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三路向

西方人生

人生一般的要求，最普遍而又最基本者，一為戀愛，二為財富。故《孟子》說：“食色性也�！弊非髴賽塾质瞧�情感，軟心腸的；而追求財富則是偏理智，硬心腸的。

追求的目標(biāo)愈鮮明，追求的意志愈堅定，則人生愈帶有一種充實與強力之感。

人生具有權(quán)力，便可無限向外伸張，而獲得其所求。

追求逐步向前，權(quán)力逐步擴張，人生逐步充實。隨帶而來者，是一種歡樂愉快之滿足。

近代西方人生，最足表明像上述的這一種人生之情態(tài)。

然而這一種人生，有它本身內(nèi)在的缺憾。

生命自我之支撐點，并不在生命自身之內(nèi)，而安放在生命自身之外，這就造成了這一種人生一項不可救藥的致命傷。

印度人生

印度人好像自始即不肯這樣干。他們把人生向往徹底翻一轉(zhuǎn)身，轉(zhuǎn)向人生之內(nèi)部。

……

內(nèi)向的人生，是一種灑落的人生，最后境界則成一大脫空。佛家稱此為“涅槃”。涅槃境界究竟如何呢？這是很難形容了。約略言之，人生到達涅槃境界，便可不再見有一切外面的存在。

中國人生

中國的禪宗，似乎可以說守著一個中立的態(tài)度，不向外，同時也不向內(nèi)，屹然而中立�？墒沁@種中立態(tài)度，是消極的，是無為的。

……

中國禪宗則似乎沒有向往。他們的向往即在當(dāng)下，他們的向往即在“不向往”。若我們再把禪宗態(tài)度積極化，有為化，把禪宗態(tài)度再加上一種向往，便走上了中國儒家思想里面的另一種境界。

中國儒家的人生，不偏向外，也不偏向內(nèi)。不偏向心，也不偏向物。他也不屹然中立，他也有向往，但他只依著一條中間路線而前進。他的前進也將無限。但隨時隨地，便是他的終極寧止點。

因此儒家思想不會走上宗教的路，他不想在外面建立一個上帝。他只說“人性由天命來”，說“性善”，說“自盡己性”，如此則上帝便在自己的性分內(nèi)。

儒家說性，不偏向內(nèi)，不偏向心上求。他們亦說“食色性也”，“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他們不反對人追求愛，追求富。但他們也不想把人生的支撐點，偏向到外面去。

他們也將不反對科學(xué)。但他們不肯說“戰(zhàn)勝自然”、“克服自然”、“知識即權(quán)力”。他們只肯說“盡己之性，然后可以盡物之性，而贊天地之化育”。他們只肯說“天人合一”。

2.建寺的秘密

大約在二十一年前，我有一天和一位朋友在蘇州近郊登山漫游，借住在山頂一所寺廟里。我借著一縷油燈的黯淡之光，和廟里的方丈促膝長談。我問他，這一廟宇是否是他親手創(chuàng)建的。他說是。我問他，怎樣能創(chuàng)建成這么大的一所廟。他就告訴我一段故事的經(jīng)過。他說，他厭倦了家庭塵俗后，就悄然出家，跑到這山頂來。深夜獨坐，緊敲木魚。山下人半夜醒來，聽到山上清晰木魚聲，大覺驚異。清晨便上山來找尋，發(fā)見了他，遂多攜帶飲食來慰問。他還是不言不睬，照舊夜夜敲木魚。山下人眾，大家越覺得奇怪。于是一傳十，十傳百，所有山下四近的村民和遠(yuǎn)處的，都聞風(fēng)前來。不僅供給他每天的飲食，而且給他蓋一草棚，避風(fēng)雨。但他仍然坐山頭，還是竟夜敲木魚。村民益發(fā)敬崇，于是互相商議，籌款給他正式蓋寺廟。此后又逐漸擴大，遂成今天這樣子。所以這一所大廟，是這位方丈，費了積年心，敲木魚，打動了許多別人的心而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