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國會表明，一如我向入閣的大臣們所表明的一樣，我所能奉獻的唯有熱血、辛勞、眼淚和汗水。我們所面臨的將是一場極其嚴酷的考驗，將是曠日持久的斗爭和苦難�！毙氯问紫鄿厮诡D?倫納德?斯賓塞?丘吉爾正在慷慨激昂地進行自己的就職演說，聽眾是英國下議院成員與全體英國國民。

　　盡管無線電廣播夾雜著靜電干擾聲，不過演講大廳里面一定是非常安靜的。坐在餐桌邊的瑪姬前傾身體，聚精會神地聆聽著BBC的實時廣播，她身旁的佩吉和她一樣雙手緊握，專心致志。夏洛特——大多數(shù)人都喜歡叫她“查莉”——靜靜地走進廚房，斜靠在門框上。

　　“若問我們的政策是什么？我的回答是：在陸上、海上、空中三線作戰(zhàn)。盡我們的全力，盡上帝賦予我們的全部力量去作戰(zhàn)；同人類黑暗、可悲的罪惡史上空前兇殘的暴政作戰(zhàn)。這就是我們的政策。若問我們的目標是什么？我可以用一個詞來回答，那就是勝利。不惜一切代價，去奪取勝利；不懼一切恐怖，去奪取勝利；不論前路如何漫長、如何艱苦，去奪取勝利。因為沒有勝利就不能生存。

　　“我們務(wù)必認識到，沒有勝利就不復(fù)有大英帝國，沒有勝利就不復(fù)有大英帝國所象征的一切，沒有勝利就不復(fù)有多少世紀以來的強烈要求和沖動。人類應(yīng)當向自己的目標邁進……”

　　查莉朝坐在餐桌前的兩名女孩點了點頭，三人在緊張的沉默中靜靜地聆聽演講的結(jié)尾部分。

　　“我精神振奮、滿懷信心地承擔起我的任務(wù)。我確信，只要大家聯(lián)合起來，我們的事業(yè)就不會遭到挫敗。

　　“在此時此刻的危急關(guān)頭，我覺得我有權(quán)要求各方面的支持。我要說：‘來吧，讓我們?nèi)翰呷毫�，并肩前進！’”

　　首相的話語嚴肅而莊嚴地洗滌著三名女孩的內(nèi)心，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們都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嗯，至少他說的都是事實�！爆敿н呎f邊將一縷散落的紅發(fā)拂到腦后，“他并沒有偽裝成一切都很好的樣子，也沒有試圖用輕松、舒適的安慰和謊言來搪塞我們。”

　　“我有些迷惘。”查莉?qū)α硗鈨擅�女孩說。這時，廣播里開始播放英國國歌《天佑國王》，查莉走上前去，“咔嗒”一聲關(guān)掉了收音機。

　　“看看波蘭的現(xiàn)狀吧，再看看比利時、荷蘭和法國正在發(fā)生的事�！迸寮�說，“也許肯尼迪大使是對的，他說希特勒對英國不感興趣。如果我們只是……”

　　查莉“撲哧”一笑，“哦，你的意思是他們會停下來咯？你真的相信這個？”

　　“這是一場不同尋常的戰(zhàn)爭�！爆敿дf，“這是一場人民戰(zhàn)爭。前線不僅僅有戰(zhàn)士，還有平民百姓，我們也是強大前線的組成部分�！彼�在說出這番話時，胸膛略微有些起伏。事實上，盡管英國也許還能夠沉溺于“假戰(zhàn)”從1939年9月1日波蘭戰(zhàn)役爆發(fā)開始，直到1940年5月10日，德意志帝國才和英法爆發(fā)正式?jīng)_突，這段和平的時期被德國人叫作“靜坐戰(zhàn)”，西方則稱為“假戰(zhàn)”。希特勒占領(lǐng)波蘭后，對西方的綏靖一語道破：“對于這種結(jié)局，波蘭人應(yīng)該感謝他們的英法朋友�！睍r期的相對安穩(wěn)，也許前方并不存在什么實實在在的危險，但是世界局勢已經(jīng)今非昔比了。納粹黨人侵占了歐洲的大部分地區(qū)，而且毋庸置疑正在向英國行進。德軍會通過海路入侵嗎？抑或是用降落傘從空中降落？不論如何，眼下形勢相當嚴峻。

　　“沒錯�！辈槔蛘f，“我們的家園很可能遭到轟炸，就像今天的法國一樣�！�

　　“別再說了！”佩吉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雙耳，“我不想聽！”

　　查莉皺了皺眉，將她深綠色的開襟針織衫拉攏了一些，那動作頗似一位在發(fā)號施令之前整理自己制服的將軍�！昂炔璋��！彼�的聲音低沉而洪亮，很明顯是在故意改變話題，“我們都需要喝茶。至少，在我喝掉那該死的茶之前，不會有什么熱血、辛勞、眼淚和汗水。”

　　這就是查莉，踏實而務(wù)實的查莉，帥氣勝過漂亮的查莉。她有一頭濃密的栗褐色頭發(fā)和厚重的睫毛，為人豪爽。在戰(zhàn)爭開始之前，查莉?麥卡弗里曾為美國大使約瑟夫?肯尼迪1888年生于美國波士頓，美國第三十五任總統(tǒng)約翰?肯尼迪的父親。1912年畢業(yè)于哈佛大學(xué)，后從事銀行業(yè)，“一戰(zhàn)”結(jié)束后投資股票賺了大錢，成為百萬富翁。1932年美國大選時，他支持富蘭克林?羅斯福，后出任美國駐英大使。工作，佩吉?凱利是她的同事。

　　瑪姬?霍爾普之所以來到倫敦，則是因為完全不同的原因——賣掉已故祖母的有裂紋、嘎吱作響的維多利亞式大房子。英國宣戰(zhàn)以后，約瑟夫?肯尼迪在報章中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支持納粹的情緒，于是佩吉和查莉都辭掉了她們在大使館的工作，從而失去了職員宿舍�，敿�欣賞她們的決心與態(tài)度，便邀請她們搬入自己的家，佩吉和查莉都心懷感激地接受了好意的安排。

　　瑪姬和佩吉在來到倫敦之前就彼此見過面，地點是威爾斯利學(xué)院——一所位于美國馬薩諸塞州的女子學(xué)校。佩吉是一個來自弗吉尼亞州、初進社交場合的年輕富家女，有著閃閃發(fā)光極其漂亮的金色頭發(fā)和一張心形的臉蛋，而瑪姬則是一頭紅發(fā)、外表相形見絀的學(xué)院頑童，對數(shù)學(xué)的興趣遠大于時尚。盡管如此，她倆還是迅速成為了好朋友。在倫敦，她們找到彼此純屬意外，成為室友使得她們共同減輕了經(jīng)濟上的負擔。除了收取其他合租者的租金，瑪姬還是幾個學(xué)生的數(shù)學(xué)家庭教師，這些收入勉強可以維持她留在倫敦的生活。

　　查莉走向爐子上的紫銅壺，然而當她看到水槽里面的情形時突然停下了腳步，那里的臟碗盤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疤炷模　彼�情不自禁地嚷嚷道。

　　瑪姬聳了聳肩，“準是那對雙胞胎干的�！彼�所念叨的雙胞胎是安娜貝拉?威蓋特和克拉貝拉?威蓋特，兩個小精靈似的年輕金發(fā)女子，她們也住在瑪姬的房子里。雙胞胎姐妹因其濃厚的諾維奇口音以及銀鈴般的笑聲而“享譽全宅”，查莉給她倆起了很多外號，諸如“銀鈴姐妹”、“魔女貝拉”和“瘋狂貝拉”等等。

　　查莉的喉嚨里發(fā)出了低沉的咆哮聲，“真想砍掉她們的腦袋�！彼�一邊抱怨，一邊卷起自己的袖子，拿起了一塊洗碗布。

　　電話響了，佩吉立即像觸了電一樣跳起來接聽�！澳愫�？”她柔聲說道，就好像自己即將聽到眾多男朋友當中的某一個的聲音。片刻之后，她有些失望地說：“哦，是的，戴維，她在這里�！贝骶S的全名是戴維?格林，他是瑪姬的好朋友之一，現(xiàn)在是溫斯頓?丘吉爾的私人秘書。

　　瑪姬拿起沉重的黑色塑料聽筒，坐在餐桌旁邊聆聽戴維帶來的消息，她不時地用手指在木頭桌面的裂紋和劃痕上劃動�！坝袀�女孩失蹤了�！贝骶S的聲音很嚴肅，“事實上，情況比‘失蹤’還更加嚴重一些。不過，我打這個電話是想告訴你，我們需要一個接替者……嗯，那是昨天才決定下來的安排。”

　　“她是不是幾天前被謀殺的那個女孩？”瑪姬問道，“就為了區(qū)區(qū)幾英鎊，劫匪對她下了毒手。是同一個人嗎？我是在《泰晤士報》上看到的，兇案地點也是皮姆利科區(qū)……”

　　這時，佩吉和查莉都轉(zhuǎn)過頭來，安安靜靜地聆聽著。

　　“聽我說，情況很可怕，事態(tài)有些嚴重，瑪姬。但是，戰(zhàn)爭還在進行，工作還得繼續(xù)�，F(xiàn)在的工作量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大，我們需要有人來填補她留下的職位空缺�！�

　　“佩吉和我都做好決定了，我們打算去開出租車。”

　　“噢，瑪姬，我親愛的瑪姬，我知道你可以做口授速錄，而且打字速度很快，這正是我們現(xiàn)在最需要的技能。請容我再強調(diào)一遍，我們現(xiàn)在急需你這樣的人才�！�

　　瑪姬將身體靠在椅背上，她已經(jīng)聽明白了戴維的意思，“既然如此，你為什么不去填補這個職位空缺呢？”

　　“我已經(jīng)是一名私人秘書了，而我的工作重心是調(diào)查研究，總之諸如此類的吧。再說，我不……我不……”

　　瑪姬揚起了眉毛，“你的意思是，你不……不會打字？”

　　“恐怕速度不夠快�！贝骶S說，“但是你不一樣，你打字又快又準，那正是我們需要的�！逼�刻之后他說，“我們真的需要你。”

　　瑪姬沉默了，洗完碗的查莉回到餐桌旁，端起了茶杯。在查莉那雙能干的大手的映襯下，茶杯顯得有些渺小。佩吉則在一旁專心地看著報紙。

　　“仁慈的宙斯啊，快讓這個女人認清形勢吧！”戴維的聲音很大，因為他必須得蓋過電話線路產(chǎn)生的連續(xù)不斷的爆裂聲，“這可是一個在前線工作的機會，你會做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從而改變你自己的人生，甚至影響戰(zhàn)爭的發(fā)展。”

　　瑪姬知道戴維說的沒錯，可這恰恰使她感到異常痛苦。她的確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但并不是以她想要的方式。作為一名打字員，她依然無法施展自己在數(shù)學(xué)方面的才能。

　　“能夠有幸為丘吉爾先生工作，這將成為你所能做的最艱難并且最具挑戰(zhàn)性的工作之一，而且極其關(guān)鍵。當然，你得自己拿主意。還有，我不能確保你一定能獲得這份工作，但是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幫你安排�，F(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開始著手整理你的檔案，它們足以證明你是一個有著良好聲譽的英國公民——除了你那糟糕的口音�！�

　　瑪姬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戴維喜歡嘲弄她的美國口音，這一點她已經(jīng)習以為常了�！澳敲次矣袡C會參與調(diào)查研究或?qū)懣偨Y(jié)嗎？”瑪姬問道，“畢竟，以我的學(xué)歷，我可以提供更多的幫助，尤其是在諸如排隊論、資源分配論、信息論、代碼和密碼破譯等方面……”

　　他嘆了口氣，“很抱歉，瑪姬，他們只肯雇用男性來做那些工作。我能理解你的失望……”早些時候，瑪姬曾試圖謀求一份私人秘書工作，但是依照“傳統(tǒng)”，那樣的工作往往會由畢業(yè)于牛津或劍橋大學(xué)并且來自上流社會家庭的男性擔任。所以，盡管瑪姬的能力遠超職位需求，可她還是因為性別原因而被無情地拒絕了。

　　“不，戴維，你不可能理解�！北M管這不是他的錯，但是事實確實讓人受傷。她可以打字，可以歸檔文件，而在她這個年紀的年輕男人，比如戴維，卻能做得更多——調(diào)查研究、做報告、寫總結(jié)……這只是性別歧視，但她因此感到非常難過和懊喪。她知道自己還不夠成熟，可她更不愿意將自己的理想封存起來�！拔覍幵溉ラ_車，或者去工廠上班，比如建造坦克�！�

　　“你為什么會這樣想，瑪姬？”

　　“聽好了，其實你們所有人都應(yīng)該知道為什么�！笔聦嵣�，如果對方真的知道戴維的一切，那他也不可能在現(xiàn)在的地方上班。“你沒資格評價我。”瑪姬繼續(xù)說道。

　　“我很抱歉……”戴維說。

　　“你很抱歉？抱歉？”瑪姬的聲音越來越高亢，與此同時廚房里的那些女孩都佯裝忙碌，手腳不停地處理她們正在做的事情�！昂芎�，你可以很抱歉，但這不能改變?nèi)魏问虑��！彼�的談吐變得比剛才更加清晰，“它不能改變我遠遠勝任私人秘書這一工作的事實；它不能改變理查德?斯諾德格拉斯是一個看上去高人一等的蠢人的事實，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它不能改變約翰僅僅把我看成一個除了會打字、結(jié)婚和生孩子之外什么都不能做的女孩；它也不能改變他們最終雇用了那個長著一雙斗雞眼的笨蛋——康拉德?辛普森，那家伙是用嘴巴呼吸的，閱讀時必須發(fā)出聲來，而且計個數(shù)還得掰手指。那一切，全都是因為他父親擁有一個闊氣的頭銜，還有……還有……他擁有男人才有的那話兒！”

　　電話那頭是長時間的沉默，伴隨著“噼里啪啦”的靜電干擾聲。在廚房里，幾名女孩吃驚地面面相覷。

　　“好吧�！爆敿�略微平靜了一些，仿佛卸下了一個包袱，她緊接著問了一句：“那么佩吉怎么辦？”

　　佩吉將正在看報紙的頭抬了起來，她剛才閱讀的版面上的大字標題是《第五縱隊并無具體的指代對象，而是一種用來表示叛徒內(nèi)奸的國際通行說法，指在內(nèi)部進行破壞，與敵方里應(yīng)外合，不擇手段意圖顛覆、破壞國家團結(jié)的團體�！岸�戰(zhàn)”時期“第五縱隊”泛稱隱藏在對方內(nèi)部、尚未曝光的敵方間諜。背叛》。“佩吉怎么辦？”她疑惑地復(fù)述了一遍。瑪姬揮了揮手，示意佩吉不要出聲。

　　“佩吉是美國人，只有英聯(lián)邦公民才有資格做這份工作。”他說。

　　“查莉呢？”

　　查莉正俯身喝茶，但通過她的姿勢可以看出此時她很緊張。

　　“查莉是護士學(xué)校畢業(yè)的，她很快就會遇到更需要她的崗位�！贝骶S說，“再說，愛爾蘭也不屬于英聯(lián)邦，這你是知道的。在英國和愛爾蘭之間，還有一些事情沒談清楚，不確定因素很多，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的話�！�

　　“這樣啊�！爆敿дf，“我當然明白�！辈槔蚴菒蹱柼m人，由于英國和愛爾蘭之間漫長的暴力歷史，以及最近愛爾蘭共和軍愛爾蘭共和軍成立于1919年，由旨在建立獨立的愛爾蘭共和國的民族主義軍事組織“愛爾蘭義勇軍”改編而成。在倫敦制造的爆炸事件，瑪姬可以明白為什么愛爾蘭公民在唐寧街10號唐寧街10號位于倫敦威斯敏斯特區(qū)，毗鄰白廳街，是一所喬治風格建筑物。這里傳統(tǒng)上是第一財政大臣的官邸，但自從此職由首相兼領(lǐng)后，唐寧街10號就成為今日普遍認為的英國首相官邸。不屬于被考慮范疇，更不用說被批準了。

　　瑪姬深呼吸了一下。盡管她對現(xiàn)行制度深惡痛絕，充滿了挫敗感，但她知道現(xiàn)在是時候放下自己的驕傲和過度自尊，并且去做自己該做的事�，F(xiàn)在有一些事是我可以做的，比如支援戰(zhàn)爭，她想，這些事我能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F(xiàn)在那邊有需求，而我可以滿足這個需求。事情就是這么簡單，在戰(zhàn)爭時期，為國出力是排在第一位的。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她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戲劇性的轉(zhuǎn)變，“那么好的，我會接受這份工作。真有你的，你居然幫首相物色一名秘書。”

　　“好女孩！我感覺你一定會成功的。那么我們明天早上八點在唐寧街10號見吧，有很多工作正等待著你我�！�

　　“我會準時過去的�！爆敿дf，隨后她又補充了一句，“謝謝你，戴維，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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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時分，邁克爾?墨菲走出了他位于倫敦蘇荷區(qū)的公寓，盡管天色看上去不太好，但他還是放棄了帶傘的念頭。

　　空氣有些寒冷，墨菲扣上了防水風衣的紐扣，繼而俯下身子，提起了雙腳之間一個很舊的小皮箱。在他的四周，是再平常不過的倫敦的星期二早上——交通越來越擁堵，汽笛聲此起彼伏，商店和咖啡館已經(jīng)開門了，有的人在人行道上快速行走，有的人耐心地排成縱隊，等待著紅色的雙層巴士，幾只淺褐色的麻雀正在吃撒落在地的面包屑，潮濕的空氣中夾雜著汽車排放的廢氣。

　　人群中沒有一個自己見過的人，墨菲對此感到非常滿意，他動身前往皮卡迪利廣場，那里的景象與往常大不一樣：愛神厄洛斯塑像手中的弓已被移除并妥善保管起來；沙夫特斯伯里噴泉被很多塊寬木板所包圍。來到廣場后，墨菲發(fā)現(xiàn)這片位于倫敦閣電影院和倫敦標準劇院之間的空地已經(jīng)被休假的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身穿棕色制服并涂著鮮亮口紅的英國皇家海軍婦女服務(wù)隊隊員和大聲吆喝售賣報紙的年輕男孩團團圍住。

　　四周有一些巨幅廣告牌，俯瞰著廣場：吉尼斯黑啤酒——你閑暇時的好伴侶；鮑威爾?史威士湯力水；為了嗓子的健康，請抽黑貓牌薄荷香煙。為了以防萬一，避免有人忘記現(xiàn)在正在發(fā)生戰(zhàn)爭，還有一塊牌子上寫著：照顧好疏散人員是為國家服務(wù)，因為那個人也許就是你。

　　墨菲走下一段陡峭的階梯，進入了皮卡迪利廣場地鐵站。他買了票，繼續(xù)往下走向倫敦地鐵網(wǎng)的內(nèi)部。在他沿著階梯行走的過程中，寒冷的空氣中籠罩著廢氣和垃圾腐爛的氣味，還彌漫著陣陣汗酸味。

　　伴隨著隆隆的轟鳴聲，一列地鐵列車駛?cè)肓苏九_，他和其他乘客——幾位穿著皺巴巴的西服，戴著氈帽，手上拿著報紙的生意人；一些身穿制服的士兵；一個頭戴白色短帽的護士——一起擠上了列車。當列車向北駛?cè)�時，墨菲注意到了一個特別漂亮的年輕女人，她戴了一頂鴿灰色的無邊女帽，涂著大紅色口紅，在這樣的大清早顯得有些驚艷和不安。他朝這個女人笑了笑，并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帽子。她頓時就臉紅了，然后垂下了眼睛。

　　他繼續(xù)待在這趟列車上，接下來當車門在優(yōu)斯頓站打開時，他和一群乘客一起下了車。出于本能，他將手伸進外套內(nèi)側(cè)，摸了摸別在腰上的手槍的槍柄。

　　它就在那里，堅硬而且讓人安心。

　　墨菲和剩下的人流一起向前移動，但他略微有些躊躇，步履也比其他人更慢。沒過多久，大多數(shù)人已經(jīng)走上了階梯，為下一趟列車到來之前的地鐵站留下了短暫的平靜。

　　他以一種極其流暢和熟練的動作將手伸進小皮箱，松開了一個鎖扣，激活了里面的定時炸彈。緊接著，他迅速將箱子扔進了一個打開著的垃圾桶。

　　現(xiàn)在他步伐輕快地走上了階梯。走到一半時，路邊有一個臉色紅潤的胖男人正在用小提琴演奏略微走調(diào)的《水手角笛舞曲》。墨菲停下腳步，往賣藝者面前的盒子里扔了幾枚硬幣，這時他發(fā)現(xiàn)戴著灰色帽子的女人也在旁邊聆聽演奏。他朝她眨眼示意，而她再次臉紅了。

　　他繼續(xù)前行，穿過了一扇十字轉(zhuǎn)門，慢跑著經(jīng)過另一組更加陡峭的階梯，然后來到了地面上。他步行走過幾個街區(qū)，找到了一家咖啡館。

　　墨菲走進咖啡館，在巨大的平板玻璃窗旁找了個合適的座位。他伸手去拉椅子，深色的硬木椅子在紅黑相間的瓷磚地板上刮擦著。

　　接下來，他抬起頭看著女侍者，點了一壺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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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享受著第一口啜飲的墨菲突然感覺到地面有些顫抖，破舊的木桌子和有缺口的彩色陶瓷碟子也震顫了片刻。

　　一陣突如其來、令人不安的沉默籠罩著整間咖啡館，其他顧客身體僵直，他們很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靜靜地等待著。

　　過了一小會兒，人們開始竊竊私語，有幾個人站起身來，試圖看清楚外面的騷動。一個嬰兒開始哭泣，他的母親將他緊緊地抱在懷里。

　　片刻之后，一些受傷流血的人奔跑著經(jīng)過了咖啡館的窗戶，他們的面孔因震驚而扭曲。這些人還算幸運的，墨菲心想。

　　墨菲再一次看見了那個戴著灰色帽子的年輕女人，他自己曾經(jīng)朝后者眨眼示好。只見她帽子歪斜，口紅也被弄花了，臉上有一道深而長的傷口，暗紅色的血滴落到了她那身淺灰色套裝上。她走過咖啡館的窗戶時一臉茫然，目不斜視。

　　遠處傳來了警笛的鳴響，隨著警車的靠近，聲音越來越大。

　　墨菲將幾枚硬幣放在桌上——它們足以支付他的茶錢和小費，然后走進了人群，盡情享受和品味著他所制造的困惑和騷亂。

　　三

　　在燈光昏暗的“藍月亮”俱樂部里，響徹著小號和單簧管所演奏的音樂聲，明顯可以感覺到煙霧和“夏爾美”香水的味道�，敿б恍腥藬D過擁擠的人群，找到了一張空桌子，旁邊有一排可供多人就座的天鵝絨矮長凳。月光樂隊正在演奏杰利?羅爾?莫頓譜寫的《波特王跺腳舞曲》，一群舞者在舞池里扭動身體，隨著復(fù)雜的節(jié)拍肆意揮灑。舞池側(cè)面有一個狹窄的大理石吧臺，在一名緊張不安的禿頂男招待身旁，掛了一塊小小的標記牌：此處嚴禁酗酒。

　　“看來我們只能喝點香檳了，是嗎？”戴維說，“不妨就這樣決定了吧，趁我們的鈔票還沒有貶值�！�

　　當大伙就座時，查莉和奈杰爾跑進舞池跳舞，他們火一樣的熱情遠勝過舞姿的優(yōu)雅。

　　戴維用手肘推了推約翰，“喂，快看那邊。那是……”

　　約翰瞇著眼看了片刻，“西蒙?保羅？我想是他沒錯。聽說他一直在為哈利法克斯勛爵戰(zhàn)時內(nèi)閣成員之一，時任英國外務(wù)大臣，1940年10月兼任上議院領(lǐng)袖。1940年12月，安東尼?艾登接替哈利法克斯勛爵出任外務(wù)大臣，哈利法克斯勛爵則以駐美國大使身份繼續(xù)留在戰(zhàn)時內(nèi)閣，至于上議院領(lǐng)袖的繼任者則不在戰(zhàn)時內(nèi)閣之內(nèi)。工作�！�

　　舞池對面的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年輕男人，他的領(lǐng)帶歪斜在胸口，臉蒼白而肥胖，表情看上去既冷淡，又有幾分愉悅。他的樣子讓瑪姬想起了國家肖像美術(shù)館里一幅年輕的英王亨利八世的肖像畫：一個大個子男人，看上去很英俊——如果大腹便便也是一種美的話。眼前這個男人有一頭波浪形的姜黃色頭發(fā)，皮膚——尤其是鼻子周圍的皮膚——略微發(fā)紅。戴維朝他揮了揮手。

　　當他穿過舞池走過來時，臉上的表情變得非常愉悅和快活。戴維站起來說：“西蒙老兄，真的是你啊！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到現(xiàn)在應(yīng)該有五年了吧？”

　　西蒙歪嘴笑了一下，“我們都是36級的老校友，自1936年春天畢業(yè)后就再沒有見過面�！�

　　“哦，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西蒙。”當幾個年輕男人正在寒暄時，佩吉對瑪姬竊竊私語。

　　“大名鼎鼎？”

　　“他和約翰還有戴維都是牛津大學(xué)的校友。他是不安分的的士男伴。”

　　“‘不安分的的士男伴’？這話是什么意思？”

　　“與他同乘出租車不太安全，他可是個真正的‘出租車老虎’。不過，這一點未嘗不好，在出租車里太安分守己的男人，很可能是同性戀。噓！現(xiàn)在讓我們聽聽他們在說什么。”

　　“……從莫德林學(xué)院畢業(yè)之后，我聽說你們倆一直在為老溫尼男子名，“溫斯頓”的昵稱。工作�！蔽髅烧f道，“他真的像大家所說的那樣嗜酒如命嗎？”

　　約翰瞇縫著眼睛說：“事實上不是這樣的。”

　　戴維突然想起了他應(yīng)有的禮儀，“瑪姬、佩吉，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西蒙?保羅，牛津大學(xué)畢業(yè)生，我們的好朋友、學(xué)者……”

　　西蒙笑道：“你還忘了說酒鬼�！�

　　佩吉伸出右手，準備同西蒙握手，但是西蒙卻前傾身體，親吻了她的手背。

　　“很高興見到你。”他優(yōu)雅地說，并依舊將佩吉的右手握在自己手里。接下來，他對瑪姬說：“還有你，你看起來就像羅塞蒂羅塞蒂是畫家、詩人、插圖畫家、翻譯家，1849年與米萊斯、亨特共同創(chuàng)立了前拉斐爾兄弟會，主張回到意大利文藝復(fù)興時期的畫家拉斐爾以前的藝術(shù)傳統(tǒng)。羅塞蒂所畫的全部女性，似乎都有一個共同點：一張理智的，同時也是夢幻的、熱情的官能的臉。這種面相一度成為英國人的理想典型在當時被看作“現(xiàn)代式的美人”。筆下嫵媚的紅發(fā)美女�！�

　　“你何不坐下來呢，保羅先生？”佩吉柔聲問道，緊接著小聲說：“瑪姬，過去一點點。”瑪姬坐遠了一些，西蒙就在佩吉身旁坐下了。

　　“不用那么客氣，叫我西蒙就好了�！�

　　“那么你們在學(xué)校里就彼此認識咯？”瑪姬問道。

　　“我們都是牛津大學(xué)莫德林學(xué)院畢業(yè)的�！贝骶S說，“我們一起聚會，一起打球，一起野餐……”

　　西蒙取出一個煙草袋和一張紙片，開始卷一支香煙，“那些年我們一起經(jīng)歷的青春啊，還記得嗎，兄弟們？”他卷完煙后，將其塞進嘴里，緊接著又取出來，然后用粗大的手指從舌頭上拉扯下來了一些零散的煙草絲。

　　“現(xiàn)在他是哈利法克斯勛爵的私人秘書。”約翰補充道。

　　“哈利法克斯勛爵？”瑪姬有些吃驚，“英國外務(wù)大臣，對嗎？他曾和張伯倫一道推行綏靖主義，是這樣嗎？”

　　“好了，好了。”西蒙有些尷尬，“只因為他是個保守黨黨員……”

　　“他和肯尼迪大使關(guān)系密切�！迸寮�試圖化解尷尬，“過去我經(jīng)常在辦公室里看到他，短柄小斧一般的臉蛋，完全沒有魅力�！�

　　“哈利法克斯勛爵信奉權(quán)力政治�！蔽髅烧f，“要是沒有蘇聯(lián)和美國的承諾，這場戰(zhàn)爭沒準……”

　　“謝天謝地，首相不是他，而是丘吉爾�！辈槔虿逶挼�。

　　“看來今天大家的氣氛不是很融洽呀，是嗎，伙計們？”西蒙問道，繼而深吸了一口煙。

　　“看到你能轉(zhuǎn)變立場，同意我們的觀點和主張，我很高興�！奔s翰說。

　　“噢，別這么說，真的，別這么說。我們究竟是在為什么而戰(zhàn)呢？希特勒并不想得到英國，如果我們讓他獨自留在歐洲大陸，不去招惹他，那么我們所有人將會在圣誕節(jié)的時候聚在一起舒舒服服地共進晚餐�！�

　　“目光放長遠點，恐怕沒那么簡單�！奔s翰說，“只有一個英國，可現(xiàn)在愛爾蘭那邊還蠢蠢欲動。算了，別想那么多了，反正現(xiàn)在連哈利法克斯勛爵也是主戰(zhàn)的一份子了。”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英國人需要在混亂中無辜地奉獻自己的鮮血�！蔽髅蛇呎f邊揉了揉自己的香煙，“依我看，這是該死的浪費行為。如果我們繼續(xù)走丘吉爾的路線，那么這整個島國就會重蹈加來市的覆轍�，F(xiàn)在我們還可以坐在這里喝啤酒，但是西歐已經(jīng)淪陷，法國也節(jié)節(jié)失利。一旦德國人占領(lǐng)法國，那么他們和我們之間就只剩下區(qū)區(qū)二十英里1英里=1.6千米。寬的英吉利海峽了。也許可憐的和平比悲慘痛苦的戰(zhàn)爭要好得多�！�

　　“‘可憐的和平’？你是不是瘋了？”約翰的聲音變得十分嚴厲。

　　“如果我們連幸存都滿足不了，希望更無從談起�！蔽髅煞瘩g道，“正如哈利法克斯勛爵在第一時間就指出的觀點一樣�！�

　　戴維的臉漲紅了，“恐怕你所說的‘可憐的和平’永遠都無法實現(xiàn)�！彼�亢奮地說，“正如希特勒吞并奧地利時，老頭子曾經(jīng)這樣描述：‘在一條巨蟒吞食自己的獵物之后，它通常需要相當長的消化時間�！�也就是說，盡管還有時間，但這并不意味著不會有下一次進攻。你認為‘可憐的和平’最終會帶來什么？”

　　“那就是我們?yōu)槭裁葱枰�趕緊采取行動的原因�！蔽髅烧f，“意大利是我們的一張牌�！�

　　“此話怎講？”佩吉表示不解。

　　“有些人……”約翰說話時眼睛盯著西蒙，“認為希特勒要聽墨索里尼的話。如果我們將我們的地中海地區(qū)分一部分給墨索里尼，那他將會找希特勒先生談一談，說服后者不要入侵英國�！�

　　“否則……”西蒙補充道，“我們需要同時面對兩個敵人�！�

　　一桌人立刻沉默了，寒意不期而至。

　　瑪姬瞪著西蒙，“你真的認為希特勒和國王陛下會在某天坐下來一起喝茶和吃煎餅嗎？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總之我的看法和你不同，也許這中間的原因在于我是不了解內(nèi)幕的局外人，但是我相信你肯定知道這場戰(zhàn)爭沒那么簡單。”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親愛的？”西蒙臉上掛著自鳴得意的微笑。

　　瑪姬聽出了對方的嘲諷語氣，但她并沒有喪氣，“這個，還有這個……”她一邊說話，一邊張開并揮動自己的雙臂，她的動作包含了整個舞池、公園、城市和國家。“這是你們的島，是你們的祖國。因為你們是英國人，所以與眾不同。如果你連這一點都不能看出來，那么也許你……”她咽了一下口水，艱難地說出了余下的話，“不配做英國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的，在英國，很多東西需要被改變。它不再是一個帝國，而殖民主義的日子已經(jīng)結(jié)束了�，F(xiàn)在是時候為窮人和工人階級——當然還有女人——提供更多的機會，這是毋庸置疑的�！彼�冷酷無情地看著約翰和戴維，“但是，如果英國被納粹黨人入侵的話，我所說的這些就沒有實際意義了�！�

　　這真是無比漫長的一天，瑪姬突然抓住佩吉的手腕，“我們需要去補一下妝�！本o接著她領(lǐng)著一臉驚訝的佩吉走向女盥洗室。

　　女孩們離開后，戴維溫和地吹了一下口哨，“美國佬還真不賴。如果我們可以變得更像她一點，也許我們最終可以贏得這場戰(zhàn)爭。”

　�。�．．．━ ━ ━．━ ━．．

　　女盥洗室的休息區(qū)貼著時尚的銀色壁紙，在鏡子四周薔薇色燈光的映照下，墻壁散發(fā)出粉紅色的光芒。佩吉看著自己在鏡子里的樣子，心滿意足地笑了笑，然后取出了一支口紅�！艾敿�，”她邊抹口紅邊輕聲說道，“剛才你太激動了，現(xiàn)在感覺好點了嗎？”

　　一個穿著低胸連衣裙、看上去有些輕佻的女人離開了，瑪姬斜靠在大理石洗手臺上。華麗的鑲金框鏡子里面映出了兩個女孩的臉，她們都是中等個頭，體形纖細，一個紅發(fā)，一個金發(fā)。

　　“咳，這只是因為……等待、壓力，還有關(guān)于入侵的談?wù)�。迪克小人真是個混蛋，而且那個男人，那個叫西蒙的男人……”

　　“事實上他沒那么壞�！迸寮�說，“我想他只是故意抬杠，想引發(fā)大家的討論罷了。就我個人而言，我覺得他相當英俊�！�

　　“嘿嘿！我注意到了�！爆敿дf，“西蒙對你非常友善�！�

　　“西蒙是一個招蜂引蝶的家伙！”佩吉用紙巾抹掉了多余的口紅，“你想借用我的口紅嗎？來吧，只需一點點就夠了，它的顏色和你的頭發(fā)很相配�！痹谕�爾斯利學(xué)院念書時，佩吉總是慷慨大方地出借自己的私人物品，除了口紅，還有貴重的綢緞禮服，每次她都毫不吝惜�，敿Ы舆^口紅，輕輕地抹在嘴唇上。

　　“啊哈！”佩吉轉(zhuǎn)過身來，一頭閃閃發(fā)光的金發(fā)飄動著，就好像圍在她頭頂上的光環(huán)。“戴維肯定不算候選人。”她思考著說道，“像他這種在出租車里過于安分的男人，很可能是同性戀者。不過，你考慮過約翰嗎？你和他將會在一起工作�！彼�意味深長地看著瑪姬，“你們倆的距離非常近�！�

　　瑪姬腦海里突然閃現(xiàn)出約翰的形象，他穿戴整齊，西裝革履，臉上的表情有些譏諷，額頭上搭著一縷散落的卷發(fā)。

　　“他是你的菜，對嗎？”佩吉問道。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長筒襪，“盡管他的頭發(fā)有些難看�！�

　　“別開玩笑了，我是說真的，謝謝你，親愛的‘愛瑪?伍德豪斯’19世紀經(jīng)典小說《愛瑪》中的主人公，二十一歲的富家小姐，漂亮聰慧生機勃勃，稍稍有些驕縱，同時還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幻想家。她熱心關(guān)注身邊的浪漫故事，卻又固執(zhí)地認為自己永遠不會陷入其中。該作品多次被搬上銀幕。。我不需要媒人，而且約翰和我自打一開始就很不順利�！蔽乙�操心的事情已經(jīng)夠多了，瑪姬心想，再說，汀斯利夫人會如何看待這件事呢？——“癡想”辦公室里的某個私人秘書，而且還是個非常討厭的家伙�！拔乙呀�(jīng)受夠了糟糕的約會和‘出租車老虎’�！爆敿дf道，“對了，看來你對男人更感興趣。”

　　“我對每個人都感興趣，不過只是以一種純粹假設(shè)的方式而已。我是個過于喜歡尋歡作樂的人，還不能很快地穩(wěn)定下來�！迸寮獙⑹稚爝M瑪姬腦后的圓髻，取出了里面的玳瑁發(fā)夾，瑪姬的紅發(fā)如瀑布般垂到肩上�！艾F(xiàn)在好看多了，讓我們忘掉今晚的爭執(zhí)，去跳舞吧。戴維很會跳舞，這你是知道的。”她邊說邊挽起瑪姬的胳膊，兩個人一起朝大部隊走去。

　　一個身材高挑、姿態(tài)優(yōu)雅的淺黑膚色女人已經(jīng)加入到這群人當中，坐在天鵝絨長凳上�！八_拉！”佩吉驚訝地尖叫道，隨即彎下身來親吻對方的臉頰，“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啊？我們非常想念你�！�

　　“你好，薩拉�！爆敿б泊蛄藗�招呼。

　　“你們好，小貓咪。”薩拉無精打采地靠在長凳背后的墻壁上，細長的雙腿伸得筆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自己的丁香香煙，“這還用問嗎，我一直都在排練室。如果今年我們還有檔期——依我看演出必須繼續(xù)——那樣的話我就會有很多工作要做。但是我不得不說，要是我還得繼續(xù)參演《吉賽爾》浪漫主義芭蕾舞劇的代表作，有“芭蕾之冠”的美譽。這部舞劇第一次使芭蕾的女主角同時面臨表演技能和舞蹈技巧兩個方面的挑戰(zhàn)。舞劇是既富傳奇性，又具世俗性的愛情悲劇，從中可以看到浪漫主義的兩個側(cè)面：光明與黑暗、生存與死亡。在第一幕中充滿田園風光，第二幕又以超自然的想象展開各種舞蹈，特別是眾幽靈的女子群舞更成為典范之作。一個半世紀以來，著名的芭蕾舞女演員都以演出《吉賽爾》作為最高的藝術(shù)追求。的話，就請你們把我拖到小巷里去槍斃掉吧�！彼�像很多童話故事里的公主一樣美麗，但聲音卻不那么動聽，低沉刺耳令人不安，幾乎有點像青蛙的叫聲。

　　佩吉和瑪姬就座后，佩吉問道：“薩拉，不知道男士們是否為你作過介紹？這位是西蒙?保羅，戴維和約翰的老校友�！彼�轉(zhuǎn)過身繼續(xù)說道，“西蒙，這位是薩拉?桑德森。薩拉是賽德勒?維爾斯芭蕾舞團的芭蕾舞女演員�！�

　　薩拉和西蒙目光相對，持續(xù)了片刻，然后兩個人都將臉轉(zhuǎn)開了。“我們見過面�！彼_拉簡短地說。

　　“你在賽德勒?維爾斯芭蕾舞團演出嗎？”瑪姬覺察到了薩拉的不安，所以試圖改變話題。“近段時間是在維克?威爾斯芭蕾舞團，我在這兩個地方輪流表演�！彼_拉在說話的同時還深深地吸了一口煙，“所以我得拎著舞蹈包，急匆匆地來回奔走�！�

　　奈杰爾和查莉從舞池回到了長凳，兩個人都臉頰發(fā)紅，呼吸急促�！班�，太美妙了！”查莉說，“你們還坐在這里干什么？等著炸彈投下來嗎？趕快去跳舞吧，你們這群書呆子！”

　　“說到跳舞嘛……”西蒙突然插嘴，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佩吉，“我是否有此榮幸，邀請你共舞呢？”這時，樂隊演奏的曲子已經(jīng)換成了歡快節(jié)奏版本的格倫?米勒的《登星之階》。

　　佩吉用自己最燦爛的笑容作為回應(yīng)，“我當然愿意！”

　　“戴維？”瑪姬問道，“我們也去兜一圈？”

　　戴維看上去有些驚訝，但還是因被邀請而十分高興�！盀槭裁床荒�，我尊貴的女士。”他站起身來，優(yōu)雅地伸出右手，“你先請。”

　　在破損的木質(zhì)舞池里，伴隨著歡快的旋律，戴維輕輕地摟住瑪姬，領(lǐng)著她跳出了復(fù)雜的舞步�！澳銥槭裁床谎�請約翰呢？”他最終忍不住問道。

　　“他是一頭蠢驢！”瑪姬的聲音很大，因為她得壓過四周的樂曲聲。

　　“你說什么？”戴維大聲問道，“這里太吵了。”

　　“蠢驢！”瑪姬幾乎是吼著說出了這個詞。

　　戴維似乎被逗樂了�！肮�哈！”他一邊大笑，一邊領(lǐng)著她旋轉(zhuǎn)著擠進了舞池中央的人群。他的手心有些出汗，但這并不能影響他是一個專業(yè)舞者的事實。

　　管弦樂隊敲了四個節(jié)拍，主唱歌手轉(zhuǎn)到了另一首曲子——《藍蘭花》。單簧管演奏者舔了舔嘴唇，再次投入角色，與此同時鼓手也調(diào)整了自己的節(jié)奏。

　　“我可以請你的舞伴跳一支舞嗎？”瑪姬抬頭一看，不禁花容失色，說話的人居然是約翰。

　　我暈死，瑪姬的心里直打鼓。他跑過來干什么？難道他聽到我們的談話了？

　　“祝你們好運。”戴維笑著轉(zhuǎn)身離開了。

　　當瑪姬和約翰在舞池里跳著轉(zhuǎn)圈時，她感到臉頰發(fā)燙，喉嚨像火燒一般。她留意到了他的下巴，那里有一小撮在修面時被漏掉的胡須。她很擔心，因為約翰可能會注意到她鼻尖滲出的汗珠。噢，快停下來吧，她告誡自己，你已經(jīng)喝了太多的香檳。

　　瑪姬索性閉上雙眼，讓自己的身體輕松地倚靠在約翰的臂膀上。然而這顯然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她頓時感到整個房間都在旋轉(zhuǎn)。

　　“你介意我們現(xiàn)在休息一下嗎？”她問道。

　　“哦，隨你吧�！奔s翰回復(fù)道。他的表情有些奇怪，瑪姬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倆停止跳舞，回到先前的桌子旁邊。當約翰和瑪姬坐下后，薩拉抬起頭，一雙眼睛滿懷期望——畢竟現(xiàn)在男士比較緊俏�！霸撐伊藛幔俊彼龑�約翰說。

　　約翰嘆了口氣，自嘲地說：“今晚我好像交桃花運了�！�

　　“得了吧，約翰，別犯傻了，快來�！彼_拉堅持道，繼而站起身來，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在絲綢連衣裙底下，她兩側(cè)的髖骨尖十分明顯�！皰侀_雜念，只有音樂和舞步�！�

　　樂隊演奏的曲子變成了華爾茲舞曲，約翰和薩拉一起隨著節(jié)拍滑移。她真是令人驚詫，瑪姬心想。她看到薩拉的雙腿修長如竹，雙臂柔軟似棉，一頭深色長發(fā)在身后飄拂，宛如波濤。

　　“他倆就像弗雷德和金吉美國電影史上最偉大的舞王弗雷德?阿斯泰爾和他著名的搭檔金吉?羅杰斯被稱為好萊塢歌舞片黃金時代的“金童玉女”。�！贝骶S在瑪姬身旁說道，仿佛讀懂了她的心思�！八麄兊呐浜峡胺Q完美�！爆敿Р坏貌怀姓J這兩個人的確跳得很好，旋轉(zhuǎn)和跨步時的姿勢都恰到好處。當音樂結(jié)束后，約翰和薩拉回到了長凳上。

　　“為什么我在維爾斯劇團不能像剛才那樣跳舞呢？”薩拉喘息著坐了下來，“總是演《吉賽爾》，煩透了！”

　　“但是你扮演的‘吉賽爾’一定美極了！”佩吉驚嘆道。

　　“是的，一定是的。”薩拉回復(fù)道，“如果我真的是‘吉賽爾’，而不是從左邊數(shù)過來的第二個農(nóng)家女孩，那我一定不會有如此多的抱怨。”

　　大家都笑了，這時薩拉脫下高跟鞋，開始按摩雙腳�？吹剿_拉的腳趾，瑪姬大吃一驚——拇囊炎使得她的腳趾腫脹得嚴重變形，上面長滿了老繭，還有未痊愈的水皰。

　　“你們都看到了，很壯觀，不是嗎？這就是穿那些漂亮的粉紅色緞子舞鞋的后果。”薩拉說�，敿ё⒁曋�薩拉，心里涌現(xiàn)出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她瞄了一眼佩吉，后者正厚著臉皮與西蒙調(diào)情，用手撫弄著他的頭發(fā)。戴維和約翰呢？他倆正全神貫注地討論政治。薩拉則專心地與查莉和奈杰爾交談。在瑪姬頭頂，金色燈罩里的燈發(fā)出了柔和的微光。她感覺到這一天——還有這個晚上——從整體來看都相當美好。

　　突然，不自覺地，她的思維毫無征兆地聯(lián)想到了剛剛?cè)ナ赖镊彀材?施奈德。那個可憐的女孩�。‖敿г谛睦镎f道，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切了。

　　五

　　在唐寧街10號的辦公室里，瑪姬看見過丘吉爾先生幾次，但每一次他都是行色匆匆的。他連續(xù)不斷地抽著“羅密歐-朱麗葉”雪茄，身后留下了辛辣刺激的煙味。不論他走到哪里，他的私人保鏢沃爾特?湯普森總是忠實地尾隨其后。不過，顯而易見的是，每當他在的時候，整個辦公室就好像被充滿電一樣，空氣中充斥著緊迫感。

　　汀斯利夫人染上了惡性流感，盡管她喊叫著說自己應(yīng)該留下來工作，但她還是被斯圖爾特女士“強制遣送回家”。

　　“我是說真的，斯圖爾特女士�！彼�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我可以挺住……”

　　盡管她舉手投足間都充滿了教養(yǎng)、氣質(zhì)和自信，可斯圖爾特女士仍然不為所動。“汀斯利夫人，你身體欠佳。你必須回家休息，這樣你才能在身體恢復(fù)后盡快回來。”

　　“倫敦隨時都可能遭遇襲擊，而且……”

　　“汀斯利夫人，很抱歉我必須得提醒你一些常識。”斯圖爾特女士最終亮出了自己的王牌，“如果首相也生病了怎么辦？”

　　汀斯利夫人沒有答話，她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后用漿硬的麻紗手帕捂住口鼻，打了個噴嚏。“哎，那好吧，不過我只需要休息一個晚上�！彼�站起身來，戴上了一頂別著珍珠鑲針的帽子�！拔蚁蚰惚ＷC�！彼�邊說邊朝大門走去，“我明天一大早就回來�！�

　　汀斯利夫人的腳步聲長久地在走廊上回響，斯圖爾特女士輕輕地嘆了口氣，將短小、胖乎乎的雙手交叉在身前，“霍爾普小姐？”

　　瑪姬正坐在打字機前錄入一封寫給某位選民的信，“你有什么吩咐嗎，斯圖爾特女士？”

　　“我認為現(xiàn)在是時候讓你直接為丘吉爾先生工作了。我希望今晚就開始，你介意嗎？”

　　“當然不介意，斯圖爾特女士�！爆敿Щ貜�(fù)道。盡管有些緊張，但她對接下來的工作滿懷期待。

　　“嗯，好極了，親愛的。你去他的書房等吧，他用完晚餐后很快就會去那兒的�！�

　　瑪姬道別斯圖爾特女士，來到了首相的書房。房間很大，墻上鑲著深色木質(zhì)護墻板，地板上鋪著一塊大紅色的波斯地毯。有些特別的是，書房里有好幾幅裝在華麗的鍍金畫框里的油畫，主題都是美麗的海濱景色，每一幅畫上都有溫斯頓?丘吉爾的手寫體簽名。丘吉爾喜歡繪畫是歷史事實，繪畫是他年屆四十以后才有的愛好。在丘吉爾的畫作中找不到戰(zhàn)爭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美麗的陸地風光和波瀾壯闊的大海。丘吉爾曾感慨：“如果不是繪畫給我的精神支持，我恐怕活不到今天�！�

　　她的心“怦怦”直跳，響個不停，以至于她甚至確信辦公樓里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她用被汗水浸濕的手將打印紙卷進了打字機里，然后周而復(fù)始地調(diào)整她的鋼筆和短而粗的鉛筆的擺放位置。待這些工序結(jié)束之后，她抬起頭看著時鐘的黑色指針，一連看了五六次。她就這樣等待著，繼續(xù)等待著。

　　接下來還是等待。

　　納爾遜——丘吉爾先生的貓——跑進房間，跳上了一個鋪有軟墊的靠窗座位，繼而蹲伏下來，將爪子和尾巴縮在身體下面。

　　瑪姬看了看窗外的景色。這是一個美麗的星期六傍晚，在逐漸減弱的陽光下，人會感覺到明亮和溫暖，而在陰涼的地方則可以體會到絲絲寒意。她聽到了大本鐘低沉的鳴響，還有來自皇家騎兵衛(wèi)隊閱兵場的溫柔的報時鐘聲。

　　好天氣是一種福分，因為在文明和幽默的薄紗下面，英國即將應(yīng)對最糟糕的情況。在文明有禮的假象下面，人們擔心、不安、沮喪、聽天由命。孩子們已經(jīng)被疏散到鄉(xiāng)下，將英王室遷移并重新安置在加拿大的計劃已經(jīng)提上議程，泰特美術(shù)館和國家博物館的陳列品已經(jīng)被悄悄運走并保存起來，越來越多的狗被人殺死。當局還警告公眾，一定要提防“第五縱隊”的間諜和密探，后者就混雜在群眾當中。燈火管制持續(xù)了一夜又一夜，看不到盡頭。

　　很多年齡過大、過小或身體過于虛弱，以至于不能在軍隊中服役的男人們組建了一支地方志愿軍——英國人稱之為“本土民兵”，人數(shù)已經(jīng)超過了一百萬。他們沒有軍用槍，于是就用狩獵步槍、刺刀、棍棒、高爾夫球桿和鶴嘴鋤來武裝自己。連這些武器都沒有的民兵們則隨身攜帶掃帚把或胡椒水——必要的時候可以潑濺在敵人臉上。有時候真的很想笑，瑪姬心想，如果一切不是令人如此絕望的話。不過，她從中深刻體會到了民眾的英勇。

　　瑪姬看在眼里：整個國家?guī)е�恐懼、懷疑和欽佩的復(fù)雜混合情緒，為即將來臨的入侵做著準備。她回想起僅僅在幾年之前，報紙上偶爾會刊載一兩篇文章，談及希特勒以及他日益強大的實力。還有一些文章提到，時任國會議員的溫斯頓?丘吉爾是如何在下議院的演講中講述日益增長的來自納粹黨的威脅——然而當時他的觀點卻被人忽略。

　　大約一年以前，英國首相內(nèi)維爾?張伯倫允諾和平并提倡綏靖政策，僅有少數(shù)聲音警告說需要提防納粹德國的威脅，溫斯頓?丘吉爾就是其中之一。在演講和文章里面，丘吉爾表示英國不能像當初希特勒入侵蘇臺德區(qū)和捷克斯洛伐克時的表現(xiàn)一樣，對希特勒入侵波蘭的行為視而不見。相反，英國應(yīng)當履行“一戰(zhàn)”后簽訂的軍事同盟協(xié)議，對波蘭人伸出援助之手，否則就會面臨極大的恥辱。丘吉爾還說，英國必須重整軍備，準備好迎接挑戰(zhàn)，否則就會有極大的風險被納粹黨奴役。

　　聽眾紛紛起哄并發(fā)出噓聲，對丘吉爾的觀點表示不滿，甚至朝他扔報紙。大家都說他瘋了——還有比這更惡劣的形容詞。

　　接下來，張伯倫政府對德宣戰(zhàn)。再往后，溫斯頓?丘吉爾上臺，成為新一任英國首相……

　　在毫無預(yù)兆的情況下，丘吉爾突然大步走進了書房。

　　首相情緒很壞，結(jié)實的身體流露出狂怒的氣息。他皺著眉頭，順著房間的長邊來回踱步，看上去十分沮喪。至于瑪姬，她盡可能讓自己隱藏起來，不被他看到。

　　這樣做很奏效，他沒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丘吉爾先生面朝窗戶站立著，這樣一來瑪姬正好可以注視他的側(cè)面。他的個頭比她想象的還更小一些，矮胖但很結(jié)實，而且的確是儀表堂堂。他圓胖的臉很紅潤，幾乎已經(jīng)禿頂了。他穿了一件深藍色西裝，戴著深紫紅色的蝴蝶領(lǐng)結(jié)，脖子上還掛了一個刻花懷表。一副金邊框閱讀眼鏡架在他的鼻梁上，使他顯得更加滄桑。

　　他全神貫注于手頭的事務(wù)和腦子里的措辭，甚至沒有朝瑪姬所在的方向看一眼就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話：有關(guān)前國王愛德華八世——現(xiàn)被稱為“溫莎公爵”——的一系列問題。此人為了與美國離異女子沃利斯?辛普森夫人結(jié)婚，主動放棄王位，并輾轉(zhuǎn)于法國、西班牙和葡萄牙�，F(xiàn)在，溫莎公爵表示自己希望返回英國。

　　“殿下，能否容我冒昧地提出一個嚴肅的建議�！笔紫嗫谑诘�，“很多靈敏并且極不友善的耳朵已經(jīng)豎起來了，它們瘋狂地捕捉殿下您對待戰(zhàn)爭的觀點，或者是關(guān)于德國人的看法�！彼�一邊說話，一邊順著地毯的長邊踱步，雙手緊扣在身后，嘴里還銜著雪茄——這嚴重妨礙了瑪姬聽清楚他的話語。他在書房里講話時，口齒遠不及他在下議院演說或在BBC發(fā)表廣播講話時那樣清楚。

　　“即使您一直待在里斯本，您的言論依然可以通過各種渠道流傳出來，而它們很可能會被加以利用，其結(jié)果對殿下您很不利……”他的語速很快，但是瑪姬能夠聽清楚他所說的話，并且跟上節(jié)奏。他不停地講話，而她全神貫注于自己的工作，變得像被施了催眠術(shù)一般恍惚著迷。她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打字員，而是他的一個延伸，是首相與紙頁之間的連接紐帶。他們以這種方式——通過各種各樣的文字和措辭——持續(xù)工作了將近一個小時，然后他終于看了她一眼。

　　“你不是汀斯利夫人！”他大叫起來，驚駭無比。

　　“是的，我不是，首相先生�！爆敿Щ卮鸬�，她的心狂跳著。

　　“她去哪兒了？”他咆哮著問道。

　　噢，天哪！“她生病了，首相先生。”

　　“生��？”

　　“是……是的，首相先生。”

　　他沉思了片刻，接著又開始來回踱步，臉上一籌莫展。

　　最后，他越過眼鏡上端，瞪視著她，“你叫什么名字，姑娘？”

　　“瑪格麗特?霍爾普�！彼�低聲說道。

　　“霍爾姆斯？”

　　“霍爾普！”她脫口而出，聲音很大，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尤其響亮。她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臉色緋紅，沉默不語。

　　“是的，是的，瑪格麗特?霍爾普�！彼�一邊說一邊思考，臉上露出了喜色，緊接著又迸發(fā)出快樂的微笑——很難想象這樣的表情是從片刻之前還無比嚴厲的人臉上顯露出來的。“我們的辦公室需要一些希望�！盎魻柶铡焙汀跋Ｍ�”都是同一個英文單詞——Hope�！彼�喃喃自語道。

　　“是的，你可以留下來，‘希望’小姐�！鼻鸺獱栂壬�說道，他又吸了一口雪茄，看著藍色的煙霧緩緩上升，“當然我們還得觀察你的工作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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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諾德格拉斯先生站在溫斯頓?丘吉爾辦公室外面的走廊上，約翰從他身旁經(jīng)過。年長男人朝年輕男人招了招手。

　　“什么事，長官？”約翰問道。

　　“霍爾普小姐在那邊，她和頭兒在一起，沒有第三個人。”

　　“你是在暗示什么嗎，長官？”

　　“哦，不不不，你想多了。不過，你應(yīng)該知道這類事情是多么的敏感。我曾經(jīng)反對讓她來這兒做私人秘書，而現(xiàn)在我并不清楚讓她在這里做打字員是不是一個好主意。但是依我看，最好多多留意她�！�

　　說完，斯諾德格拉斯沿著走廊離開了，約翰跟在他身后說道：“長官，你不會認為她與首相……”

　　“我當然沒這個想法�！彼怪Z德格拉斯說，“但是她畢竟在這里工作，而且她可以記錄敏感信息，甚至還能寫簡報。”

　　“我們不也是這樣嗎？”約翰反駁道。

　　“我們不也是這樣嗎�！彼怪Z德格拉斯重復(fù)了一遍，轉(zhuǎn)過了一個拐角，“但是我們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著和霍爾普小姐一樣的家族關(guān)系�！�

　　“霍爾普小姐本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家族關(guān)系。”

　　斯諾德格拉斯停下腳步，認真地說：“那只是暫時的�！苯酉聛恚�他繼續(xù)在走廊上行走，步子比剛才更快了。

　　約翰輕而易舉地追了上去，“那么，調(diào)查工作進行得怎么樣了？”

　　斯諾德格拉斯剛走進樓梯，他將一只手放在冰冷的金屬扶手上，沒有再繼續(xù)前行�！翱瓷先ノ覀冋业搅艘幻�關(guān)于施奈德小姐謀殺案的目擊者�！�

　　“目擊者？在燈火管制下的目擊者？”

　　“沒錯，很明顯那天晚上是滿月。施奈德小姐的一個室友透過公寓的窗戶看到了外面的一些東西，不過當時她并沒有想太多。但是，現(xiàn)在既然軍情五處已經(jīng)開始著手調(diào)查這件事……”

　　“她能認出嫌犯的臉嗎？”約翰的下巴繃緊了。

　　“今天目擊者正在接受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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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日益逼近的入侵威脅，“星期六”俱樂部集會的出席人數(shù)逐漸增多。這一周的集會結(jié)束之后，一些成員將他們尚未完結(jié)的談話帶到了馬爾科姆?皮爾斯位于卡多根廣場的公寓里�？蛷d的日本傳統(tǒng)藝術(shù)風格壁紙的底色是金色的，有些褪色，畫中的藝伎羞怯地躲在花朵或扇子背后微笑。深色的桃花心木雕刻家具和鋪在上面的錦緞以及絲織品都已經(jīng)很舊了，被蟲蛀壞的深紅色天鵝絨窗簾覆蓋在厚厚的燈火管制窗簾上面�？諝庵袕浡�著濃濃的香煙煙霧，留聲機正在播放的唱片是克麗絲滕?弗拉格施塔特演唱的《蝙蝠》。

　　“如果遭遇入侵，會發(fā)生什么事？”琳妮夫人問道，她的手指摩挲著戴在她左手上的那枚鑲有巨大鉆石的戒指。盡管這個傍晚很溫暖，但她還是圍了一條黃褐色的狐皮毛領(lǐng)。在昏暗的燈光下，狐貍的兩顆黑色玻璃球眼睛閃耀著，看起來炯炯有神，略微顯得有些瘋狂。

　　“我想我們會被排成一排，然后被槍殺�！逼�爾斯表情嚴肅地回答道，緊接著他笑了，臉上的酒窩顯現(xiàn)出來。

　　琳妮夫人豐滿的臉頰立刻起了皺紋，“噢，馬爾科姆，別嚇唬我�！�

　　“聽著�！彼�邊說邊喝了一口茶，那只鑲金邊的茶杯看上去薄而易碎，“新聞界幾乎都在猶太人的控制之下，不是嗎？所以，我們很難得知實情和真相。希特勒會照顧丘吉爾，還有他的猶太復(fù)國主義團伙，不過對于和我們一樣的普通老百姓來說，一旦混亂狀態(tài)得以平息，而他們又知道我們曾為他們做過什么的話，他們大概會為我們授予勛章�！�

　　“需要茶水嗎？”克萊爾端著茶壺問道，她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樣輕松無拘束。

　　“謝謝，請幫我加一點吧，親愛的�！绷漳莘蛉嘶卮鸬�。克萊爾為她加滿茶水，然后坐了下來，雙腳在踝關(guān)節(jié)處交叉著。

　　“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猶太人自找的。”皮爾斯說，“希特勒曾再三表明，他對英國毫無興趣。然而，接下來張伯倫卻將英國卷了進去……”

　　“是啊，對極了！”老邁的霍德杰森先生說道，他是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老兵，現(xiàn)在正坐在角落里，“我們不需要讓英國的男孩們再次參與戰(zhàn)爭——僅僅是為了那些該死的猶太人！請原諒我的措辭�！�

　　“波蘭和捷克斯洛伐克都是猶太人的利益所在，這一點是事實�！逼�爾斯說，“而這就是我堅持認為我們英國人不屬于這場戰(zhàn)爭的原因。請看看這位年輕女子�！彼�朝克萊爾點了點頭，后者報之以微笑，“她曾告訴過我，她正與一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熱戀，并且即將結(jié)婚。那么，在這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加入國王陛下的軍隊之后，將會發(fā)生什么事呢？對于她本人來說，生活又會有什么樣的變化呢？讓我告訴你們，當他回家的時候，很可能雙眼已經(jīng)失明，或者缺胳膊少腿，甚至比這更糟——比如被裝在裹尸布里抬回來。英國男孩被慘絕人寰地屠殺，僅僅是因為德國入侵了波蘭。而她呢？她將變成一個寡婦，或者比這稍好一點——用她自己的余生同一個殘疾人共同生活。我曾經(jīng)告訴過你們，現(xiàn)在我要再說一遍——這是一場沒有必要的戰(zhàn)爭�！�

　　克萊爾的眼里噙著淚水，馬上就要流出來了。“不過我們能夠為此做些什么呢？”她邊問邊用自己的膝蓋碰觸皮爾斯的膝蓋。

　　“親愛的克萊爾�！逼�爾斯將自己的腿抵在她的膝蓋上，“我一直在等你問出這個問題�！�

　　六

　　軍情五處（MI-5）的官方正式說法是帝國安全情報服務(wù)處，但是現(xiàn)實中沒有人這樣稱呼它。軍情五處的總部位于圣詹姆士街58號一棟狹小的辦公樓里，其任務(wù)是反情報、保衛(wèi)國家機密以及捕捉間諜。

　　在首相的支持下，在戰(zhàn)爭時期，軍情五處可以不計一切代價，以任何必要的手段達成任務(wù)。

　　這里的辦公室沒有窗戶，處處煙霧繚繞，每個房間都堆滿了破舊的木質(zhì)辦公桌和有凹痕的灰色文件柜，地板上鋪著綠色的舊地毯。年輕的軍情五處特工們就在這些辦公室里默默無聞地辛苦工作著。

　　“馬克，我需要你的幫助�！�

　　馬克?斯坦迪希——一個戴著玳瑁眼鏡的年輕小伙子——正在查看辦公桌上成堆的照片。當他將頭抬起來時，雙眼又紅又腫，顯得非常疲憊。他有一頭深色頭發(fā)，這更加襯托出他面色的蒼白�！笆裁词�？”馬克問道。

　　“我剛剛同我們的一線特工談過話了�！毙�?湯普森說，“有一個很可能被列在我們的監(jiān)視清單上的危險分子，昨天被人發(fā)現(xiàn)在倫敦出沒。”休更高、更瘦，前額很突出，有一雙深邃的綠眼睛。每當他受挫沮喪的時候，常常將雙手插進頭發(fā)里。事實上他經(jīng)常這樣做，以至于他的頭發(fā)以一種非常奇怪的角度豎立著，顯得十分蓬亂。

　　“是納粹黨人嗎？”馬克問道。

　　休搖了搖頭，“是該死的愛爾蘭共和軍成員，他涉嫌統(tǒng)籌安排了好幾起炸彈爆炸事件，包括優(yōu)斯頓地鐵站�！�

　　“你說優(yōu)斯頓？哦，那可真是一起惡劣事件�！瘪R克飛快地翻閱著一些文件，“讓我看看……嗯，上周我們的一線特工獲得了一些線索，關(guān)于愛爾蘭共和軍可能發(fā)起的襲擊。”馬克找到了一份文件，將它舉在手里，“喏，就是這個，鄧納姆特工提供的�！�

　　“襲擊目標是什么？”休問道。

　　“圣保羅大教堂。但是計劃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

　　“過去了？”

　　“沒錯，是這樣的。”

　　休仔細盯著那份簡報，“如果特工把日期弄錯了呢？萬一這件事真的發(fā)生了，那將會是非�？植赖摹Ｈ缤�天塌下來了一般，民眾害怕恐懼，軍隊的士氣被粉碎……”

　　馬克聳了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老兄�！彼�每天需要審閱堆積如山的文件和地圖，還有多如牛毛的嫌疑人照片�！暗�是我手頭至少有五十條關(guān)于愛爾蘭共和軍的線索，它們都更加確切，所以我建議我們應(yīng)當將更多的人力放在這些線索上面。我已經(jīng)查明，很多線索都以某種方式與一個名叫伊門?德夫林的人有關(guān)。”

　　“很好�！毙莼卮鸬�，“不過我得將這份簡報提交給弗萊恩�！�

　　當休伸手去拿的時候，馬克立即將那張紙拉向自己。“我可以自己交給他。”馬克說，他嗅到了一個機會。

　　休“撲哧”一笑，“為什么？你不是說你手頭至少有五十條更加確切的線索嗎？”

　　“你知道嗎，你是一個十足的混蛋。別再試圖去拍弗萊恩的馬屁了，他不喜歡這樣�！�

　　休抓撓著自己的腦袋，不愿再談?wù)撨@件事。“那么算了吧。”休無奈地說。馬克拿起那份簡報，將它塞進了一大堆高聳的文件當中。休嘆了口氣，解開了襯衣最上端的紐扣和領(lǐng)帶，“還有其他事嗎？”

　　“噢，是的。這里還有一些材料，事關(guān)那個在皮姆利科區(qū)被謀殺的女孩。”馬克拿起一張紙，上面還夾著一張照片。他吹了一聲低沉的口哨，“真遺憾，她是個真正的美人兒�！苯又�他將照片遞給休。

　　休回答道：“這是警方的事，再說這是一起一目了然的案件�！�

　　“如果她不是一個與首相辦公室有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的女孩的話，或許你說得沒錯�！�

　　休再次低頭看著照片。這個女孩看上去十分溫柔，但這并不能說明什么�！澳阏J為這不僅僅是劫殺，是嗎？”

　　“弗萊恩找到了一名目擊者，此人是這個女孩的室友。她看到一個男人在公寓附近潛伏，但她當時并沒有考慮太多。”

　　“在燈火管制下的黑暗中？”

　　馬克將身體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天晚上有月亮，而且?guī)缀跏菨M月。據(jù)她所說，她看得相當清楚�！�

　　“那她可以指認嫌犯嗎？”

　　“目前尚不能確切地指認。她挑選出了一些男子的照片，其中有兩個是我們隨意安放的假目標，但是第三個人是愛爾蘭共和軍成員，名叫邁克爾?墨菲。”

　　“墨菲？那個混蛋現(xiàn)在還敢待在英國嗎？”墨菲與今年早些時候發(fā)生在倫敦的一系列爆炸案有關(guān)，這些事件都是愛爾蘭共和軍幕后操縱的，至少導(dǎo)致五十人喪生。

　　“毫無疑問他的確還待在英國�！�

　　“但是我無法理解，如果真的是墨菲，為什么選擇她？”休表情凝重地盯著黛安娜的照片，就好像她能夠以某種方式回答他似的，“還有，為什么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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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唐寧街10號，瑪姬發(fā)現(xiàn)丘吉爾先生是個粗暴易怒的人，而且很喜歡刻薄地挖苦和譏諷別人。

　　每當她犯錯的時候——事實上她經(jīng)常犯錯——她的聽寫能力，她的教育背景，還有她所來自的國家都受到了質(zhì)疑。

　　按照規(guī)矩，她應(yīng)該以雙倍行距打字，可她卻經(jīng)常誤設(shè)為單倍行距。本來該錄入“搜集”的時候，她卻打成了“收集”，更糟糕的是有一次她還把“白熱化”打成了“白日夢”。她之所以會犯錯，有時候是因為焦慮——因為她太想做好工作；有時候是因為無知——以至于把外國的人名和地名打得一團糟——直到她自己慢慢了解他們以后才逐漸有所改善。

　　還有一些愚不可及的錯誤，令人啼笑皆非。有一天，她的行為使戴維笑得流下眼淚，她將“航空部”——后面跟著的一句話是“從頭到腳都處于混亂狀態(tài)”——打成了“航空部長”，這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毫無疑問，當首相看到簡報時禁不住暴跳如雷，他咆哮著表達自己的憤怒，并將廢紙簍踢到了房間的另一側(cè)，繼而高聲喊道：“我真想拿你去喂羅塔！”他所說的“羅塔”是倫敦動物園里的一頭獅子。

　　沒有人知道首相的真實想法，不過至少其他職員都認為他在這件事的處理上有些滑稽。

　　某天深夜，他命令道：“把克洛普拿給我！”“克洛普”是什么？瑪姬十分恐慌，她不知道首相口中的“克洛普”是什么東西。于是，她跑到圖書室里瘋狂地搜索和查找，最后帶回了一大摞圖書——由“科洛普教授”編撰的所有圖書。很不幸的是，她又弄錯了，他想要的東西是辦公室里那臺打孔機。丘吉爾先生總是要求給文件打孔，然后貼上標簽，而不是用訂書釘釘住，也不是用回形針別上。

　　“把教授叫來！”這句話沒有難倒瑪姬，她知道他說的是徹韋爾勛爵——他的科學(xué)顧問。一天晚上，他心情很不好，朝瑪姬吼道：“把哈巴狗帶來！”結(jié)果她將那只個頭很小、經(jīng)常在唐寧街10號的走廊里自由漫步的哈巴狗，連同小貓納爾遜，以及一只名叫魯弗斯的貴賓犬一起帶到首相身邊。當她看到他的表情時，她甚至以為他會立即扭斷她的脖子。噢，不，不，不！她真是個傻瓜，她真是個白癡，而他則沮喪地頓足�，敿Р恢�道，對他來說“哈巴狗”指的是伊斯梅爾將軍——丘吉爾和參謀長委員會的聯(lián)系紐帶，而這個人的面相的確具備某些哈巴狗的特征。

　　戴維饒有興趣地觀察著瑪姬如何在唐寧街10號一步一步地學(xué)習處事方式和工作技巧，她看起來更像是一只垂頭喪氣的小鳥，而不是一個才華橫溢的數(shù)學(xué)學(xué)者。不過，沒有什么事能夠使得她的相貌黯然失色。她經(jīng)常解開自己的玳瑁發(fā)夾，讓紅色頭發(fā)垂落下來，有些絨卷的頭發(fā)好似圍在她腦袋周圍的一圈光環(huán)。她每天都化妝，臉上偶爾可以看到一些睫毛膏的污跡，紅色口紅有時會在她的牙齒上留下一些斑點。

　　還有一次，老頭子命令道：“把月亮給我！”這幾乎使瑪姬處于崩潰的邊緣。

　　“晚上好……咦，怎么了，瑪格麗特？”戴維路過她身旁時，發(fā)現(xiàn)她有些不對勁，然后他湊近過來，看著她陰霾的雙眼和略微歇斯底里的表情，“今晚老頭子又讓你做什么了？”

　　“他說他想要月亮�！彼�低聲說道，并使勁咬住下唇，努力迫使自己不要沮喪地放聲大哭。

　　“哦，月亮……你是說這個啊？沒關(guān)系，這很容易，我會幫你把月亮找來的。親愛的瑪姬，別擔心了。”戴維說完后，轉(zhuǎn)身離開了瑪姬。

　　瑪姬坐在辦公桌旁，試圖整理堆積如山的文件，不過因為她自己心不在焉，所以收效甚微。

　　沒過多久，戴維回來了�！敖o你這個。”他邊說邊遞給她一張紙——這是一份月相時間表。

　　“月相……月亮……哦，我明白了�！彼�長舒了一口氣。為夜間突襲做計劃，月相是非常重要的考慮因素，這一點瑪姬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沒能在第一時間就理解首相的話語�！爸x謝你，戴維，我是真心的�！�

　　不過，該來的遲早會來。一天晚上，在瑪姬被大吼大叫了超過十分鐘之后——她之所以算得那么精準，是因為當首相吼叫、跺腳和踢廢紙簍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看著時鐘——她終于受夠了。

　　她臉上的表情也許有了一些變化，因為首相突然停止了咒罵。“怎么了，姑娘？”他邊問邊用自己的雪茄煙指著她，“貓把你的舌頭叼去了嗎？為什么不吭聲？”

　　瑪姬閉口不言。

　　“告訴我！”首相變得狂怒，再次猛踢廢紙簍，這一次他踢得很重，將它踢飛了。廢紙簍撞擊墻壁的聲音在房間里回響著，廢紙從里面掉了出來，散落一地。

　　“首相先生�！彼�的聲音緩慢而平靜，“恕我直言，我又不是你的敵人。如果你打算像對待納粹德國軍隊的士兵一樣對待我，那我希望立即申請調(diào)職�！彼龝和Ａ似�刻，然后重復(fù)了一遍稱呼，“首相先生�！�

　　首相眨著眼睛，一次，兩次。

　　三次。

　　從來沒有一個為他打字的女人曾經(jīng)這樣對他說話。她為什么敢這樣做！這個，這個……姑娘。

　　不過……

　　也許這正好印證了克萊米丘吉爾的夫人。在寫給他的信中所警告過的——她斥責他，說他很可能“因你粗暴的挖苦諷刺和驕橫傲慢的態(tài)度而被你的同事和下屬所嫌惡”。

　　他的表情舒緩下來，也許他對她的確是過于嚴厲了，而且說實在的，他對所有職員都過于嚴厲了。

　　“但是我們的辦公室需要希望�！爆F(xiàn)在他的語氣變成了勸慰，甚至有點像一個小男孩在說話，“你不能離開，我決不允許這樣的事發(fā)生�！�

　　瑪姬心里明白，自己剛才跟他對抗是很有風險的，而且他此刻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接近于她想要得到的道歉�！昂玫模�首相先生�！�

　　“繼續(xù)努力，永不懈怠，‘希望’小姐�！笔紫嘁贿呎f，一邊用手里的雪茄指了指打字機。事實上，丘吉爾最喜歡說的一句話便是“這正是我們在這里的使命——繼續(xù)努力，永不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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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不能讓我只負責寫信封上的姓名和地址呢？”克萊爾問道。這里是皮爾斯位于卡多根廣場的公寓的書房，克萊爾坐在一張長長的胡桃木辦公桌旁邊。

　　“不行，信紙上的筆跡必須與信封保持一致�！逼�爾斯回答道，“別忘了，現(xiàn)在是非常時期，所有的來往信件都會被有關(guān)部門打開審閱——我們不能向政府的信件審查員透露任何可能會引起懷疑的蛛絲馬跡�！�

　　克萊爾再次讀了讀擺放在她面前的這些文字，然后開始謄寫，她的筆跡看起來顯然出自一個女人之手�！拔疫�是不明白，在我看來，這只是一封很普通的書信——天氣不錯，伙食很糟糕，希望對方安好……”

　　“哦，再看得仔細點吧，親愛的�！逼�爾斯說。

　　克萊爾又讀了幾遍，最后還是無奈地聳了聳肩。

　　他站起身來，繞到她背后，“如果只看每行左邊的第一個字……”

　　克萊爾從上到下瀏覽著頁面左邊的第一個文字�！斑@是一句暗語！”她驚訝地喊出了聲，“敵方預(yù)計會派遣增援部隊。”她緩緩地讀道。

　　“對極了！”他將自己的一只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在你迷人的筆跡下，這封信的內(nèi)容不會引起懷疑。它會被送到我們在法國的好朋友手上，讓他們知道即將發(fā)生的事。接下來，他們會把消息傳達到柏林去�！�

　　“你是如何得到這個消息的？”克萊爾問道，她張大嘴巴，眼睛瞪得圓圓的。

　　“我不能把消息來源告訴你。”皮爾斯輕撫著她的頭發(fā)，“我只能說，我的消息非�？煽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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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維很希望瑪姬能在唐寧街10號取得成功，畢竟他是她的好朋友，同時也是讓她得到這份工作的中間人。他感到自己對瑪姬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的親切感。她是美國人，而且是女人，頗具學(xué)者氣派。他是猶太人，并且和男人睡覺，但他對自己很放心，因為他的愛情生活以及猶太人身份都是外人所不知的秘密。除此之外，他還是個有魅力，有智慧，而且寬宏大量的男人。

　　戴維在大學(xué)里主修數(shù)學(xué)，這一點和瑪姬一樣，他對數(shù)字、邏輯學(xué)和博弈論非常著迷�，敿У拇T士畢業(yè)作品得到了麻省理工學(xué)院的認可，戴維對此很感興趣，他問了很多問題，甚至幾乎可以說是無窮無盡的問題。一天深夜，他在辦公室里問她：“那么，你能不能談?wù)勀銓��?shù)論的看法？”還有一次，他接連問了一大堆問題：“你讀過阿隆佐?邱奇著名美國數(shù)學(xué)家，1936年發(fā)表可計算函數(shù)的第一份精確定義，對算法理論的系統(tǒng)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和維特根斯坦著名哲學(xué)家、數(shù)理邏輯學(xué)家，語言哲學(xué)的奠基人。全名路德維希?維特根斯坦，1889年出生于奧地利，后加入英國籍。的著作嗎？你有沒有聽說過阿蘭?圖靈全名阿蘭?麥席森?圖靈，英國著名數(shù)學(xué)家、邏輯學(xué)家、密碼學(xué)家，被稱為計算機科學(xué)之父、人工智能之父�！岸�戰(zhàn)”爆發(fā)后圖靈返回劍橋大學(xué)，曾協(xié)助軍方破譯德國的著名密碼系統(tǒng)“英格瑪”（Enigma），幫助盟軍取得了“二戰(zhàn)”的勝利。他還是計算機邏輯的奠基者，提出了“圖靈機”和“圖靈測試”等重要概念。人們?yōu)榧o念其在計算機領(lǐng)域的卓越貢獻，專門設(shè)立了“圖靈獎”。？他可是個相當有才華的家伙，從劍橋大學(xué)畢業(yè)的，寫過一篇《以序數(shù)為基礎(chǔ)的邏輯系統(tǒng)》1938年圖靈在美國普林斯頓大學(xué)獲得博士學(xué)位，其論文題目為《以序數(shù)為基礎(chǔ)的邏輯系統(tǒng)》。1939年，該文正式發(fā)表，在數(shù)理邏輯研究中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這天晚上，瑪姬、約翰和戴維一同來到了丘吉爾先生的書房。這里是一個舒適的房間，墻上鑲著木板，到處都堆滿了書。不過，對于瑪姬來說，空氣中彌漫著的難聞的雪茄煙味令她不太好受。首相正在策劃一場針對挪威的突襲，他們探討的話題大部分都和槍有關(guān)。不久前才結(jié)束的“挪威戰(zhàn)役”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德軍為奪取丹麥和挪威而實施的進攻戰(zhàn)役，始于1940年4月9日，結(jié)束于1940年6月10日。英法軍隊表現(xiàn)不佳，最終被迫于6月上旬撤離挪威。6月10日，德軍占領(lǐng)挪威全境。以英法聯(lián)軍的徹底失敗而告終，當時英國皇家海軍陸戰(zhàn)隊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事后證明他們非常需要橡膠安全套——套在槍口以抵御嚴寒。一家醫(yī)藥公司已經(jīng)開發(fā)并交付了樣品，約翰取出一個樣品，將其遞給丘吉爾。首相接過后仔細查看著，接下來他還看了看包裝盒和包裝箱。

　　“不行�！彼�使勁搖頭，“完全不行�！奔s翰和戴維惶惑不安地對視了一眼，他們已經(jīng)盡了最大努力，確保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是符合要求的。

　　“首相先生，哪里不對勁呢？”約翰的嘴巴繃得很緊，“它們的長度足以覆蓋槍口，準確地說是十英寸半，正如我們先前討論的結(jié)果一樣。而且，它們是合格的……”

　　“標簽！”丘吉爾先生大喊道，并用拳頭敲打著桌面。

　　“標簽？”戴維的臉上寫滿了困惑。

　　“沒錯，標簽不合格�！笔紫鄨猿值溃�“我要求在每一個包裝袋、包裝盒和包裝箱上都能看到標簽，內(nèi)容是‘適用于英國人，中號’。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向納粹黨人表明，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優(yōu)等民族！”

　　瑪姬揚起了一邊眉毛，難道他的意思是……

　　首相清了清嗓子，“我很抱歉，霍爾普小姐。”

　　天哪，他果然是這個意思�，敿ь┝艘谎奂s翰，后者略微有些臉紅，并假裝全神貫注地做筆記，她不禁暗自發(fā)笑。剛才一直蜷縮在一把空閑椅子上的納爾遜翻了個身，開始清潔自己的爪子。

　　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首相吼道：“進來！”

　　門外站著斯諾德格拉斯，他傾斜的雙肩滿是頭屑，“首相先生，弗萊恩先生求見。”

　　“讓他進來！”首相的聲音仍然是中氣十足。

　　一個高個子男人走了進來，他有一雙冷峻的灰色眼睛，頭發(fā)整齊平滑地向后梳著。他的肩膀很寬，腰部卻很苗條，身材十分勻稱。他的西裝看似樸素，不過如果細看的話，顯然是精心裁剪的。他走起路來步伐迅速，而且充滿自信。

　　“晚上好，首相先生�！眮砣碎_口說道，“我希望你還記得我。我們曾在查特威爾丘吉爾的鄉(xiāng)間別墅。見過幾次……”

　　“……啊哈！我當然記得你！”首相說道，“你是彼得?弗萊恩，軍情五處的頭兒。我聽說你年輕的時候就讀于劍橋大學(xué)，而且很會下象棋。想來點威士忌嗎？”他邊說邊給自己倒了一大杯，“二十二年陳釀的‘麥卡倫’全球最具美譽度的威士忌品牌之一。威士忌，時間不算長，不過口味還不賴�！�

　　“謝謝，我要不摻水的�！备トR恩回答道。他走到丘吉爾先生巨大而堂皇莊嚴的桃花心木辦公桌旁，坐了下來，“被你說中了，我以前會下一點點象棋�！�

　　“根據(jù)我所聽到的說法，應(yīng)該遠不止‘一點點’吧。”首相繼續(xù)說道，“杰出、冷酷、殘忍——這些詞語都是被用來形容你的�！�

　　弗萊恩接過酒杯，“那也是在我成為劍橋大學(xué)教授之前的事了。事實上，你剛才所說的這些形容詞，用來描述學(xué)術(shù)界真的再恰當不過了�！爆敿У淖齑匠閯恿艘幌拢�她想起了伊迪斯姑媽為了大學(xué)里的終身職位而奮斗的真實故事。

　　“你的專業(yè)領(lǐng)域是什么？真的是埃及古物學(xué)嗎？”

　　弗萊恩頷首確認，然后喝了一口酒。丘吉爾先生環(huán)顧了一圈約翰、戴維和瑪姬，小聲吩咐道：“小伙子們，你們今晚的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霍爾普小姐，我需要你做記錄。”

　　約翰和戴維靜悄悄地離開了，斯諾德格拉斯緊隨其后，并隨手關(guān)上了身后厚重的大門�，敿Х潘闪艘幌虏弊樱�重新進入工作狀態(tài)。她覺察到弗萊恩老是盯著自己看，不過并不是猥褻好色的目光。取而代之，他的眼神充滿了神秘，就好像他找到了拼圖游戲中非常重要的一塊，或者發(fā)現(xiàn)了特別有趣的填字游戲的線索。

　　“你是個專業(yè)象棋手�！笔紫嗾f，“而今眼目下，這正是我們最需要的能力。耶和華上帝曾吩咐摩西窺探迦南地，他還叮囑摩西，只挑選最優(yōu)秀、最聰明的人做探子�！妒ソ�(jīng)》出埃及記中的一個典故。既然這條建議在上帝心目中是正確的，那么對我來說它當然也是正確的�！彼�喝了一口威士忌。

　　“但是請你再回憶一下，首相先生。”弗萊恩說道，“摩西的探子搜集回來的情報并沒有得以善用。所以，猶太人在曠野里流浪了四十年。”

　　“你真是一針見血！”首相拿起一支嶄新的雪茄，掐去尾部，然后將它點燃�！坝惺裁葱侣�？”他吸了一口雪茄，開始步入正題。

　　“大體情況如你所知，所有的數(shù)學(xué)家以及專業(yè)領(lǐng)域與數(shù)學(xué)相關(guān)的學(xué)者都被聚集起來，齊心協(xié)力破譯德國人的密碼。我們還在招募越來越多的人才，其中不乏劍橋大學(xué)和牛津大學(xué)的畢業(yè)生。除此之外，我們也在報紙上刊載填字游戲，獲勝者得到的獎勵不僅僅是十英鎊獎金，他們還可以免費參觀布萊切利公園“二戰(zhàn)”時期英國密碼局所在地。，路費和住宿費都是我們出�！�

　　“很好，很好。”首相的表情有些欣慰，“還有其他情報嗎？”

　　“噢，當然，由間諜和第五縱隊造成的危險一直存在，更不用說我們的老朋友——愛爾蘭共和軍了。宣傳部長們每天都會盡最大努力，將威脅告知民眾�！�

　　“是的，‘保持沉默——她不會如此愚蠢的’，真是絕妙�！笔紫嗾f道，咀嚼著口中的雪茄。他剛剛提到的這句話其實是一句海報標語，倫敦的大街小巷處處可以看到這幅以身穿低胸禮服的金發(fā)美女為主角的戰(zhàn)爭海報，提醒大家謹言慎行。

　　“現(xiàn)在，本地執(zhí)法機構(gòu)幾乎被目擊者報告給淹沒了，因為每個人都想抓住一個間諜。我們得到的報告大都是關(guān)于德國人之間的竊竊私語，偶爾出現(xiàn)的不明煙霧信號，以及泰晤士河岸邊閃爍著的燈光。我們甚至還得到了一份這樣的報告：一個納粹黨人跳傘，結(jié)果正好落進了一個婦女的戰(zhàn)時菜園�！�

　　“那么最后是怎么回事？”首相問道。

　　“假警報�！�

　　“有沒有什么真正有用的情報？”

　　“目前還沒有，首相先生�！备トR恩回答道，“我們尚未追蹤到可信的威脅。不過，我確信它們是存在的。英國本土一定有潛伏著的間諜，他們偽裝成愛國者，等待著來自柏林的任務(wù)�！�

　　“繼續(xù)努力吧，弗萊恩先生�！眱蓚�男人碰了碰杯。

　　弗萊恩清了一下嗓子，然后注視著瑪姬，后者正在角落里安靜地工作。

　　“哦，對了�！笔紫嗾f，“霍爾普小姐，現(xiàn)在你可以離開了�！�

　　瑪姬收拾好自己的文件，從座位上站起來，“謝謝您，首相先生�！�

　　當厚重的橡木門在她身后關(guān)上以后，丘吉爾前傾身體，“關(guān)于‘那件事’，有沒有什么新的進展？”

　　弗萊恩嘆了口氣，“我們找到了一個黛安娜?施奈德謀殺案的目擊者。她的室友看到過一個潛伏在公寓外面的男人，正好是謀殺案發(fā)生的那一天，時間段基本上也是吻合的�！�

　　“他是誰？”

　　“她看得不是很清楚。當時是晚上，而且那個人戴著一頂帽子。”

　　“咳！這些麻煩事，還有那該死的納粹黨，真夠人頭疼的。”首相用他獨有的發(fā)音說出了“納粹”這個詞，不過無傷大雅。他再次喝了一口威士忌，然后用手指著橡木門，“那么霍爾普小姐……”

　　“到目前為止，我們還看不出她與愛爾蘭共和軍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盡管她的父親……”

　　“她并不知道，是嗎？”

　　“目前還沒有線索表明她知道，首相先生。”

　　“那么，就讓一切照舊吧，好嗎？”首相舉起酒杯，“至少現(xiàn)在應(yīng)該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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