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奧萊特嫁給他的時候，鋼琴調(diào)音師還是個小伙子。貝爾嫁給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老了。
　　還不止這些，要知道選擇維奧萊特為妻的時候，鋼琴調(diào)音師已經(jīng)拒絕了貝爾，宣告第二次婚禮的時候，大伙兒還記得這事�！鞍ィ�不管怎么說，她算是得到了殘余的他�！编従又杏袀�農(nóng)夫這樣評說，這么說并無根據(jù)，只不過是在陳述他的觀點而已。其他人的看法也差不多，盡管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會有另外一種說法。
　　鋼琴調(diào)音師一頭白發(fā)，隨著一個一個潮濕的冬天過去，他一只膝蓋的關(guān)節(jié)炎也越發(fā)嚴重了。曾經(jīng)的溫文爾雅如今已不見，比起同維奧萊特結(jié)婚那天——一九五一年六月七日，一個星期四——他也更瞎了。較之一九五一年那會兒，如今，他生活中的陰影也愈發(fā)模糊稀疏了。
　　“我愿意。”在小小的圣科爾曼新教教堂里，他應(yīng)道，他所站立的地方幾乎就是許多年前的那個下午他曾經(jīng)站立過的位置。五十九歲的貝爾呢，則和她從前的情敵一樣，站在同一個圣壇前，將維奧萊特說過的話重復(fù)了一遍。這段空當間隔得恰到好處；教堂里的人憶起維奧萊特沒有不心懷敬意的，對于她的離世也沒有不痛心緬懷的�！啊�…并將我所有世俗財產(chǎn)，盡獻于你�！变撉僬{(diào)音師說道，他的新任妻子在想，她更愿意穿著白紗而不是這身合宜的酒紅色站在他身旁。她沒有參加那第一次婚禮，盡管她受到了邀請。那天她讓自己忙乎了一天，粉刷雞棚，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哭了。不管有沒有哭，她都來得更漂亮——差不多要比那個如此清晰地占據(jù)著她頭腦，令她用嫉妒同之搏斗的新娘年輕五歲。然而，他選擇了維奧萊特——或者說選擇了自己的房子有朝一日會歸于她名下的前景，貝爾站在雞棚里苦澀地告訴自己，還有那一丁點兒錢，對于一個瞎子的生活來說多少可以喘口氣。后來，每當她看到維奧萊特領(lǐng)著他走路，每當她想到維奧萊特為他打理一切，給予他生活，她便覺得這一切也是可以理解的。哎，換了她也能做到。
　　人們離開教堂的時候，有人在用管風琴彈奏巴赫的曲子，往常那是他的工作。人們在小小的教堂墓地里三五成群，墳?zāi)沽阈巧⒉荚谶@幢小小的灰色建筑周圍，鋼琴調(diào)音師的父母親，還有他父親這邊的好幾代祖先都埋葬于此。參加婚禮的客人要是愿意到兩英里之外的家里去，將會有茶點招待他們，不過一些人向新人獻上祝福，就此告辭了。鋼琴調(diào)音師握著這一雙雙熟悉的手，想象著這一張張他的第一個妻子曾向他描述過的面孔。正是盛夏，同一九五一年那會兒一樣，陽光熱烘烘地照在他的前額兩頰，還透過那厚重的結(jié)婚禮服照在他身上。這個墓地他已經(jīng)認識一輩子了，小時候，他就摸索著石頭上的字母，對他母親拼出父親家族的一個個名字。他和維奧萊特沒有孩子，有的話他們會很喜歡。有那么一種說法，他就是她的孩子，每當貝爾聽到這句話，就會覺得是一種刺激。她本可以給他生孩子的，這一點她很有把握。
　　“我預(yù)備下個月去拜訪您�！蹦赀~的新郎提醒一位仍握著他手的婦人，她有一架施坦威鋼琴，那是他調(diào)過的鋼琴里唯一一架施坦威。她彈得好極了。他詢問何時上門去調(diào)音，并再三表示，聆聽她的彈奏就足以支付報酬了。但她從來不短他的酬金。
　　“第三個星期一，我想�！�
　　“好的，朱莉亞�！�
　　她叫他德羅姆古爾德先生：他有他的處事風格，不喜同人親昵。人們說起他，常用鋼琴調(diào)音師來稱呼，對他職業(yè)的提示顯示出人們對一位頗具才華者的敬意。他的全名叫歐文·弗朗西斯·德羅姆古爾德。
　　“哦，天氣真好，安排在今天，”教區(qū)新來的年輕牧師說道，“天氣預(yù)報說可能會有陣雨，但他們肯定弄錯了�！�
　　“天空——”
　　“哦，無云，德羅姆古爾德先生，無云�！�
　　“哎，真好。那您愿意光臨寒舍吧，我想？”
　　“他肯定會來的，當然了�！必悹柎叽僦�，匆匆穿過墓地里的人群，并一再向大家發(fā)出邀請，她一定要舉行一場派對。
　　過了一段時間，當這場新的婚姻進入日常生活后，人們想知道鋼琴調(diào)音師是不是有退休的打算。一只膝蓋不好，看不見，又上了歲數(shù)，在他發(fā)揮才干的時候，那些私宅、修道院、學校里的人都對他寬容有加。他閑不下來，歲月流逝，他也沒交到多少好運。但是，偶爾有饒舌的人或是包打聽將這個問題擺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否認自己有過這種念頭，他也不認為只有死神的召喚才會終結(jié)這一切。事實是，要是不工作，不到處轉(zhuǎn)悠，長久以來不是每半年左右就要跑到一個個小鎮(zhèn)上為人服務(wù)，他就會不知所措。不，不會的，他承諾，他們還會看到那輛白色的沃克斯豪爾車轉(zhuǎn)進某個農(nóng)場的大門口，或是在某座修道院的院子里停上半小時，或是停在路邊，而他則嚼著他的午飯三明治，喝著妻子給他裝在保溫瓶里的茶。
　　這項業(yè)務(wù)主要是維奧萊特開發(fā)出來的。兩人結(jié)婚那會兒他還同母親住在巴納高姆大宅的門房里。之前他已經(jīng)開始給鋼琴調(diào)音了——兩架在巴納高姆大宅，一架在巴納高姆鎮(zhèn)上，還有一架在一家農(nóng)戶里，他要走上四英里。那時候人們都可憐他是個瞎子，所以他時不時被叫去修理馬桶或是椅子的海草坐墊，這也是他學來的本事，或者在某個重要場合拉奏小時候他母親給買的那把小提琴�；楹�，維奧萊特改變了他的生活。她住進了那間門房，她跟他母親也不是一直都處得好，但好歹還是過下來了。她有輛車，這便意味著只要她在哪兒發(fā)現(xiàn)一架長期疏于照料的鋼琴，她就可以開著車帶他去。她駕車去那些人家里，最遠的在四十英里外呢。她算上車子的油耗和損耗，確定了他的收費。她備了個地址簿，還在日記里記下每家下次調(diào)音的日期，這些都很管用。她記下一筆筆可觀的收入增長，發(fā)現(xiàn)迄今為止最賺錢的還屬拉小提琴：在寂寥的酒館里那些鄉(xiāng)村與西部音樂的晚會上拉奏，夏天里，在十字路口搭起的舞臺上為舞會拉奏——一項在一九五一年間還沒有完全絕跡的活動。歐文·德羅姆古爾德喜歡小提琴，在哪兒都愿意拉，不管有沒有錢，不過維奧萊特看中的是錢。
　　于是，這第一段婚姻就這樣忙忙乎乎地發(fā)展著，后來，維奧萊特繼承了她父親的房子，便把丈夫接去同住。它曾是一座農(nóng)舍，但因為家里幾代人都嗜酒如命，把農(nóng)場的地都喝沒了，不過，還好維奧萊特沒有沾染上這一困擾著她家的惡習。
　　——摘自《鋼琴調(diào)音師的妻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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