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回憶錄、自傳、口述實錄等作品越來越多，這是一個好現(xiàn)象，用胡適的話講是“ 給史家做材料，給文學開生路”�；蛟S，很多莊嚴高大的歷史就這樣被戳穿，也許冰冷的歲月因為親歷者的神情而有了溫度。但說它們良莠不齊，甚至佳者寥寥也是實情�！毒蘖骱印窡o疑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不是作者表揚與自我表揚的人生功勞簿，也不是矯飾的辯護書，或者泄私憤的小字報匯編，而是作為歷史見證所寫下的一份文字。不是所有的回憶錄都是文學作品，但《巨流河》是，特別是它的前半部（ 第六章以前）有著非常完整的結(jié)構(gòu)和流暢的敘述。它的文學性，還體現(xiàn)在上面所分析的那種歷史的悲涼感，也體現(xiàn)在作者對于歷史和人生的整體看法，后者作為一種精神貫穿在作者的人生旅途中，也使這部作品獲得了自己的靈魂。當然，從敘述風格上，作者節(jié)制、內(nèi)斂，從容又堅定，相比于龍應臺煽情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巨流河》更顯樸實無華。

　　由于出生在特殊的家庭，許多歷史的風云際會、人物的音容笑貌，或與作者正面碰撞，或者擦肩而過。作者描摹他們?nèi)松�、�?nèi)心，使之從幽暗的歷史中走出來，成為獨立的人物。父親齊世英自不必說，張大飛的故事也感動了很多人，朱光潛、錢穆的描述足以成為他們的精彩別傳。對于有些歷史人物的點評，雖寥寥數(shù)語，但也一語中的又別開生面。如對于張學良的評價：“ 雄踞東北的張作霖被炸死，他的兒子張學良匆促繼承霸權(quán)，既無能力又無魄力保護偌大的疆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東北成為一片幾乎茫然無主的土地。故土斷送在‘ 家天下’的無知之手，令人何等悲憤！
　　作者一生經(jīng)歷無數(shù)大小坎坷，尤其是抗戰(zhàn)八年和戰(zhàn)后剛?cè)肱_灣的艱難歲月中，她不懈的追求、自強不息的剛健精神、無怨無悔的人生承受力，都是感染和啟示后來者的精神財富。在轟炸下過日子，作者感嘆：“ 每一天太陽照樣升起，但陽光下，存活是多么奢侈的事�！� 抗戰(zhàn)最艱苦時，學校準備轉(zhuǎn)移，老師是這樣教育學生的：“ 我們已經(jīng)艱辛地撐了八年，絕沒有放棄的一天，大家都要盡各人的力。教育部命令各校，不到最后一日，弦歌不輟�！弊髡哒f：“ 這之后六十年，走過千山萬水…… 人生沒有絕路，任何情況之下，‘ 弦歌不輟’是我活著的最大依靠。”??不論多大的風雨，這種心定就讓人多了三分堅毅，齊邦媛說：“ 死亡可以日夜由天而降，但幸存者的生命力卻愈磨愈強，即使只有十七八歲，也磨出強烈的不服輸精神，也要發(fā)出怒吼�！� 這不是說教，是現(xiàn)實的磨煉，也是苦難的饋贈，作者和一批知識分子克服種種困難，為臺灣的文化、教育、社會現(xiàn)代化付出大半生心血，這其中并非都是一帆風順，但有一種精神，它就能支持著一個人和一個社會穿過陰霾的歲月，走向陽光燦爛的日子。
　　當然，對于大陸讀者而言，還會在《巨流河》中看到很多久違的東西，從個人的行事作風，到對于歷史的看法，《巨流河》處處展現(xiàn)出歷史的另外一面，或者被我們拋棄，或者受到我們漠視，當然也可能為我們所反對的一面，盡管人們心照不宣，但這種異質(zhì)性也是本書為人關(guān)注的閱讀焦點。
　　——節(jié)選自《歷史從心上流過——齊邦媛<巨流河>閱讀札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