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事記
文/蘇凱敏
關(guān)于城市，要跟你講的有很多很多。遇到一座城市你總要伏下腰的，給這座城的所有生靈和空氣，謙卑地致個禮。
每個人的心里總有一座魂牽夢繞的城市。在微博上認識一個公務(wù)員大叔想要定居在北京，但他此時在遙遠的南方城市里循規(guī)蹈矩地生活，現(xiàn)實非�，F(xiàn)實。也許今天萌發(fā)買張機票趕赴目的地的想法在一個小時的午睡后變得沉默，但他總是不經(jīng)意地去望一個方向。他說他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他只是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個地道的北方人，每天起床后在北京的空氣里深深地打個哈欠。于是我相信宿命這種東西。每個人都有自己屬性里的城市，像一種胎記。
生在四川的東明道是一個三十歲的男人，他做夢都想要去日本北海道的札幌。終于有一天他站在札幌的雪地上，呼吸著令他鼻孔刺痛的空氣，嘴角揚起的笑容非常深刻，畫面像一張美麗的明信片。最后他在札幌活了下去，找了個賢惠的妻子。他覺得，站在這里，雙腳能從大地不斷地汲取力量。有一種強烈的歸屬感，好像是整個北海道在跟你喃喃細語。
大概我想說的，是在你未曾前往的遠方，有一座城市在等待你。也許你之前聽過它，在稀疏的文字當中讀到它，它的一切其實非常陌生。但爆炸出來的第一感覺，就是它了。你我都有過很多錯過和失誤，人生像一條大河，這些過失就像是偶爾選擇去登上岸又折回來。尋找的過程中，人生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但直覺總會指引你去到達。
方德野十八歲時拎著行李箱逃出了家鄉(xiāng)，在一座陌生的城市里讀了四年的大學，用了四年的時間才確定它不是自己的歸屬。畢業(yè)后簽了另外一座城市的工作。三年后被挖角，搬到了一線城市。他成了一架高速運轉(zhuǎn)的工作機器，躲在鋼筋森林里為錢賣命。最后他又退了回去，逃回了家鄉(xiāng)。
冥冥之中，我們都要自動自覺地做出選擇。為什么我們的歸屬城市都是特定的。當事人不好說清楚，公務(wù)員大叔說他希望每天都能從天安門廣場經(jīng)過。東明道說他想一年都能吃到鮮活的魚。方德野說他希望每天上班能從自己的小學門口經(jīng)過。
每個城市的氣質(zhì)都很特殊。公務(wù)員大叔的朋友在北京工作，每天打電話的時候喜歡抱怨堵車。他的南方城市里不常堵車，于是對朋友這種動不動就對北京交通飆臟話的行為不是很理解。在他的印象里北京應(yīng)該是一個被高架橋貫穿內(nèi)外的城市。人們活得很淡定，首都的榮耀讓每個人的心里都非常沉穩(wěn)。每天都有很多樓被推掉，每天都有很多樓被豎起。公務(wù)員大叔決定，如果到了北京，路過天安門廣場，一定要像一個北京人一樣淡定地路過。北京的氣質(zhì)特殊就特殊在它非常綜合，它匯集了大多數(shù)的外部沖擊，時間沖擊和文化沖擊。我覺得公務(wù)員大叔奇怪的氣質(zhì)和北京的氣質(zhì)很像。
無論城市的姿態(tài)是怎么樣的，它在你我心里的定位都非常特別。有時是一片萬家燈火，這片萬家燈火在黑夜中給了溫暖。有時是無數(shù)貫穿交錯的寂靜街道，一遁入其中它就要深情地挽留你。記憶容器不夠大，你我能容納的東西尚少。但關(guān)于城市的回憶是基底，它也是容器。它不能言語的氣質(zhì)正很好地包容了你的所有。
東明道在冬天總是忙于掃雪，妻子準備好早飯后跟他說辛苦了。他哈哈大笑接過來對方遞的熱湯。有一夜他做了夢，夢見自己被扔在一片白色的原野里，一直在奔跑，卻跑不出去，也見不到有其他人。醒來后東明道跟妻子說起這個夢。妻子說在夢里你應(yīng)該還在札幌，應(yīng)該是掃雪走得太遠了。    
東明道明白了什么，他突然覺得哪的冬天都比不上北海道的冬天。
若是你我都有一座城市，能夠花上時間來回憶和掛念，無論走到哪里我們都能夠回去。因為從一開始，城市的氣質(zhì)已經(jīng)成為一條冗長的緞帶，牽住了我們的腳踝。
方德野的家鄉(xiāng)有一道古城墻�；厝ゼ亦l(xiāng)的那個晚上他花了十塊錢買了票爬了上去，坐在城墻上，拿出了隨身帶著的一小瓶伏特加。身邊也有一個人坐了過來，對方說兄弟從這跳下去死得了嗎。方德野被夜風吹得有點眩暈了，說兄弟別跳了我們喝點酒吧。他們邊喝酒邊聊天，夜色里的城市美麗得有點假，遠處公路上汽車燈光的流動速度和這座城市的跳動頻率配合得剛剛好。方德野說兄弟我們好好活著吧，這城市太適合活著了。說完他就睡過去了。工作人員把他叫醒時，他身上多了件外套。對方不知道去了哪。方德野倒是覺得他會好好地活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里。
每個城市都會安靜下來讓你睡覺。每次酣暢都會回歸平淡，每顆躁郁的心最后都被會擊中，如同打一劑麻醉。你我都在尋找自己的城市，一個可以把雙腳踩在上面向大地汲取能量的地方。在這個過程中都要找到認同感和代入感。你我的問題，最后都要落到生活上面。
公務(wù)員大叔正在默默地努力，他努力的方向很明確。他熱愛北京，他想要在老胡同里聽見收音機里傳來京劇的聲音，想要在老劇場里聽一個下午的相聲，想要在天安門廣場看見國旗在第一縷曙光出現(xiàn)的時候緩緩升起。庸俗一點來說，他想要在北京的機關(guān)單位里找到工作，在北京買套房子，把戶口轉(zhuǎn)到北京來，找個北京女人相愛。這樣的規(guī)劃并不老套，他覺得自己多了一份強烈的熱愛，雖然俗，但他愿意快樂地庸俗著。誰叫他愛北京這座城市。
東明道的妻子生了個男孩，孩子很健康，東明道正積極地為孩子取名字。他希望孩子的名字和成都與札幌有關(guān)，一個是生養(yǎng)他的城市，一個是讓他尋到人生真諦的城市。他非常頭疼，請教了很多人，沒有果斷決定。十二月，下了非常大的雪，東明道起床推開門，看到一片白色的景觀，像極了    
夢境中的白色原野，他輕輕地在空氣中哈了口熱氣：札幌，早安。
方德野在一家小公司當主管，每天要和下屬斗智斗勇，想方設(shè)法來保證自己的權(quán)威。生活的樂趣在于，他們之間的往來沒有利益的糾結(jié)，小城的節(jié)奏慢，沒有人想要跳出來去奔跑，大家各司其職。上班時一派正經(jīng)，下了班大家出去喝酒。下屬都喜歡開方德野的玩笑，說他到現(xiàn)在還沒有女朋友是不是性取向有問題。
方德野哈哈大笑，沒有去理會他們。在他上班的路上有一間面包店，方德野每天都去買面包，原因是對其中一個店員有好感。女孩也是本地人。他覺得，這事急不來。在這座城市里，這事急不來。
就是這樣，城市的故事太多了。我們不關(guān)心傳奇，我們關(guān)心生活。你我也在尋找自己城市的生活，那祝你我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