的創(chuàng)作旅途上繼續(xù)長征。中華民族的新文學需要發(fā)展，人民需要文學。我不能放下我的義務。為了實現(xiàn)自己晚年的追求和目標，他堅持每天凌晨3點起床寫作，直至累倒在書桌旁。他在中風后住進醫(yī)院的第一天半夜，仍掙扎著從病床上爬起來要寫作，以致摔倒在地上，還吃力地說：我要起來寫《李自成》，寫不完對不起讀者。姚老真正做到了生命不息，為追求為事業(yè)奮斗不止。這就是雪垠精神！

人們公認，姚老是一位學者型的作家，也是一位思想型的作家。從學者角度，他學養(yǎng)深厚，知識淵博；從文學角度看，他的作品充滿魅力，功夫非凡。無論是他本人，還是他的作品，都給人一種文學大家的精神韻致。姚老一生，做人，鐵骨錚錚，一身正氣；寫書，貢獻博大，成就卓越，他的作品和精神，將為后人所銘記。

姚老一生深愛自己的國家，也深愛自己的家鄉(xiāng)，他晚年總想著家鄉(xiāng)人民對自己的哺育，家鄉(xiāng)生活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提供的豐厚的土壤，從而做出自己應有的回報。在20世紀80年代，他捐出工資和祖產(chǎn)房，創(chuàng)立了作文獎；90年代，又向家鄉(xiāng)捐獻了《李自成》手稿和數(shù)千件文學資料。姚老在年輕時曾撰文說：我讀過萊翁·托爾斯泰的傳記，這位偉大作家對于故鄉(xiāng)農(nóng)民語言的種種贊美，我全可以借用來贊美我的父母之邦。姚老的不少作品，都是用質樸簡潔、生動形象的家鄉(xiāng)語言，反映家鄉(xiāng)的生活，歌頌家鄉(xiāng)的人民。家鄉(xiāng)人說，姚老的文學成就和影響，對家鄉(xiāng)文風的興盛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我們今天緬懷姚老，宣傳姚老，傳承姚老事業(yè)和精神，不僅對青少年有教育意義，而且對當下社會也有現(xiàn)實意義。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著名語言學家許嘉璐說：姚老的為人對后世的啟示和教育作用卻不僅限于文學界，我希望通過《姚雪垠書系》和《雪垠世界》的出版，在宣傳他的藝術的同時，也多宣傳他的高貴品格，也許這是當前更需要的。

是為序。

2017年冬

（作者系中國傳記學會原會長、中國青年出版社原副總編輯、《李自成》第一卷及第二卷責任編輯。時年86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