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意大利“壯游”的緣起

退休之前，我雖然從事的是貿(mào)易和營銷方面的工作，但特別喜歡海外自駕旅行，尤其是利用假期去歐洲的時候，我有著非常明確的目的：一是陶醉于美不勝收的繪畫與建筑藝術(shù)，二是在音樂廳或歌劇院欣賞一流的古典音樂演出，三是盡情品嘗當(dāng)?shù)氐拿谰坪兔朗场?

我喜歡聽西方古典音樂，時刻銘記著烏克蘭最偉大的鋼琴家之一里赫特說過的話：“平生最愛的兩個國家，一是日本，再一個就是意大利。”我常去日本，意大利是去得最晚的幾個國家之一，不是不想，而是一直沒有找到恰當(dāng)?shù)睦碛膳c合適的時機。對我來說，意大利過于神圣，任何蜻蜓點水抑或走馬觀花式的淺嘗輒止，都是不能容忍的短視行為。

古希臘堪稱文明史中永恒的圣殿，在幾百年的時間里，誕生了出類拔萃的文化與藝術(shù)。但是那些成為人類永恒精神力量的典雅之作，只有很少一部分被保留了下來，而大量的雕塑、建筑、詩歌、悲劇、哲學(xué)、史學(xué)、音樂以及繪畫等，都不幸消亡。古羅馬人在征服古希臘的過程中，掠奪了大量的藝術(shù)戰(zhàn)利品，用輪船運回國內(nèi)后，他們將其視為古代文化最偉大的成就而格外珍惜。如今，我們能夠重溫那些沒被湮沒的輝煌，最應(yīng)該感激的，是古羅馬人對古希臘文明的虔誠、敬重、模仿與超越。

因而，古希臘文明的繼承者——意大利，就成了文化史上承前啟后的擔(dān)當(dāng)者。意大利雖然不是西方文化的原點，但它卻是眾所周知的圓心。在南北各地十多萬座建筑物里，意大利保留著全球最偉大的藝術(shù)品的半數(shù)左右；五十八處世界遺產(chǎn)（截至 2021 年 7 月），無一不對后世產(chǎn)生了舉足輕重的影響。

文藝復(fù)興開始以后，英國人被完全有別于中世紀文明的意大利文明深深吸引，在歐洲重新點燃了啟蒙運動之光。田園詩人和散文作家菲利普·錫德尼第一個參與到前往意大利的“修業(yè)旅行”中。此后，作家理查德·拉塞爾斯在 1670 年出版的《意大利之旅》一書中，首次使用了“Grand Tour（壯游）”一詞。Grand Tour 可以被譯為“大旅行”，但套用杜甫遍游江山的五言詩《壯游》這一詩名來形容那些游歷，才更顯豪放，也是畫龍點睛之筆。發(fā)端于英國，此后影響到其他國家的“壯游”，不僅滿足了包括蒙田、濟慈、拜倫、歌德、尼采和王爾德等一大批歐洲文人墨客的求知欲望，也讓年輕的大學(xué)生們大開眼界。在持續(xù)幾個月甚至是幾年的長途旅程中，人們體驗到了文藝復(fù)興給藝術(shù)與科學(xué)帶來的革命性影響，更直觀地感受到了以人為中心的時代轉(zhuǎn)變。

歐洲人對意大利和文藝復(fù)興的興趣持續(xù)至今。2005 年，時年七十四歲的英國著名藝術(shù)評論家布瑞恩·休厄爾為了制作十集電視專題片，駕車從羅馬出發(fā)，沿途經(jīng)過佛羅倫薩、維蘇威火山、那不勒斯、龐貝、都靈、米蘭、克雷莫納、錫耶納、博洛尼亞、維琴察、帕埃斯圖姆、烏爾比諾、蒂沃利，一直開到威尼斯。這位拒絕牛津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而去倫敦考陶爾德藝術(shù)學(xué)院就讀的藝術(shù)之子在談及意大利文化遺產(chǎn)時，口氣與態(tài)度都充滿了敬畏，而在他主持的其他電視節(jié)目中，則滿是言辭犀利的批評與斥責(zé)。

2015 年夏天，我在北京與畢業(yè)于牛津大學(xué)、在英國帝國理工學(xué)院做過博士后的好友王梓小聚，聊起下一次共同旅行的線路，都覺得“壯游”意大利的條件已經(jīng)成熟，兩人一拍即合，決定從第二年開始，利用三年時間，分三條線路旅行，每次用時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在英國湯布里奇公學(xué)教數(shù)學(xué)的王梓、在瑞士洛桑工作的法國朋友瓦倫汀、我和我的太太一行四人在每年的復(fù)活節(jié)前后，穿行于意大利大大小小五十多個城鎮(zhèn)，進行了比布瑞恩·休厄爾更為詳盡的意大利文化探索之旅。

前往意大利，最忌諱的就是想“一日看盡長安花”。1986 年，為了抗議麥當(dāng)勞在羅馬的西班牙大臺階附近開設(shè)分店，意大利美食專欄作家卡爾洛·佩特里尼發(fā)起了“慢食運動”，以此來抗議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美式快餐。在意大利各地，我們真正進入了慢節(jié)奏的生活方式。幾乎每天晚上，我們都會在提前一兩個月就預(yù)訂好的餐廳坐上兩三個小時，直至午夜。因為我和王梓達成了這樣的共識：要讓“壯游”像“慢食運動”那樣舒緩和放松。

盡管在三年時間里共累積了三個月的旅行時間，但我們依然沒能前去其他大名鼎鼎的歷史名城，例如保留了公元前羅馬殖民地時期布局的盧卡、充滿巴洛克風(fēng)格而被譽為“意大利最美城市”的萊切、足以與雅典媲美的錫拉庫薩等等。我們的慢游有不少的缺憾，但更多的是滿足。2021 年，有二百五十多個小鎮(zhèn)加入了“意大利最美麗的鄉(xiāng)村”這一民間聯(lián)盟，從中隨便挑出幾個，諸如費拉拉、阿爾貝羅貝洛、切法盧、蒙 蒂恰諾、斯波萊托等小鎮(zhèn)，就可以再來幾次深度的旅行。我們故意舍棄了五漁村，也沒有去比薩，并非反感，只是覺得在游客爆滿的氣氛中，并不能真正地洞見意大利文化的底蘊。

王梓有一口十分標準的倫敦腔和非常豐富的詞匯量，在酒莊品酒和在餐廳點菜，意大利人經(jīng)常問他來自英國的什么地方，如此一來，話題就會變得更加有趣。王梓聽了店員那些眉飛色舞的解釋，總是能夠準確地翻譯出各種葡萄、蔬菜和香料的名稱。瓦倫汀熱愛飆車，無論是在筆直的大道上還是在彎曲的小路上，他都快慢有度。坐他的車，真是舒適無比，三年的旅程，充分領(lǐng)教了他的非凡車技。

每年出發(fā)之前，對計劃要去的景點我都會認真?zhèn)湔n。到了目的地之后，每天還會寫下十幾頁的心得，三年下來，共計寫了六本。就在準備寫這本書的時候，我一直反問自己，到底去過多少個意大利的城鎮(zhèn)，才能對意大利有更全面的認識呢？去意大利旅行，僅僅鎖定羅馬或米蘭是遠遠不夠的，但愿這本書，能為準備制訂行程并出行的讀者提供一些參考。

我們的壯游先從 2016 年的中線開始，繼而是 2017 年的北線和 2018 年的南線。為便利起見，本書按從北到南的上篇（北線）、中篇（中線）和下篇（南線）這一順序?qū)懗伞Ｎ蚁嘈�，無論從哪里啟程，只要慢慢地游遍意大利，你也會情動于中，不能自已。

本書能夠付梓，完全得益于北京斯坦威圖書有限責(zé)任公司總經(jīng)理申明先生的無私幫助。我們相識于 2009 年的北京，在阿巴多指揮琉森節(jié)日管弦樂團演奏馬勒《第一交響曲》第一場音樂會之后的聚會上，彼此聊起對音樂的理解和感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申先生去過意大利的很多城鎮(zhèn)，對意大利文化有很多獨到的見解，我在與他多次面談的過程中，深感受益良多。他建議我將三年壯游的經(jīng)歷整理成書，以便與更多喜歡意大利的讀者共享，我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便欣然受命。出版這本書并非易事，對此，謹向申先生表示衷心的謝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