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藝是美麗的事業(yè)（代序）

致少年的你

2007 年秋天，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市凡·高美術(shù)館里，面對凡·高的一幅幅繪畫原作，我的心一次次被強烈地震撼著。這里的每一幅畫，都是這位天才畫家的痛苦結(jié)晶，是他的生命與激情的燃燒，即使是一幅簡單的單色素描。

我一次次聆聽著耳機里對一些作品的創(chuàng)作背景和畫面含義的解說。其中有一段文字給我極其深刻的印象，使我感到，沒有誰的文字能比凡·高自己的文字更能準(zhǔn)確也更細(xì)膩和更深刻地去詮釋他的色彩與心靈。請聆聽凡·高的聲音：

……我所逗留的精神病院的庭院風(fēng)景：右邊是一個灰色花壇和一座房子的側(cè)墻，一些沒有開花的玫瑰叢。庭院向左側(cè)延伸，被太陽烘烤的紅赭色土壤上覆蓋著墜落的松針。庭院這邊種滿了大松樹，樹干和枝條是紅赭色的，綠葉在上面形成濃蔭，混合著黑色。這些高大的樹木挺立在黃色大地上，對著黃昏帶紫羅蘭條紋的天空，而天空的更高處則變成了粉色、綠色。一堵也是紅赭色的墻遮住了視野，有一個紫羅蘭和黃赭色的山岡高過了它。現(xiàn)在近的樹只剩下一個巨大的樹干，是被閃電擊中，而后鋸掉的�？墒且粋�(cè)的樹枝高高射出，落下雪崩般深綠色松針。這憂郁的巨人像一個被打敗了的驕傲的男人和他面前消失的灌木叢上后一朵玫瑰蒼白的微笑構(gòu)成了對比。樹下，空空的石凳，憂郁的黃楊樹。黃色的天空投影在雨后留下的池塘。一束陽光，白晝的后一縷光線，幾乎把陰郁的赭色提升為橘色。到處有黑色的小人影徜徉于樹干之間。

你將認(rèn)識到這紅赭色，籠罩著灰色的綠，圍繞著輪廓的黑色條紋，組合起來產(chǎn)生了某種極為痛苦的感覺，某種紅黑。我不幸的同伴經(jīng)常受這種痛苦的折磨。而且，被雷電擊打的大樹的主題，秋天后的花朵那病懨懨的粉綠色微笑，都進(jìn)一步確證了這種印象。……我給你描述這幅畫面是要提醒你，一個人可以嘗試予人痛苦的印象，而無須徑直瞄準(zhǔn)歷史的客西尼園。

凡·高即使在生命后的時期，即使明明知道自己的憂郁與精神病已經(jīng)相當(dāng)嚴(yán)重，但他仍然沒有放棄對生命、藝術(shù)和大自然的思考與熱望。他對自己的追求有著多么清醒的認(rèn)識。他說：我不覺得我們正在走向死亡。雖然我們確實感覺到我們是少數(shù)，為了成為藝術(shù)家鏈環(huán)中的一環(huán)，我們正在付出艱苦的代價。我們享受不到健康、青春、自由，我們就像駕轅的馬拖著一車人去享受春天。

這些旁白和解釋是多么生動、準(zhǔn)確和美麗啊！這使我想到，熱愛繪畫，欣賞繪畫，僅僅去面對掛在畫展大廳的一幅幅作品，還是不夠的。我們還必須去熱愛這個畫家，去更多地認(rèn)識和了解畫出了這些作品的這個畫家，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就像我們熱愛凡·高，除了看他的繪畫作品，還應(yīng)該去聆聽他自己的聲音，去讀一讀他的自傳和日記，讀一讀他寫給弟弟提奧的那些長長的、感人的書信。

法國作家、哲學(xué)家薩特對一位青年作家說過這樣一句話：畫那幅畫的人就是我！當(dāng)我們面對一幅繪畫杰作而心有所動、情有獨鐘的時候，我們也許就會在心里默默感嘆：畫這幅畫的人就是我��！也許只有這時候，一幅繪畫作品才能真正向我們展示出它全部的美和藝術(shù)魅力。

繪畫是如此，那么音樂呢？

羅曼·羅蘭在《約翰·克利斯朵夫》的后一卷《復(fù)旦》的卷首語之前，引用過舒伯特的一行不朽的樂譜和肖貝爾所配的德文歌詞。翻譯家傅雷是這樣翻譯這行文字的：你，可愛的藝術(shù)，在多少黯淡的光陰里。

后面的歌詞是：你安慰了我生命中的痛苦，使我心中充滿了溫暖和愛情，把我?guī)нM(jìn)美好的世界中……每當(dāng)受苦的人把琴弦撥動，發(fā)出了一陣甜蜜圣潔的和聲，使我幸福得好像進(jìn)入天堂�？蓯鄣乃囆g(shù)，我衷心感謝你！可愛的藝術(shù)，我感謝你！

無論是舒伯特、羅曼·羅蘭，還是肖貝爾、傅雷，更不用說羅曼·羅蘭筆下的主人公了，他們都是偉大的、可愛的藝術(shù)的熱烈的擁抱者。他們對于音樂，對于藝術(shù)，都無一例外地懷著一種忠誠和神圣的感情。因為心中充滿了音樂，所以他們對于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充滿了人道和良知，音樂使他們變得更加偉大、善良、歡樂、勇毅和堅定！

還有什么樣的激情是音樂所不能燃起或抑制的呢？莎士比亞在他的戲劇里，一再贊嘆過音樂的魔力：俄耳甫斯彈琴的地方長出了樹林；俄耳甫斯歌唱的時候，積雪的山頂也把它們的頭兒傾斜；花兒和草兒聽到他奏的樂曲，便都欣欣向榮，好像陽光和雨水使它們永不凋謝。這巨大的魔力不是因為別的，只因為俄耳甫斯的琴弦，是用詩人的心腸做成的，所以，它的金石之音足以使木石為之感動，猛虎貼耳馴服，巨大的海怪會離開深不可測的海底，到沙灘上應(yīng)聲起舞……

啊，你，可愛的藝術(shù)！

你是一些聲音，更是無限的感情。你在尋找那些善于傾聽的耳朵，但你更是為了激起精神世界的反應(yīng)而誕生。供你棲息的地方不僅僅是耳朵、眼睛、肢體，而且是心靈。對于那些孤獨和痛苦的心，你，是歡樂的朋友、溫暖的巨手、仁慈和善良的女神；對于漫長和寂寞的黑夜，你，是不可思議的白晝和光明！黯淡的年月里，你，是天宇中的星辰，遙遠(yuǎn)的地平線上強勁的西風(fēng)；平庸的歲月里，你，是人人渴望的那一片浪漫的月光，那一陣智慧和激情的鐘聲……

啊，藝術(shù)！不朽的藝術(shù)！一切都會匆匆消逝，唯有你能夠長存。你是內(nèi)在的海洋，你是深邃的靈魂。你，不僅僅是苦難的約翰·克利斯朵夫的生命的靈泉，你也是一切善良、孤獨和智慧的心靈的金窯和避風(fēng)港。多少人，從你明亮的眼睛看到了光明，從你緘默的嘴巴看到了笑容。棲息在你的心頭上，卻聽到了永恒的生命在跳動……

啊，你，可愛的藝術(shù)啊！

談藝是美麗的事業(yè)。那么，親愛的少年朋友，請跟我來，我用這本講述音樂家、美術(shù)家、戲劇家們的生活和創(chuàng)作故事的美文集，邀請你們，與我一同踏上這段新奇的藝術(shù)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