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壁發(fā)霉，一些丟在地上的娃娃也已經(jīng)發(fā)霉。霉味是這個世界上最難聞的氣味。因為門總是緊緊地關著，那積累了多少年的霉味，讓娃娃們呼吸不暢，時常感到窒息。
　　偶爾，馬林先生關門時沒有將門關緊，當外面的氣息從細長的門縫里飄進暗室時，娃娃們就會擠到門縫處，張大鼻孔，張大嘴巴，用力地呼吸著，就像悶熱的夏天黃昏，一群缺氧的魚浮到發(fā)燙的水面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有時，他們會聞到從屋外飄到室內，又從室內飄到暗室的花香，那時，他們一個個好像被香味熏著了似的，陶醉地閉上了眼睛，身體變得酥軟，幾乎要癱瘓在地上。若是在七月，又碰巧遇上了馬林先生沒有將門關緊，屋外幾株丁香樹的花香煙一般飄進這霉味十足的暗室時，娃娃們的呼吸就會變得深長——深深地呼吸著，仿佛要將這醉人的香氣吸進靈魂。
　　黑暗讓他們感到苦惱，甚至絕望。
　　那一方凝固的黑暗，仿佛具有沉重的力量，一刻不停地壓迫著小小的他們。
　　黑暗中，時間的流動顯得十分緩慢，不像是叮咚作響的一溪清水，而像是緩緩流動的黏稠的漿糊。
　　最讓他們難忘的是孤獨。
　　他們雖然有一百多個，并且擁擠在一起，但不知為什么，他們互相之間都感到十分陌生，很少說話。
　　潮濕、霉味與黑暗，使他們的情緒永遠的低落，甚至糟糕透頂。在流逝的光陰里，他們大部分時間是沉默的。而在寂靜的沉默中，他們深刻而清晰地感受到的便是孤獨。
　　煎熬呀！并且不知何年何月了結。
　　這一天，大約是下午，門被打開了，馬林先生又隨手丟進來一個娃娃。
　　一個體形特別小的娃娃。他比倉庫里的任何一個娃娃都小。門一打開，亮光一閃，只見一團小小的黑影飛了進來，朝大頭的臉上飛去。大頭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砸到了他的臉上。不過，大頭并沒有感到什么疼痛，可見，這個新進來的娃娃有多輕巧。
　　這個后來被娃娃們稱為“小家伙”的娃娃，跌落到地上之后，疑惑不解地嘀咕了一句：“為什么把我扔到這里？”娃娃們聽到了他的這句話，心里都覺得很好笑，有的娃娃甚至笑出了聲。
　　“這有什么好笑的！”剛才，馬林先生開門的一剎那間，小家伙看到了娃娃們。
　　娃娃們聽了更大聲地笑起來。
　　笑著笑著，那個叫“蝴蝶小妹”的娃娃傷心地哭了起來。
　　不一會兒，又有幾個娃娃哭了起來。
　　笑聲漸漸消失了。除了幾個娃娃聲音或高或低地還在哭，其他娃娃都沉默著，是那種很沉重很絕望的沉默，像冬季里沒有人煙的荒野。
　　小家伙一時不能明白：他們哭什么呢？不一會兒，他就在黑暗中很不踏實地睡著了。那時，已是深秋。小家伙是被凍醒的。他想與娃娃們說話，但他看不到他們。他轉動著腦袋，尋找著亮光，但怎么也沒有能夠找到——哪怕是一線亮光。他試著走動了一會兒，不是撞到了這個娃娃，就是撞到了那個娃娃。
　　被撞的娃娃們很不高興。
　　“走路沒有長眼睛嗎？”“我看不見呀�！薄翱床灰娺�走？好好呆在那兒不行嗎？”小家伙心里很不高興：這些人，脾氣也太壞了！他躺倒在地，翹起雙腿，把雙手枕在腦袋后面，心里氣呼呼的……墻根處，有一雙藍幽幽的亮光，光點只有綠豆那么大。不一會兒，又出現(xiàn)了幾雙這樣的亮光。這些陰森森的亮光先是固定在一個位置上，但不久，就開始互相錯動。
　　小家伙轉過頭去看時，起初并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有點兒興奮：黑暗里終于有了亮光！他慢慢地笑了起來，出神地看著這忽明忽暗、閃爍不定的亮光，猶如一只小船于黑漆漆的大海上漂泊，忽然看到燈塔或是另外船只上的桅燈。他幾乎要向其他娃娃們大聲喊起來：“你們看呀！亮光！”但，他很快哆嗦起來。“老……老鼠！”聲音很像是自言自語。
　　“老鼠！”他終于大聲叫道，并一躍爬起，向后退去。他一連撞倒了好幾個娃娃。
　　當時，所有的娃娃都在昏睡中。在這沒有盡頭的黑暗里，他們能做的就是昏睡。小家伙的喊聲，一下將他們驚醒了�？匆娝{光的，沒有看見藍光的，都立即陷入驚恐。不過，狀態(tài)不一樣，有的因驚恐而挺直了身子，僵硬僵硬的。有的因為驚恐而縮成一團，身子軟得要成為一攤爛泥。
　　蝴蝶小妹看到了藍光，藏在大頭的身后瑟瑟發(fā)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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