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傳疑時(shí)代（太古三代）
　　第一節(jié)世界之初
　　人類之生，決不能謂其無所始。然言其所始，說各不同，大約分為兩派。古言人類之始者，為宗教家；今言人類之始者，為生物學(xué)家。宗教家者，隨其教而異，各以其本群最古之書為憑。世界各古國，如埃及（Egypt）、巴比倫（Babylon）、印度（India）、希伯來（Hebrew）等，各自有書，詳天地剖判之形，元祖降生之事，其說尚在，為當(dāng)世學(xué)者所知。而我神州，亦其一也。顧各國所說，無一同者。昔之學(xué)人，篤于宗教，每多入主出奴之意，今幸稍衰，但用以考古而已。至于生物學(xué)家者，創(chuàng)于此百年以內(nèi)，最著者英人達(dá)爾文（Darwin）之種源論（OriginofSpecies）。其說本于考察當(dāng)世之生物，與地層之化石，條分縷析，觀其會(huì)通，而得物與物相嬗之故。由古之說，則人之生為神造；由今之說，則人之生為天演，其學(xué)如水火之不相容。此二說者，若欲窮其指歸，則自有專門之學(xué)在，非本篇所暇及。本篇所以首及此者，因討論歷史，幾無事不與宗教相涉，古史尤甚，故先舉此以告學(xué)者，庶幾有所別擇焉。
　　第二節(jié)地之各洲人之各種
　　大地之陸，分為五洲。吾人所居，曰亞細(xì)亞洲（Asia）；其西曰歐羅巴洲（Europe），其西南曰亞非利加洲（Africa），再西曰南北亞美利加洲（SouthandNorthAmerica）；亞洲之東南曰澳大利亞洲（Australia）。是為五大洲，其名皆歐羅巴人所命也。其居此五洲之種族，居亞洲者，曰蒙古利亞種（Mongolians）；居亞洲之南及各島中者，曰馬來種（Malays）；居歐羅巴洲者，曰高加索種（Cau-casians）；居非洲者，曰內(nèi)革羅種（Negroes）；居美洲者，曰印第安種（Indians）。是謂五種，其名亦皆歐羅巴人所命也（因與此五洲、五種相交涉，而有信史可傳者，始于歐羅巴人，故泰東之言洲名與種名者，不得不用其所立之名也）。此諸種人，在上古時(shí)，大約聚居亞細(xì)亞西北之高原，其后散之四方，因水土不同，生事各異，久之遂有形貌之殊，文化之別。然其語言文字之中，猶有同者，會(huì)而通之，以觀其分合之跡，此今日之新科學(xué)也。中國位于亞洲之東，而屬于蒙古利亞種（按：亞細(xì)亞本亞洲西方之一小地，而蒙古又胡人一分族之名也，殆不足以概中國。歐人云云，亦以偏概全之例爾），此族之史，為吾人本國之史，本書所講演者此也。
　　第三節(jié)中國種族之原
　　種必有名，而吾族之名，則至難定，今人相率稱曰支那。按：支那之稱，出于印度，其義猶邊地也，此與歐人之以蒙古概吾種無異，均不得為定名。至稱曰漢族，則以始通匈奴得名；稱曰唐族，則以始通海道得名，其實(shí)皆朝名，非國名也。諸夏之稱，差為近古，然亦朝名，非國名也。唯《左傳》襄公十四年引戎子駒支之言曰：“我諸戎飲食衣服，不與華同。”華非朝名，或者吾族之真名歟！至吾族之所從來，尤無定論。近人言吾族從巴比倫遷來，據(jù)下文最近西歷一千八百七十余年后，法、德、美各國人，數(shù)次在巴比倫故墟掘地所發(fā)現(xiàn)之證據(jù)觀之，則古巴比倫人與歐洲之文化相去近，而與吾族之文化相去遠(yuǎn)，恐非同種也。其古事，附錄于后。
　　巴比倫有二種語，一南一北，南為文言（thepurelanguage），北為婦人之言（thewomanslanguage）。西元前六千年之磚文，凡書十二部。記其國之古事，第一部云，無始之時(shí)，光明與黑暗相戰(zhàn)，于是有大神出其間，名彌羅岱（Merodach）。當(dāng)此之時(shí)，又有一龍底麥得（Tiamat），與神為敵，神以大力磔龍而分之，其首為天，尾為地。第十一部言二大神，一名吉而葛莫斯（Gilgames），一名衣本尼（Ea-bani）。上帝造衣神，本令其殺吉神，不料二神結(jié)為死黨。二神協(xié)力殺一惡神，名克母伯（Khumbaba），此惡神本住一奇怪杉樹之下。又殺一神牛，因殺神牛，遂有洪水之禍。后衣神忽死，而吉神又患重病，此病唯一神能醫(yī)之，神住死水之外，名西蘇詩羅斯（Xisuthros）。吉神往就醫(yī)，從阿拉伯經(jīng)過一日落之山，此山上本歸一種怪人名蝎人者保護(hù)。海邊有樹，以寶石為果。又行四十五日而至死水，死水之中有群島，有一島名福島，于此島望見西神，西神始告以造洪水之故，又以生命樹一枝授之。吉神即攜樹歸巴比倫，于路偶渴，就泉而飲，泉中有一蛇出，竊其生命樹，吉神大哭而無如何也。又大神彌羅岱，以土造人。第一人曰愛特巴（Adapa），偶因釣魚，誤折南風(fēng)之翼。南風(fēng)訴之于天，天神愛牛（Anu）召愛特巴而問之。有神名醫(yī)（Ea），謂愛特巴曰：“愛牛神處之物，不可飲食�！睈厶匕退觳桓绎嬍�，于是其子孫無不死者矣。蓋愛牛之飲食，皆能使人不死者也。又有神納格爾（Nergal），欲謀殺一女神名愛來得（Allat）。女神乃與之商，以地球上之權(quán)悉讓之，遂得不死，而女神為陰司之神。又有神名衣登腦（Etanna），與鷹相商，欲至天至高之處，已過愛牛之室，又至一斯他（Istar）之室，鷹力已竭，遂棄于地上。有神司風(fēng)潮，名蘇（Zu），竊彌羅岱定數(shù)之簿，而彌羅岱之權(quán)遂失，久之始得奪回。巴比倫女子可受父母之遺產(chǎn)。在公庭，父子平權(quán)。奴隸亦有財(cái)產(chǎn)與訟獄之權(quán)。無用刑訊之事，又以誑言為重罪。商法甚詳。教育普及。女子亦講學(xué)問。郵信極多。已知日月食。創(chuàng)十二宮。休息之日，以度歲為至要，倍爾神升座行福故也。人皆平等自由。供神之物，分為二種，有血者肉類，無血者香酒等類。稅取十分之一以與廟。商亦最重，帝王亦經(jīng)商。貸資有至二十分者，后減至十三分半。以金、銀、銅三種條為幣，一金門尼為六十悉克爾。
　　第四節(jié)古今世變之大概
　　中國之史，可分為三大期。自草昧以至周末，為上古之世；自秦至唐，為中古之世；自宋至今，為近古之世。若再區(qū)分之，求與世運(yùn)密合，則上古之世，可分為二期。由開辟至周初，為傳疑之期，因此期之事，并無信史，均從群經(jīng)與諸子中見之（經(jīng)、史、子之如何分別，后詳之），往往寓言、實(shí)事，兩不可分，讀者各信其所習(xí)慣而已，故謂之傳疑期。由周中葉至戰(zhàn)國為化成之期，因中國之文化，在此期造成，此期之學(xué)問，達(dá)中國之極端，后人不過實(shí)行其諸派中之一分，以各蒙其利害，故謂之化成期。中古之世，可分為三期。由秦至三國，為極盛之期，此時(shí)中國人材極盛，國勢極強(qiáng)，凡其兵事，皆同種相戰(zhàn)，而別種人則稽顙于闕廷。此由實(shí)行第二期人之理想而得其良果者，故謂之極盛期。由晉至隋，為中衰之期，此時(shí)外族侵入，握其政權(quán)，而宗教亦大受外教之變化，故謂之中衰期。唐室一代，為復(fù)盛之期，此期國力之強(qiáng)，略與漢等，而風(fēng)俗不逮，然已勝于其后矣，故謂之復(fù)盛期。近古之世，可分為二期。五季、宋、元、明為退化之期，因此期中，教殖荒蕪，風(fēng)俗凌替，兵力、財(cái)力逐漸摧頹，漸有不能獨(dú)立之象。此由附會(huì)第二期人之理想，而得其惡果者，故謂之退化期。清代二百六十一年為更化之期，此期前半，學(xué)問、政治集秦以來之大成，后半世局人心，開秦以來所未有。此蓋處秦人成局之已窮，而將轉(zhuǎn)入他局者，故謂之更化期。此中國歷史之大略也。
　　第五節(jié)歷史之益
　　讀我國六千年之國史，有令人悲喜無端、俯仰自失者。讀上古之史，則見至高深之理想（如大《易》然），至完密之政治（如《周禮》然），至純粹之倫理（如孔教然），燦然大備，較之埃及、迦勒底、印度、希臘，無有愧色。讀中古之史，則見國力盛強(qiáng)，逐漸用兵，合閩、粵、滇、黔、越南諸地為一國，北絕大漠，西至帕米爾高原，裒然為亞洲之主腦，羅馬、匈奴之盛，殆可庶幾，此思之令人色喜自壯者也。洎乎讀近今之史，則五代之間，我之傭販、皂隸，與沙陀、契丹，狂噬交捽，衣冠涂炭，文物掃地，種之不滅者幾希。趙宋建國，稍稍稱治，然元?dú)獯輦�，不可猝起，而醫(yī)國者又非其人。自此以還，對外則主優(yōu)柔，對內(nèi)則主壓制，士不讀書，兵不用命，名實(shí)相反，主客易位，天下愁嘆，而不知所自始，其將蹈埃及、印度之覆轍乎！此又令人悵然自失者矣。雖然，及觀清代二百余年間，道光以前，政治、風(fēng)俗雖仍宋明之舊，而學(xué)問則已離去宋明，而與漢唐相合；道光以后，與天下相見，數(shù)十年來，乃骎骎有戰(zhàn)國之勢。于是識(shí)者知其運(yùn)之將轉(zhuǎn)矣，又未始無無窮之望也。夫讀史之人，必悉其史中所陳，引歸身受，而后讀史乃有益，其大概如此。
　　第六節(jié)上古神話
　　第一期傳疑時(shí)代者，漢有三王、五帝、九皇，貶極為民之說（一），此純乎宗教家言，不可援以考實(shí)。其三皇、五帝之名，始見于周初（二），古注以為其書即《三墳》、《五典》，然《墳》、《典》已亡，莫知師說。古又有泰古二皇之說，二皇謂包犧、神農(nóng)（三）。又有古有天皇、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之說（四）。然皆異說，不常見。常見者，以天皇、地皇、人皇為多，而其所指者，各不同。緯候所傳，言者非一，有以虙戲、燧人、神農(nóng)為三皇者（五），有以伏羲、女媧、神農(nóng)為三皇者（六），有以伏羲、神農(nóng)、黃帝為三皇者（七），有以伏羲、神農(nóng)、祝融為三皇者(八)。大約異義，尚不止此，此其大略耳。五帝之說，亦甚不同�；蛴靡耘湮迦松�，太昊配句芒，炎帝配祝融，黃帝配后土，少昊配蓐收，顓頊配玄冥(九)。而其再變，則為青帝靈威仰，赤帝赤熛怒，黃帝含樞紐，白帝白招拒，黑帝汁光紀(jì)，為五感生帝（十）。異義亦不止此，此亦其大略耳。大抵皆秦漢間人，各本其宗教以為言，故抵牾如此。今記錄則自包犧始。
　　按：世有盤古、天皇、地皇、人皇之說，非雅言也。今錄之以備考。天地混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為天，濁陰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shù)極高，地?cái)?shù)極厚，盤古極長。后乃有三皇（《御覽》二引徐整《三五歷》）。天皇十二頭，號(hào)曰天靈，治萬八千歲（《御覽》七十八引項(xiàng)峻《始學(xué)篇》），被跡在柱州昆侖山下（《御覽》七十八引《遁甲開山圖》）。地皇十二頭，治萬八千歲（《御覽》七十八引項(xiàng)峻《始學(xué)篇》），興于熊耳、龍門山，皆蛇身獸足，生于龍門山中（《御覽》七十八引《遁甲開山圖》）。人皇九頭，治四萬五千六百年(《御覽》七十八引徐整《三五歷》)，起于形馬(《御覽》七十八引《遁甲開山圖》)，或云提地之國(《御覽》三百九十六引《春秋命歷序》)。其說之荒詭如此。今案盤古之名，古籍不見，疑非漢族舊有之說。或盤古、槃瓠音近，槃瓠為南蠻之祖（《后漢書?南蠻傳》），此為南蠻自說其天地開辟之文，吾人誤用以為己有也。故南海獨(dú)有盤古墓，桂林又有盤古祠（任昉《述異記》）。不然，吾族古皇并在北方，何盤古獨(dú)居南荒哉？至三皇之說，雖三皇、五帝之書，掌于故府（《周禮?春官?外史氏》），事自確有，然必即指包犧諸帝而言，非別有所謂三皇也。
　　按：古又有十紀(jì)之說。一曰九頭紀(jì)，二曰五龍紀(jì)，三曰攝提紀(jì)，四曰合雒紀(jì)，五曰連通紀(jì)，六曰序命紀(jì)，七曰循蜚紀(jì)，八曰因提紀(jì)，九曰禪通紀(jì)，十曰流訖紀(jì)（《史記?三皇本紀(jì)》）。與巴比倫古磚文載洪水前有十皇相繼，四十三萬年之說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