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楊無法隱瞞愛意，百合察覺后便同樣回應(yīng)。百合說，無論如今是否為女巫，她都毫不在意，兩人生來便彼此相屬，無論工作或是人生。百合愛他，愿與他共結(jié)連理。
　　兩人結(jié)了婚，婚后第一年生活喜悅無比，之后半年亦是。
　　“孩子即將降生前，一切都毫無異樣，”赤楊說，“但產(chǎn)期過了很久，孩子依然沒出生。產(chǎn)婆試圖以草藥和咒文催生，但仿佛孩子不愿讓她生下，不愿與她分開，不愿降生在世界上。結(jié)果，孩子沒出世，也帶走了她。”
　　良久后，赤楊說：“我們曾共享極大的欣悅。”
　　“我明白。”
　　“因此我的哀痛也同樣深沉。”
　　老人點點頭。
　　“我能忍受。”赤楊說，“您知道怎么回事。雖然我找不到什么理由活著，但我能忍受�！�
　　“確是如此�！�
　　“但在冬天，她去世兩個月后，一個夢出現(xiàn)了，她在夢里�！�
　　“告訴我�！�
　　“我站在山坡上。有道矮墻自坡頂朝山腳下延伸，如綿羊牧地間的一道隔墻。她站在山腳下，隔著墻面對我。那里比較陰暗。”
　　雀鷹點了點頭，臉龐如巖石般冷硬。
　　“她呼喚我。我聽見她喚我的名字，我朝她走去。我知道她已經(jīng)死了，我在夢里明白這點，但還是喜悅地前去。我看不清楚她的身影，所以我朝她走去，好看看她，好跟她在一起，而她伸手越過圍墻，那道只及我胸口的墻。我以為孩子會跟她在一起，但沒有。她對我伸出雙手，我也朝她伸出雙手，握住她的�！�
　　“你們碰觸了？”
　　“我想去她那里，但無法越過墻，雙腿無法移動。我試著將她拉到身邊，她也想過來，也似乎過得來，但墻阻隔我們。我們無法越過墻。因此她靠向我，吻上我的嘴，說了我的名字。她說道：‘放我自由！’
　　“我以為如果用她的真名呼喚，便能解放她，將她帶過那道墻，所以我說，‘玫芙蕊，跟我來！’但她說，‘哈芮，那不是我的真名，那再也不是我的真名了�！�我試圖拉住她，但她放開我的手。她一面喊道，‘哈芮，放我自由！’卻一面走回黑暗。墻那端的山坡一片黑暗。我呼喚她的真名、她的通名，以及所有我稱呼她的親密小名，但她漸漸遠(yuǎn)離。于是，我醒了�！�
　　雀鷹長久而專注地凝視訪客�！澳憬o了我你的真名，哈芮�！�
　　赤楊略微震驚，緩慢地長呼幾口氣，帶著悲痛的勇氣抬起頭。“還有誰更值得我信任、交托真名？”
　　雀鷹嚴(yán)肅致謝�！拔視�盡力不負(fù)你所托。告訴我，你知道那地方、那道墻……是什么地方嗎？”
　　“我當(dāng)時不知道�，F(xiàn)在，我知道您曾經(jīng)越過它�！�
　　“是的。我到過那座山丘，憑著曾擁有的法力與技藝，亦越過那座墻，進(jìn)入死者之城，與生時曾識得的人交談，有時他們會回應(yīng)。但，哈芮，在柔克、帕恩或英拉德群島上所有偉大法師里，你是我認(rèn)識或聽說過的，第一位能碰觸、親吻墻那側(cè)愛人的人�！�
　　赤楊垂頭坐著，雙手緊握。
　　“你愿不愿意告訴我，她的碰觸是什么樣的？她的雙手溫暖嗎？她是冰冷的空氣、陰影，或是像活生生女人一般？請原諒我的問題�！�
　　“大人，我希望能回答您。在柔克，召喚師父也問了相同問題，但我無法確實回答。我對她的渴望如此強(qiáng)烈，我如此期盼……可能是我盼望她像在世時一般。但我不知道。在夢境里，并非一切均清晰可辨。”
　　“夢境的確如此。但我從未聽說有任何人在夢境中去那座墻。若巫師曾習(xí)得路徑，又擁有力量，必要時，可尋路前往該處。倘若缺乏知識及力量，只有瀕死之人能……”
　　雀鷹停語，憶起昨夜夢境。
　　“我以為那是個夢，”赤楊說，“它困擾我，但我很珍惜。一想到夢境，便像在心田上犁出一道傷口，但我依然攀附住那份痛苦，緊緊抱住。我渴望，我希望再次做夢�！�
　　“你又夢到了嗎？”
　　“是的，我又做了一次夢�！�
　　赤楊茫然直視西方的碧藍(lán)天空及海洋。寧靜海面上，朦朧躺著坎渤島上陽光遍灑的低矮山丘。兩人身后，太陽正越過高山北肩，燦爛升起。
　　“那是第一個夢之后的第九天。我在同一地方，但站在更高處。我看到墻在下方，橫越斜坡。我跑下山，呼喚百合，確信會看見她。那里有個人，但一靠近，發(fā)現(xiàn)那不是百合。是名男子，正在墻邊，彎著腰，仿佛在修補(bǔ)。我問他，‘她在哪里，百合在哪里？’他沒回答也沒抬頭。我看到他在做什么。他不是在修補(bǔ)圍墻，而是拆除，以手指探挖一塊大石。石頭毫無動靜，他說道，‘幫幫我，哈芮！’我發(fā)現(xiàn)那是為我命名的師父，塘鵝。他已去世五年了。他不停以手指探挖勾扯大石，并再度喊我的名字，‘幫幫我，讓我自由。’他站起身，越過墻向我伸出雙手，像百合一樣，握住我的手。但他的手給了我某種灼燒感，不知是因熱或因冷，但他的碰觸灼燒了我，我抽開手，疼痛和恐懼讓我自夢境驚醒。”
　　赤楊一面說話，一面伸出手，露出手背和手掌上一塊像舊瘀青的黑印。
　　“我學(xué)到不能讓他們碰觸我�！背鄺畹吐曊f。
　　格得看著赤楊的嘴，雙唇上亦有一塊黑印。
　　“哈芮，你當(dāng)時身陷生死邊緣�！备竦靡嗳崧曊f道。
　　“還沒說完�！�
　　赤楊的聲音掙脫靜默，繼續(xù)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