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沉靜的草原與喧囂的世界

序海勒根那《請喝一碗哈圖布其的酒》

陳　濤

《請喝一碗哈圖布其的酒》是一部小說集，收錄了海勒根那近些年來所創(chuàng)作的十三部中短篇小說�？v觀這些作品，其故事發(fā)生的時間跨度大，涵蓋了從抗日戰(zhàn)爭時期到上世紀(jì)七八十年代再到當(dāng)下；題材豐富多元，有反映美麗鄉(xiāng)村建設(shè)、抗日戰(zhàn)爭的作品，也有弘揚蒙古馬精神，書寫少年成長勵志的作品，還有表現(xiàn)底層社會的生存與掙扎的作品，它們風(fēng)格各異，敘述技巧多樣，可讀性與現(xiàn)實性強，作者向我們展示了其優(yōu)秀的創(chuàng)作才華。但是如果仔細(xì)分析，便會發(fā)現(xiàn)這些故事背景無非是兩處，分別是草原，以及草原之外的世界�！栋蜕５拇蠛！贰兜降装l(fā)生了什么》《請喝一碗哈圖布其的酒》《第三條河岸》《告訴你們，我要殺人》《六叉角公鹿》《放生馬》《白狼馬》等屬于前者，《蒸汽火車呼嘯而過》《午夜沉溺》《能動嘴就別動刀》《十八歲出門打工》《清白的玉米》則屬于后者。

在以草原為背景的作品中，作者主要用兩種方式來切入并推進故事，一為闖入，一為出離。闖入者中有草原上的盜馬賊、陌生人，有草原外的城市朋友以及日本人，甚至還有一匹不知來自何方的白馬。出離者是為夢想奔赴遠方身殘志堅的青年與難以忍受家庭折磨而逃離的女人。他們的突然闖入與出離，猶如一聲響雷，震破了草原某個角落的安寧與沉靜，世代居住于此的人們暫時從日復(fù)一日的庸常日子中跳脫，與闖入者與出離者共同演繹出了一幕幕草原悲喜劇。

在作者的筆下，草原美麗溫暖，猶如世外桃源般的存在。草原上的各族人民展現(xiàn)出了諸般美好、可貴的生命品質(zhì)�！栋蜕５拇蠛！分�，幼時失去雙腿的巴桑，偶爾在一次進入山洞后聽到了類似大海喘息的聲音，于是產(chǎn)生了對大海的向往。在巴桑的心中，大海是信仰般的存在。由于殘疾，巴桑受盡伙伴的侮辱，他不服輸，不向命運低頭，苦難并沒有將他壓垮，反而將他磨煉得愈發(fā)堅強，并且至死葆有一顆良善的內(nèi)心；《請喝一碗哈圖布其的酒》中，面對突如其來的高大的異鄉(xiāng)人，當(dāng)?shù)厝艘悦谰泼朗诚啻�，草原人的熱情好客與淳樸民風(fēng)撲面而來；《第三條河岸》中面對逃亡中的日本人一家，兩個小伙子沒有告密，戰(zhàn)爭并沒有泯滅他們的人性，他們的身上體現(xiàn)的是一種超越一切的大愛，這種高貴的人性促使他們救下了即將死亡的日本嬰兒并將其養(yǎng)大；《六叉角公鹿》中獵人對民族信仰的傳承與堅守，對自然的敬畏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白狼馬》中同樣體現(xiàn)出了對祖先的敬仰，對蒙古馬精神的弘揚。有些作品中主人公的形象并不光彩，如《告訴你們，我要殺人》中橫行鄉(xiāng)里、好勇斗狠的努桑哈，但他們都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

從以上這些作品中，我們也可以看出關(guān)于草原的一切，作者都熟稔于心，他寫山河，清澈的烏力吉牧仁河如同一條銀帶緩緩伸展，飄動；遠處，群山如黛，白云像昂揚的雪峰一樣高聳，又似一群天馬奔騰踢踏。他寫天氣，早上，銀灰色的晨霧一如往常，徐徐壓著寬闊的伊敏河谷和低矮的丘巒。他寫白馬，旁若無人，仿佛剛剛出浴的天鵝那樣高揚起脖頸，眼眸里的靈氣咄咄逼人，一對公狼才有的尖耳隨著四面來音機敏地動來動去。它滿腹心事，雙目憂傷，漫無目的。包布和老人在后面緊趕慢趕，一邊不斷呼喚它的名字，可后者更像個任性的孩子，對老人不理不睬。他寫人吃相，刀法嫻熟，波瀾壯闊，左手拿肉，右手內(nèi)握，大拇指按著刀背，行云流水一般，將剃下的條條雪白抑或黑腴抿到唇邊，隨著咻的一聲，那片肉就像條蟲子一樣被吸吮到嘴巴里，然后舒舒服服地在舌間伸伸懶腰，打上幾個滾，便被喉頭迎接了去，沒來得及咕嚕一聲就消失不見了。他寫牙齒，顆粒飽滿，雪白堅硬，在陽光下像白瑪瑙一樣閃閃發(fā)光。他寫汗水，狼赫爾像口慢慢燒熱的鍋，臉色紅如豬肝，他裸著上身，渾身粗毛孔篩出豆大的水珠，后來就淋漓下來，那是熱氣騰騰的汗水，足以蒸熟一鍋饅頭。遠方朋友也出汗，但是那種細(xì)細(xì)密密的，像清晨草原上看不見的溫涼露水，只有浸濕了靴子或馬蹄才讓人知曉。作者用準(zhǔn)確、靈動的語言，熨帖自然的敘述，傳遞出了他對草原以及草原人民那種早已融入血脈中的深情。

當(dāng)作者的目光離開草原，轉(zhuǎn)向外面的世界時，呈現(xiàn)于作者筆下的是充滿了坎坷、動蕩與掙扎的生活。《午夜沉溺》講述了一個年輕人因為賭博導(dǎo)致一無所有、眾叛親離，從而鋌而走險入戶搶劫殺人，終被警察緝拿歸案的故事。在這個作品中，作者對兇手作案前的心理描寫扣人心弦、跌宕起伏，可謂精彩至極�！妒�八歲出門打工》這個題目很自然會讓我們想到余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這兩部作品中的我都是單純的，少不更事，充滿了對故鄉(xiāng)之外世界的好奇，但是他們注定要經(jīng)歷生活帶給他們的艱辛與磨難，這也是他們成長道路上的必然�！赌軇幼炀蛣e動刀》講述的是一對父子之間的情感故事。作者通過對同一件事情的不同敘述，帶給我們不同的思考指向。我們看到兒子對父親的怨恨，父親對兒子的苦心，正是在一次次的講述中，父子的形象日益清晰�！肚灏椎挠衩住分形覀兛吹搅艘粋�被冤枉的民辦教師阿根形象，因為一張紙莫名成了強奸犯，并且入獄。妻子難堪屈辱，帶兒子去了沒人知道的遠方。好在阿根終贏得了屬于自己的清白。在這些作品中，《蒸汽火車呼嘯而過》是相對溫暖的，故事發(fā)生于四十多年前，通過對少年時光的深情回望，平安和白玲朦朧而凄美的愛情描寫，那種純真的朦朧的情愫喚起我們青春的疼痛。

在這部小說集中，作者試圖通過不同的創(chuàng)作手法去描摹他所感受到的生活。當(dāng)他面對草原時，他的內(nèi)心是自由的、從容的，如同水中翔魚，空中飛鳥，當(dāng)他面對草原之外世界時，他則是憂慮的、沉重的，他看到了外部世界的喧囂以及所帶給我們的酸楚與痛感，這也從側(cè)面襯托出了草原的沉靜與美好。海勒根那曾憑借小說集《騎馬周游世界》獲得第十二屆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駿馬獎，關(guān)于他的頒獎詞這樣寫道：海勒根那由草原出發(fā)，講述現(xiàn)代故事，從草原、馬背到無盡的遠方，打開了流動多變、出人意表的想象空間。我認(rèn)為，這段話同樣適合于這部優(yōu)秀的《請喝一碗哈圖布其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