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和他的狹路相逢Chapter 1  新學期第一節(jié)課開始前，慕時光站在講臺旁用手機刷著朋友圈。來自好友葉巖的狀態(tài)醒目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我真不想用嶄新的姿態(tài)迎接新學期。該狀態(tài)下附著九張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照片。慕時光立刻在此狀態(tài)下點贊，隨后附上自己的評論：雖然我正在被新學期荼毒，但我更加不想看見你用吃喝玩樂玷污我的朋友圈！！葉巖和她老公韓愈利用寒假前往歐洲彌補結婚時未完成的蜜月旅行，她前腳落在歐洲土地，后腳就開啟瘋狂拍照傳圖模式，并且每次傳圖都會鋪滿九宮格，說什么要給強迫癥患者謀福利。所以慕時光今年寒假從頭到尾都是在看葉巖的朋友圈刷屏中度過的。慕時光的回復發(fā)出去十幾秒后，葉巖的消息傳來：我就是這么跩，有本事你屏蔽我呀！誰叫你單身沒人陪，哈、哈、哈!慕時光胸腔里悶著的一口血差點噴出來，她發(fā)出“鄙視”和“再見”的表情，憤恨地按下手機鎖屏鍵。單身怎么啦？單身就該受到歧視？還有沒有人性！不過對比葉巖的瀟灑，慕時光的寒假無趣也無聊得有些過分。葉巖在塞納河畔欣賞旖旎風光時，慕時光正關在小黑屋里不厭其煩地為外甥講解數(shù)理化習題；葉巖在瑞士領略皚皚白雪時，慕時光正在自家院子里手把手為老媽示范她一想到就會抓狂的廣場舞；葉巖在威尼斯的晚霞中品味美食時，慕時光正在給親弟弟慕海楓即將開辦的寵物醫(yī)院出謀劃策……上課鈴聲響起，慕時光將自己的思緒從寒假慘痛的回憶中抽離，將視線移向坐在講臺下的同學們。慕時光一眼就掃視完講臺下僅存的十張面孔。上課名單上明明寫著三十六個學生的名字，可是出現(xiàn)在課堂上的居然只有十個人，這是在逗她嗎？慕時光以為是自己看錯，又重新確認了三遍，人數(shù)依然定格在最小的兩位數(shù)，無增無減。再怎么說好歹也是兩位數(shù)，她只能這么安慰自己。作為一名合格并且極具人性化的大學老師，慕時光從來不喜歡在課堂上點名。但今天的課堂出勤率實在讓她無法容忍，創(chuàng)了她教學史上的新低，于是她對十個前來聽課的熊孩子們說：“請轉告還在睡懶覺、在食堂悠閑地吃早餐、泡在宿舍打游戲的同學，我會在第一節(jié)課下課前五分鐘點名，還不出現(xiàn)的話，后果自負。”慕時光的話音剛落，十個學生中唯一的男生大聲問道：“慕老師，網上說利用點名留住學生的老師就像利用懷孕留住男人的小三，你贊不贊同這句話？”男生說完，其他人極其捧場地爆發(fā)出笑聲。贊同她妹�。∪籼幵趯W生時代，慕時光興許還會佩服熊孩子們豐富的想象力，可現(xiàn)在，她是兢兢業(yè)業(yè)的慕老師，難道會傻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好歹慕時光也是見過大世面的：“如果你們有機會站在我這個位置，你們會發(fā)現(xiàn)小三利用懷孕留住男人的概率遠大于老師利用點名留住學生的概率。”小三要面對的只是一個男人，而老師要面對的卻有一大幫學生，這概率能相等嗎？想出這句話的人真是閑得胃疼。慕時光側身看向投影屏幕：“廢話不多說了，下面我們開始上課。”沒辦法，即使捧場的人不多，自己教的課硬著頭皮也要上完，這是為人師表的基本準則。此刻的慕時光終于能體會到讀書時經常逃課給老師造成的不良心理陰影了。事實證明，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原本三節(jié)“植物學”課在慕時光力不從心的講解中被壓縮成兩節(jié)，其間不斷有新的面孔出現(xiàn)在教室里，慕時光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們在教室里來去自由�？丛谛聦W期第一天的面子上，她打算放熊孩子們一馬，點名的事也就不了了之。如果下次課的出勤率還是和今天一樣，哼哼，她發(fā)誓自己一定會采取措施，要以此證明像她這樣的“弱勢人群”也是需要被尊重的。收拾完東西走出自己上課的教室，走廊里的喧囂傳入慕時光的耳畔。她緩慢地向前行走，時不時向路過的教室張望。別的老師的課堂雖不是人滿為患，但課堂出勤率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相比之下，她真的很慘。倏地——一大波人群蜂擁的腳步聲將慕時光的注意力轉移，她走到電梯間附近看見人群都集中地向同一個方向走去。他們的臉上帶著興奮、愉悅和期待的笑意，慕時光甚至發(fā)現(xiàn)這些人幾乎都是女生——“快點快點，不然連教室后門都擠不進去了。”“我在微博上看到他的照片了，真的超帥！”“咱們F大總算有一位可以被我當成偶像崇拜的男老師了。”……都說好奇心可以殺死貓。慕時光聽著各種亂入自己世界的聲音，在捕捉到“超帥”“男老師”這兩個關鍵字眼后， 她跟隨如潮的人流抵達七層東側的走廊盡頭。慕時光瞪大眼睛看著盡頭那間向陽教室里擁擠的人群，不由得吃了一驚。這間教室不管前門還是后門都被擠得水泄不通，如果這不是在F大教學樓，她一定會產生某個名人來開粉絲見面會的錯覺。從本科念到博士再留校任教的十年里，慕時光第一次看到同學們上課的積極性如此高昂。要是每節(jié)課都懷抱著這樣端正的聽課態(tài)度，熊孩子們還愁期末考試會掛科嗎？她無奈地搖搖頭，臉上詮釋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不過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將大家的上課熱情發(fā)揮到最大化？這人也太牛掰了吧！眼前這間教室的課堂出勤率足以把慕時光打擊得體無完膚。慕時光不斷被身后面擁過來的人群擠向前，最終到了靠近階梯教室后門的位置。她順著開闊的后門空間看到教室里同樣人滿為患，前方站立的人群擋住慕時光企圖投向講臺的視線，她隨意地問身邊一個束起馬尾的女生：“這節(jié)是什么課，怎么這么多人？”“你問我？我也不知道。”馬尾辮女生理所當然地說，“我只是聽說現(xiàn)在站在講臺上的那位秒殺了F大歷年來一切的男性教師，所以想來見識一下。我可是逃了我們人文院女魔頭的課趕來的，誰知道現(xiàn)在和你一樣連后門都擠不進去，你應該也是逃課來的吧？”慕時光：“……”她的確是逃課來的，而且逃的還是她自己的課。慕時光的長相似乎定格在了她二十歲的時候，不管時間走得多么慌忙，她依舊保持著學生時代的模樣——留著齊肩的直發(fā)，喜歡穿牛仔褲和寬松的休閑裝，也難怪當老師以后還會有陌生人把她當成未畢業(yè)的學生，很難把她和“老師”這兩個深沉而偉大的字眼扯上關系。況且大學里不論老師或者學生一般只會熟悉自己學院的人，慕時光所在的森林資源與環(huán)境學院和馬尾辮女生所在的人文社會科學學院八竿子打不著關系，女生自然不會知道站在她旁邊的是一位來自森環(huán)院的……老師。“生態(tài)系統(tǒng)是由無生命物質與生命體構成。在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生物種類、種群數(shù)量、種的空間配置和時間變化是生態(tài)系統(tǒng)的結構特征，這些特征與植物群落的特征一致，屬于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形態(tài)結構……”咦？生態(tài)系統(tǒng)？聽到低沉清冷的嗓音說出 “生態(tài)系統(tǒng)”四字，慕時光怔住了。放眼整個F大，會在課堂上提起“生態(tài)系統(tǒng)”的只會是他們森環(huán)院的老師，毫無例外。講臺上那人是她的院友？真的假的啊，她可從來不知道他們森環(huán)院還有帥到可以秒殺一切F大男性的人。那幫熟悉的男同事她又不是不了解，長相平平又酷愛自戀，她打死也不信他們可以為森林資源與環(huán)境學院的顏值增光添彩。現(xiàn)在，她有一股強烈想要看清講臺上那人長相的欲望。慕時光小心翼翼地在人群僅存的縫隙中挪動腳步，如肉夾饃一般被擠得喘不過氣來。好在她瘦，狹小的空間阻止不了她的動作，在成功踏上兩級臺階后，她輕輕踮起腳便看見講臺上那個清瘦頎長的身影。講臺左側的男人身著黑色長袖襯衫，襯衫領口微微敞開，他正用激光筆投射在屏幕上不緊不慢地講解PPT的內容。純白的投影屏燈光將他所站的區(qū)域照亮，使得教室里所有人的視線焦點都輕而易舉地集中在他的身上。偌大的教室除了他低沉婉轉的聲音外并沒有其他聲音摻雜，他舉手投足間彰顯出的強大氣場將課堂氛圍凝固在冰點附近。因為相隔較遠，慕時光對他的容貌看得并不真切，聽了幾分鐘課程內容后，她確定他正在講解的課程是“城市生態(tài)學”。在慕時光的印象里，森環(huán)院教生態(tài)學的老師都是女性，那他……哪兒冒出來的？“妹妹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她勒個深深地去！從慕時光牛仔褲口袋里傳出的音樂吸引了全場包括講臺上男人的目光，大家都向她所在的位置看過來。該死的。一定是昨天她那位每天在廣場上聽著《纖夫的愛》跳舞的老媽偷換了她的手機鈴聲，可是拜托，換了能不能通知她一聲��！忘記調靜音的慕時光在慌亂地掏出手機，手機屏幕上顯示是老爸慕天闊同志的來電。慕時光立即將手機調成靜音模式并將慕天闊同志的電話掛斷，此刻回響在教室上空的是《纖夫的愛》里那句“讓你親個夠”，一聲聲哄笑又將慕時光帶入窘境。很、好、笑、嗎？！慕時光身邊的長發(fā)女生輕輕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小聲說道：“上課前黎老師說，他最不喜歡在課堂上聽到手機鈴聲，進他的課堂大家都必須把手機調成靜音，你是剛來上課的吧，怎么連這個規(guī)矩都不知道？”事已至此，即便有女生的友情提醒也已于事無補，既然這樣，慕時光索性鼓起勇氣抬起頭對上講臺上那個男人灼灼而來的目光。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慕時光前面的人群突然自覺退后，給她留出充分的空間和男人面面相覷。對視的同時，慕時光用余光看見了黑板上醒目工整的三個字以及每個字后面的拼音字母——黎（lí）櫟（yuè）煬（yáng）。他是生怕別人不認識他的名字所以連拼音都標注出來了嗎？剛剛女生口中的“黎老師”是他沒錯了，在黑板上寫自己名字的確容易令人印象深刻，小伙子心機挺重的嘛。黎櫟煬的目光越來越尖銳，慕時光這才驚覺自己觸碰了他“上課不喜歡聽到手機鈴聲”的禁忌。他一定把她當眾多學生中的一員了，才會用毫無柔情的眼神看得她渾身不自在，慕時光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頑固地收縮著。階梯教室里的氣壓越來越低，全場同學都在等待黎櫟煬接下來要說的話，包括故作鎮(zhèn)定的慕時光。然而時間仿佛旁若無人地靜止在他們對視的畫面里，黎櫟煬遲遲沒有開口。喂，能不能快點給她一個交代，這樣拖著不說話簡直比拿刀捅她還難熬。“撲通——撲通——”慕時光的心在某個瞬間跳動的頻率達到制高點，頃刻間大腦一片空白。良久——黎櫟煬帶著很少流露的戲謔口吻說道：“慕老師，莫非你對我的課很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