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與運動》：
就此而言，這一條是非常簡單的，無限簡單，它實在是太過簡單了，以至于哲學家從來都不曾成功地說出。因此，終其一生，哲學家都在言說。當他表述心中既有之物時，不能不感到有必要對表述加以修改，加以訂正；這樣，由理論到理論，不斷加以補充、更正，通過不斷的復雜化，不斷的發(fā)展，哲學家所做到的不是別的，而是通過不斷增長的切近，來表現(xiàn)原初的、簡樸的直觀。其理論的復雜性，有可能變得無限復雜，因此，理論的復雜性其實只是其原初的簡樸的直觀與哲學家所用表達方式之間的失衡。
這種直觀是怎樣的？如果哲學家未能將其表述出來，我們也不能在這方面取得成功。但是，我們終能夠把握和肯定的，是介于具體的、簡單的直觀與翻譯這種直觀的復雜的抽象之間的某種中間形象（imagein.termediaire），這是一種流動的、不斷浮現(xiàn)的形象，縈繞著哲學家的心靈，穿透其思想的迂回反復，如影隨形一般緊隨著哲學家，雖然這種形象還不是直觀本身，相對于概念表達而言卻越來越接近直觀，概念表達必然是象征的，直觀必須求助于概念表達來提供一些“解釋”。讓我們好好看看這個影子，我們會猜測出投射這個影子的身體的姿態(tài)。并且，如果我們努力模仿這個姿態(tài)，或者使我們置身于其中，我們將在可能的限度內，看到哲學家之所見。
這一形象的標志首先就在于，它本身所帶有的否定能力（puissancedenegation）。您可以回想一下蘇格拉底的精靈：它總是在特定的時候阻攔哲學家的意志，與其說是阻止他行動，不如說是在提醒他去做他應做的事情。在我看來，直觀在思辨方面的作為，類似于蘇格拉底在實踐生活中的精靈；至少，是在這種形式下直觀開始運作，也是在這種形式下，直觀繼續(xù)給出一些更清晰的顯現(xiàn)：直觀抗拒著。在習以為常的種種觀念面前，在似乎顯而易見的種種命題面前，在至今為止仍被視作科學的種種陳述面前，直觀在哲學家的耳邊說道：“不可能”（impossible）。“不可能”，哪怕有各種各樣的事實和理由讓你相信，這是可能的、實在的、確定的。但是，這“不可能”，因為有某種特定的經(jīng)驗，雖然模糊卻十分堅決，借助我的聲音對你言說道：這一直觀與人們所訴諸的事實和給出的理由無法兼容，從而，這些事實并未得到準確的觀察，這些推理乃是錯誤的。直觀所具備的這種否定能力，具有怎樣的獨特力量��！對此，哲學史家們怎么能不特別加以注意呢？哲學家即使其思想尚未定型，學說的內容尚未確定，他所邁出的步，就是拋棄某些特定的東西，這一點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后來，對于他將要肯定的，他可能會有所改變；但對于他所否定的，卻是一以貫之。而如果他對他所肯定的有所改變，那么仍然是因為內在于直觀或者其形象的否定能力。他將根據(jù)某種直線邏輯的規(guī)則，演繹出某些推論；這就是為什么，面對他自己所做的肯定陳述，他突然又感受到一種“不可能”，這種“不可能”曾經(jīng)讓他首先去質疑別人的論斷。在離開了他自身思想的曲線之后，筆直地順著切線，他變得外在于他自身。當他返回到直觀時，他也返回到自身。由于這樣一些遠去和歸來，造成了發(fā)展著的理論的迂回往復，也就是說，這種理論不斷自我發(fā)展、自我取消、自我回歸、自我修正，反復無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