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邊上的邊上
我向來以為，歷史是兩
類人寫的。一類是創(chuàng)造歷
史的人，如堯舜文武、秦
皇漢武；一類是記錄歷史
的人，如司馬遷、司馬光
。前者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
后者是歷史的記錄者。沒
有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記錄者
會因無事可做而浪費才情
；沒有歷史的記錄者，創(chuàng)
造者的豐功偉績也會煙消
云散。歸根到底，歷史是
創(chuàng)造者和記錄者合寫的，
他們都是歷史的書寫者。
當(dāng)孔子作《春秋》時，
他的身份還只是歷史的記
錄者。但當(dāng)司馬遷在《史
記》中作《孔子世家》時
，司馬遷已經(jīng)暗中完成了
對孔子身份的置換，即孔
子不僅是歷史的記錄者，
孔子也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
司馬遷對這個身份置換有
著高度的自覺。他的《史
記》壓軸之作赫然是《太
史公自序》，他竟然把自
己寫進(jìn)了歷史！司馬遷一
定認(rèn)為，歷史的記錄者也
就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孔子
的價值不低于堯舜文武，
他自己的價值也絕不遜于
秦皇漢武！令人驚奇的是
，司馬遷的自覺竟然得到
了另一個歷史記錄者班固
的承認(rèn)，并且是高度承認(rèn)
。在《漢書》中，有多少
叱咤風(fēng)云的文臣武將只能
與他人合成一卷，成為合
傳的一分子；而班固在《
漢書》中卻為司馬遷單列
一卷，即獨立成章的《司
馬遷傳》。《漢書》不是
官修史書，但是班固撰寫
《漢書》，得到皇帝的許
可，因此班固的看法，亦
即官方的認(rèn)知。也就是說
，歷史的記錄者也是歷史
的創(chuàng)造者，這一司馬遷的
個人偏見已經(jīng)成為社會的
共識。至于范嘩在《后漢
書》中為班固作傳，更可
見這一理念已經(jīng)深入人心
了。
我想，也許正是認(rèn)識到
歷史書寫的意義重大，朱
首彥先生才會把他的讀史
心得謙稱為“寫在歷史邊上”
。言下之意他不是在書寫
歷史，而是在歷史這本大
書的天頭地腳寫點眉批腳
注。往小里說，是歷史的
批注者；往大里說，是歷
史的解釋者。創(chuàng)造歷史和
記錄歷史，都是站在歷史
的維度；而注解歷史，當(dāng)
然首先要有歷史的維度，
否則即是無源之水無本之
木；但必然的，更要有現(xiàn)
實的維度，此即克羅齊所
說的“一切歷史都是當(dāng)代史”
。有了現(xiàn)實維度，歷史才
是跟我們息息相關(guān)的現(xiàn)實
的事情，而不再是與我們
不相關(guān)聯(lián)的別人的陳年舊
事。正是在閱讀《寫在歷
史邊上》這本書的過程中
，我逐漸認(rèn)識到，未來某
一天，人們必將認(rèn)識到，
歷史的注解者，與歷史的
創(chuàng)造者和歷史的記錄者必
具有同等之重要。這是我
的“個人偏見”，當(dāng)然有待歷
史來檢驗。
作者自己說他注解歷史
的方式是：“以故事看人物
，以人物說歷史，以歷史
曉文化，以文化察人性。”
這幾句話已把作者著作本
書的特點挑明挑亮，所謂“
崔顥題詩在上頭”，我想饒
舌竟無從說起。我只能虛
晃一槍，敲敲邊鼓。我認(rèn)
為作者的注解歷史，可用
八個字加以概括，即“食古
而化，與古為新”。作者的“
食古而化，與古為新”，既
體現(xiàn)在史實理解上，也體
現(xiàn)在語文運用上。我說作
者的“食古而化、與古為新”
體現(xiàn)在語文運用上，這在
書中俯拾皆是，令讀者悠
然會心欣然捧腹。我僅抄
《彪悍的武則天不需要解
釋》的一段為例：“偌大一
個唐帝國集團(tuán)的日常文檔
堆起來有一人多高，擺到
董事長李治面前，他傻了
，他根本沒有能力應(yīng)對。
沒關(guān)系，再叫董事長辦公
室一號秘書小武來。小武
處理起國家大事同樣游刃
有余。于是她直接升任唐
帝國集團(tuán)的CEO�！贝祟惻c
古為新的文字不勝枚舉，
且留待讀者自己去鑒賞。
古人說，讀其書，想見
其為人�！秾懺跉v史邊上
》的作者是何許人也？根
據(jù)作者在本書《那些神一
般的名字》中對古人名字
中“彥”的考證，既然“首者
第一”，“美士曰彥”，那么
朱首彥兄如果生在五百年
前的大明朝，他就是朱明
王朝的第一俊彥美士了！
而根據(jù)我對首彥兄的觀察
和了解，他身材高大頎長
，學(xué)識富庶精深，行文有
將帥之風(fēng)，那又是推脫都
推脫不掉的“高富帥”了。我
這個說法也不算題外話，
因為朱兄在書中考證了從
秦始皇到乾隆帝等十來位“
皇帝的顏值”，為歷史的創(chuàng)
造者們加了一條長長的注
釋；而我的觀察是近距離
的，也是秉筆直書的，比
某些歷史的記錄者們動輒
對帝王的長相加以描述的“
日角龍顏”“堯眉舜目”要準(zhǔn)
確得多。
按照錢鍾書默存先生俏
皮的說法，人生是一部大
書，他閱讀人生這本書，
寫了一本名叫《寫在人生
邊上》的散文集，又出了
一本《人生邊上的邊上》
。我本來應(yīng)該略有創(chuàng)意地
把這篇讀后感言叫作“略談
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記錄者和
注解者”。但是為了向錢先
生致敬，我只能照貓畫虎
，不妨說記錄歷史是寫在
創(chuàng)造歷史的邊上，注解歷
史又是寫在記錄歷史的邊
上；朱首彥先生對歷史的
注解是“寫在歷史邊上”，我
這篇讀后感想當(dāng)然就是“歷
史邊上的邊上”了。
2020年12月12日寫于淝
上蜀望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