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年
這里的冬天很冷很冷，是你和我認識的溫度。
第一次見面居然覺得你是那么靦腆的。我一直地發(fā)問，你的回答禮貌、利落，我竟然想不到日后的你那么喜歡嘮叨。
“你是中國的哪個城市呢？”
“一個北方的城市�！�
“你可以告訴我城市的名字�！�
“西安�！�
“那里怎么能是北方城市，那里明明是西北�！�
“以秦嶺畫線，秦嶺以北就是北方�！�
“秦嶺和阿爾卑斯山比較呢？”
這個問題你就不回答我了，你就笑了。我一直問你那個時候你為什么笑，每次問你這個問題你也只是笑。我好奇你竟然不問我任何的問題，我以為你一定是一個不愛說話、性格內(nèi)向的交流學(xué)生。
我實在不知道與你說些什么。我就告訴你關(guān)于自己的事情。為了表示友好也害怕你會害羞，我很認真地告訴了你關(guān)于我的身世。我是一個名字叫做陳妙的混血兒，名字是媽媽給我起的，姓隨了媽媽的。我的爸爸也是一個混血兒，我有一個俄羅斯的爺爺和一個日本的奶奶。
“出生的地方乃是故鄉(xiāng)�！边@是我媽媽從小教給我的，我告訴李好我的故鄉(xiāng)才是真的北方。
李浩才是他的名字。可我覺得“浩瀚”有什么意思，不如“好”。
李好和我認識的那年是十年前。我以為李好并不在意我，我好心的每一個問題每一個話題都被他用最簡單的方法搪塞過去，且讓你挑不出任何不禮貌的地方。在這個簡單、乏味又必須禮貌的談話中我沒有看到任何未來。
接著我們就都不說話了。那個時間是學(xué)校中午吃飯的時間，我的面前是一個冷的三明治，是我昨天晚上做好的，里面加了三片我最喜歡的牛肉片，酸黃瓜也是三片，因為我最喜歡的奶酪冰箱里已經(jīng)沒有了，所以我也干脆忘記了抹上黃油。三明治用的面包也不是我喜歡的，媽媽居然忘記了買硬皮發(fā)黃的面包，所以家里的孩子只能用從冷庫里解凍出來的切片面包。
對于面前這個乏味的中國男孩和這個沒有讓人胃口的三明治，我無聊得只能盯著窗外看。我居然是學(xué)校餐廳里第一個看到外面下雪的人，我揉了揉眼睛，接著站起來向所有人宣布這個消息。
沒有一個瑞士人是不喜歡下雪的。
整個本來沒意思的中午就一下子擁擠、充實起來。我拿起裝在透明袋子里洗好的青色蘋果，吃了起來。那是爸爸特意給我裝好的。這個我叫做爸爸的男人其實并不是我血親，我們之間大概算到前世也不會有血緣關(guān)系。
現(xiàn)在的家是我媽媽第二次婚姻的結(jié)果。我們家里的關(guān)系其實說清楚了并沒有那么復(fù)雜，我的媽媽是在中國的漠河生下了我，不久后媽媽就帶著我去了哈爾濱，我在那里大概長到了6歲半，之后我的奶奶接我去了日本。我在日本并沒有待多久，10歲的時候，媽媽就從日本的奶奶手里接我到了現(xiàn)在生活的地方。
我的中文在日本的時候也一直學(xué)習(xí)，奶奶是個和善的日本老太太，她的背駝得很厲害，但在日本的時候，每周她都至少有4天帶著我去一間咖啡館，在那里等著我的中文老師。我記得并不清楚了，似乎是一個在日本上學(xué)的大學(xué)生。奶奶早已經(jīng)衰老，沒了如花容貌，但是記得每日她都要花很久的時間來化妝。
我從來沒有見過爸爸。沒有人告訴我，這種一直不在“家”的感覺讓我覺得爸爸似乎從來都不存在一般。直到我來到這里，這是一個和我想象中一樣的“家”，不像哈爾濱那樣喧鬧、更沒有日本那么拘謹。這里就好像我知道的媽媽告訴過我的“故鄉(xiāng)”一樣，小的鄉(xiāng)村，沒有那么多車輛和馬路，也沒有人與人之間的冷漠。雖然并不是每天都可以遇到很多的人，而在車站、田野間，每個人都會發(fā)出聲音和你微笑地問候，他們非常自然地提高嗓音對你說出“你好”“早上好”或者是“下午好”，人和人之間保持著無欲無求的自然。雖然這里沒有媽媽講述過的大片森林，但這里有一個“爸爸”。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媽媽就告訴我他是你的新爸爸，只是你可以直呼姓名。我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個子真高，頭發(fā)是深色的，不是黑色、是棕色，和我的顏色還挺接近。他胳膊和腿上也長著很多汗毛，肌肉結(jié)實的身體讓我覺出自己對于異性的那種渴望。
我必須叫他爸爸。
他比媽媽的年齡大很多，他本來還有一個孩子，是個哥哥。不久，媽媽和他居然又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小姑娘。我們家是一棟屋子，有三層。哥哥自己住在地下一層，說是地下，其實也不全是，哥哥屋子的窗戶是對著家里的小花園的。他除了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屋子外，還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洗手間和工作室，不過，他的屋子和我們家的小鍋爐很近，所以他必須要習(xí)慣燒鍋爐的時候那種“呼呼呼”的聲音。
二層并沒有人住，二層其實更像是一層，有廚房和餐廳，還有一個很寬敞的客廳。三層住著爸爸媽媽還有妹妹和我。我的房間比妹妹的要大一些，原因是我的床是架在空中的，要爬著小梯子上去，這樣下面的空間就更大了，而我的床也比妹妹的大。父母似乎在開始并沒有想再要一個孩子，他們的年齡應(yīng)該并不容易再有孩子。
妹妹是一個身體有問題的小孩，她是被領(lǐng)養(yǎng)到我們家的。我認識李好的時候，妹妹正好10歲了，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一間屋子，和我一層。我后來知道為了給妹妹治病家里花了很多錢，雖然她看起來還是有些不太漂亮。爸爸總說以后有機會還要給她手術(shù)，爸爸是一個基督徒，他有一副好男人好爸爸的心腸，只不過這個家里，只有我這個孩子叫他們爸爸和媽媽，哥哥和妹妹都習(xí)慣直呼他們的姓名。
我從來不曾想過時間對一個年輕人來說也這么快。認識你的時候，我的妹妹只有10歲，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20歲了。
家里只有我還是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