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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鐘
這天放學早，皮卡在校園里玩了一陣滑梯，又和幾個同學在水泥乒乓球臺打了一會兒乒乓球，背起書包走出了校門。
何自達感冒發(fā)燒，請了病假，皮卡一人走在放學的路上。他一路走，一路抓一根樹枝劈劈殺殺，走到大街上時，大約已是四點鐘光景。
這天陽光本來就很明亮，到了這一會兒，就更加明亮了，好像今天的亮光還剩余許多，必須在太陽落下去之前趕緊用完，就拼命地亮，亮得樹葉亮閃閃的，屋頂亮閃閃的，汽車亮閃閃的，人臉亮閃閃的，大街亮閃閃的，像金屬路面。
皮卡站在街邊，好像被這無邊無際的明亮迷惑了，不住地眨巴著眼睛，呆頭呆腦地看著。
一輛帶車斗的、運送活魚的卡車風風火火地開過來了。
車斗里，有一個長方形水箱，是用一種較厚實的塑料薄膜，依著車斗的大小做成的。那水箱里灌注了四五尺深的清水，水中有幾百條白鰱和草魚。車行進時，不時地顫動和顛簸，水箱里的水隨之不住地晃動，那些魚也跟著晃動著，像在波浪里。因為顫動和顛簸，帶動水的晃動，水里就會有足夠多的氧氣，因此，在到達目的地之前，水箱里的魚，全部十分鮮活，就仿佛是剛網(wǎng)出水面。
卡車的車輪或是遇到了凹進去的井蓋，或是遇到了坑洼，猛地一顛，水箱里的水激蕩了一下，水花跳向天空，不少落在了大街上。
就當皮卡在陽光下正迷惑著時，車斗的后擋板不知是因為什么原因一下脫鉤了，忽地倒了下來，那塑料水箱是軟的，失去了依靠，一下鼓溜了出來。
駕駛員毫無覺察，還在一個勁地將車往前開。
塑料水箱鼓溜得越來越厲害，像一個大泡泡。
路上行人被眼前這個超大的泡泡吸引住了，一個個眼睛睜得鈴鐺似的。
皮卡不僅把眼睛睜得大大的，還把嘴張得大大的。
那個越來越大的大泡泡終于在陽光下爆炸了，一水箱的水決堤一般向外噴瀉，水中的魚被急速的水流挾裹著，沖了出來，在陽光下翻著跟頭，然后“撲通撲通”地跌落在大街上。
看到這一情景的人都驚呼，一個個無比激動。
卡車又向前開出去差不多一百米，有車從它一側急速開過去，向他連連按響喇叭，這才讓他停下了車。
正是陽光最明亮的時候。
在一百米多長的大街上，幾百條魚，居然在還沒有徹底流走的淺水里游動著，樣子十分生動。水終于流盡，魚們又游動了一陣，終于再也無法游動，便在陽光下有力地蹦跶著，銀光閃耀，迷人之極。
所有的人，所有的車，都統(tǒng)統(tǒng)停了下來，看這世界上也許從未有過、也許永遠也不再有的情景。
不少人掏出手機來，興奮地拍攝著。
駕駛員四十多歲，胖胖的、平頭，站在大街中央，默默地看著這一街的魚。魚在有力地跳躍，他卻像一塊石頭——完全呆掉了，身體僵直。
2滿街都是抓魚人
來自兩個方向的車，全都停了下來，不一會兒，兩頭堵車形成的長陣，就有七八十米了。不知是誰第一個著急地按了喇叭，隨即，接二連三地都按起喇叭來，響得人耳膜都痛。
運魚的卡車司機只是目光呆滯地望著一街魚，那越來越急促的喇叭聲，他都好像沒有聽見一般。
有一個騎自行車的小伙子，學生模樣，把車靠在路旁，然后轉過身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大聲地說：“大伙幫個忙吧，把魚給撿到車上吧！”說完，撈起衣袖，第一個彎下腰來，抓了一條大魚，然后把它扔到車斗里。
卡車司機這才有點兒回過神來，走過來把車斗的后擋板重又推了上去。他“撲嗒撲嗒”地試了幾下掛鉤，說了一聲：“掛鉤好好的呀，擋板怎么就掉下來了呢？”
許多人加入了抓魚的行列。
在大街上抓魚，這實在新鮮，人們一邊抓，一邊笑。
皮卡早扔下書包，興奮地參加進來。在油麻地時，他整天在田野上玩，不時地看大人們或小哥哥小姐姐們抓魚，但那是在水塘里、水溝里抓，而現(xiàn)在是在大街上抓，哈哈，太有趣了！
皮卡看準了一條特大的草魚，猛地沖過去，彎下腰，雙手將它按在地上�？删驮谒秒p手將這條草魚抓起來要送往車斗時，它一個打挺，從他手中掙脫了出去，并在薄薄的水里，扭動著身子，迅速地向路邊滑動過去。
皮卡追趕過去，又將它按在地上。
大魚激烈地掙扎著，尾巴掃動路面，把帶著魚腥味的臟水弄了他一臉。
皮卡沒有松手，只是低下頭來往衣服上擦了擦臉上的臟水。
大魚漸漸沒有力氣了。
皮卡怕它再跑掉，索性跪下來，然后將它緊緊地抱在懷里。當他抱著大魚向卡車走去時，幾乎所有的人都笑了起來。
卡車司機也笑了。皮卡踮起雙腳，把大魚放進車斗時，卡車司機用沾滿魚鱗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腦袋。
皮卡又開始抓第二條魚、第三條魚……
在所有抓魚的人當中，就數(shù)皮卡最投入、最賣力，也最興奮。他甚至不時地“嗷嗷嗷”地叫起來。他一叫，也有人跟著叫，仿佛現(xiàn)在的大街，是一個狂歡的舞臺。
皮卡渾身濕漉漉的，臉上、頭發(fā)上、手上，渾身上下，到處都是魚鱗。
街兩側的住宅樓，許多窗子推開了，露出一張張面孔，朝大街上看著。有的還用手往街上指著，好像是在為那些抓魚的人做指引：“那！那！……”
皮卡滑倒了，并滑出去好幾尺遠。他很喜歡這種滑動的感覺。他從小就喜歡這種滑動的感覺。如果冬天路面上結了冰，他一定會先是一個助跑，然后雙腿叉開，任由一股力量推動，滑向前去。后來他學會了滑冰、滑雪，在坡上往下騎自行車。那時候，他有長了翅膀的感覺。
皮卡站起來，但很快又滑倒了，但這一回幾乎是有意的。
許多人在看他。知道他是故意的，還有人一個勁地鼓動他：“再來一個！”
含了魚的黏液的水，還在路面上緩慢地流淌。
皮卡又跌倒了，這一回還抱了一條大魚。
許多人大笑起來。
這就是皮卡。在油麻地時，他經(jīng)常會在許多人的圍觀下，做一些可笑的事情。比如把爛泥涂在臉上。圍觀的人鼓掌，歡呼，他就越發(fā)地把更爛的泥涂到臉上，直到還只剩下一雙眼睛。鼓掌聲更響，歡呼聲更高時，他索性在泥水里滾動起來，直到渾身沾滿爛泥。事后，奶奶總是笑著罵皮卡，也笑著罵那些大人。
皮卡這一滑，把所有的人都嚇一跳——他滑到卡車肚子下面去了！
人們立即停止了笑聲，抓魚的人也都停了下來。
鉆到卡車肚子底下的皮卡，沒有很快鉆出來：他看到了一條特別特別大的魚！
這條特別特別大的魚，不知是從什么時候游到卡車肚子底下的。它似乎以為找到了一個可以藏身的地方�，F(xiàn)在受到驚動，它又游動起來。
皮卡放掉了懷里的那條魚，一點一點地挪動身子向它靠過去。車盤離地面的高度十分有限，他只能躺在那里，很緩慢地向前挪動。
大魚向外游著。
卡車停在路邊上，緊挨外側車輪的，是一條淺淺的水溝。
皮卡不動了，歪著腦袋，看著大魚往前游去。
有人蹲了下來，向卡車肚子底下望著：這孩子怎么待著不出來呢？
皮卡的眼睛緊緊盯著特別大特別大的魚。
大魚一直在往外游。
皮卡一聲不吭地看著。
大魚，竟然游向了水溝邊，并且不一會兒滑入了水中。
沒有一個人看到這條大魚。
大魚滑入水中，幾乎沒有一絲響動地沉入水底，并鉆入一片垂掛到水中的青草下。
皮卡抱住原先那條魚鉆了出來。
皮卡笑了笑，把那條魚扔進車斗里。
接下來，皮卡就一直在抓魚，再也沒有滑倒。捉著捉著，他會忽然停住，好像有一個什么心思在糾纏他。
人們不再關注他了。
還有不少魚在大街上，但都不怎么蹦跶了。
皮卡又抓了一條魚，把它扔到了車斗里。然后站在那里不動了。
車越堵越多，喇叭聲越來越急躁了。
運魚的卡車司機十分焦急，可對那些喇叭聲又很生氣：“按什么喇叭？催命哪？！”
這時，皮卡注意到了一個中年人。
這中年人趁人不注意時，雙手抓了一條大魚，轉身跑到路邊報刊亭后面去了。
皮卡站了一會兒，穿過了正在抓魚的人群，走向了報刊亭。
中年人不知將魚藏在了哪兒，皮卡快到報刊亭時，他已空手走過來了。
皮卡閃到了一棵大樹背后。
中年人又跑到街上抓魚去了。
皮卡看了一眼那人的背影，溜到了報刊亭后面。
雜草叢中放倒了一輛自行車。自行車旁是一只很大的編織袋。
皮卡轉著腦袋看了看四周后，用眼睛盯著這只編織袋。
編織袋忽然動了一下。
“魚！”皮卡心里叫了一聲，連忙跑過去，扒開口袋一看，里面竟有五六條大魚。
皮卡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街上，還有不少人在撿魚，喇叭聲更是此起彼伏。
那中年人還在尋找著魚。
皮卡忽然被一個念頭抓住了。他彎下腰去，將這只沉重的編織袋拖出了草叢，拖到了大街上。
那中年人正在聚精會神地尋找著魚，沒有發(fā)現(xiàn)皮卡。
皮卡雙手抓住編織袋，埋下屁股，用力地將它往卡車拖去。到了街中央，路面變得滑溜，編織袋仿佛是自己在滑行，以非�？斓乃俣瓤拷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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