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當我的長篇小說《滇銅密語》確定出版后，一位前輩曾經(jīng)提醒我以李忠碗窯寫一篇小說，因此，很長一段時間，我斷斷續(xù)續(xù)進行了一些資料的搜集整理，這個故事在我的心里徘徊了很長時間。

中秋節(jié)的晚上，我們?nèi)�家在古滇國吃晚飯，餐后，我站在山頂俯視滇池，看群山之巔的月亮悄然步出云端，在我不遠的地方，一個男人和我一樣正在舉頭觀看，也許是古建筑所營造的特有歷史氛圍，他身上那種身為異鄉(xiāng)客的孤獨感吸引了我，我從他身上突然看到了李忠的影子。那天晚上，在我開車從昆明返家的途中，李忠的形象在我的心里被反復地溫熱，并且整個形象越來越成熟完整，我克制不住內(nèi)心的歡喜，甚至感覺到了真實的李忠已經(jīng)來到了我的面前。

回家后，我整夜未眠，仔細查看所有資料，發(fā)現(xiàn)所有資料對于李忠的介紹僅只是一句話：李自成部下李忠。再沒有更為詳細的記錄，我只好放棄，無論這是史料也好，民間傳說也罷，我想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忠這個人物確實存在。相反，史書資料中對于李定國率大西軍過云南進緬甸這段歷史的脈絡(luò)要更為清晰。歷史終歸是歷史，還原的意義對于我來說不大，于是，李義這個新的人物形象在我的心里悄然產(chǎn)生。

在故事里，李義只是一個小兵，因殺死一個男孩后，出于良心的譴責做了逃兵。我們知道，對于近代革命歷史故事，多有文字詳細記錄著人民內(nèi)心的真實反應。而對于當時的義軍來說，準確地說一個無名小卒，幾乎沒有史書觀照過他們的內(nèi)心世界，是接受還是排斥，是為民而起還是糊涂跟進，我想，從人性的角度來說，沒有一個人天生就喜歡殺人放火，于是，我心里有了這個俠肝義膽、善良義氣的男人形象出現(xiàn)。

而在李義身邊，我設(shè)置了左隸史這個特殊的太監(jiān)人物。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在露天籃球場吃著爆米花看《垂簾聽政》，當屏幕上李蓮英這個人物出現(xiàn)時，人群中頓時爆發(fā)出一陣歡樂的聲音，人們說：“看啊，這是個太監(jiān)�！蹦腔蛟S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聽到太監(jiān)這個詞。太監(jiān)，在古往今來始終是被人歧視和嘲笑的。但是，作為人來說，他們本身又是一個悲劇命運的承載體，他們雖然停止了雄性激素的分泌，但是不影響他們享有人格的權(quán)利，或許說，他們還有人格本身的魅力。左隸史12歲凈身進宮，沒有了生殖器，但他渴望著過正常人的生活，得到別人的欣賞和認可，得到正常的愛與被愛，甚至，當他討了妓女香云做老婆后，依然遭到她的嘲笑和凌辱，成了他最致命的一擊。然而，所有的苦難并沒有使他放棄對生活的追求，他將一生的愛深深傾注于制陶當中，他具有嚴謹而從容的工匠精神，樸素而超然的工匠情懷，他用陶做的朱砂燈剔透玲瓏，仿制了宮中玉觀音在村中建廟，引來眾多香客。然而，他的一生始終是孤獨而寂寞的，如制陶一樣一次次在浴火中重生又一次次遭遇碎裂，直至最終離世。為給他正常的人生，李義將自己最疼愛的孩子交給他，兩人一生相伴，肝膽相照。實際上，所有后人均為李義同根所生。李義臨死前，擇上好觀音泥制作兩個陶佩，以示后人。

幾百年后，楊敬業(yè)下崗和好友李子遷為重振陶業(yè)，決定合開公司，生產(chǎn)規(guī)模逐漸擴大。李子遷有一陶佩，據(jù)說可以此證明自己是李氏瓷業(yè)繼承人。而為了得到李氏瓷業(yè)繼承人的名號，楊敬業(yè)這位深為人們愛戴的陶瓷專家，居然不擇手段弄到了另外一個陶佩，圍繞陶佩開始的一段無血之戰(zhàn)漸次展開，人性的冷漠、親情的淡薄、愛情的脆弱、婚姻的荒誕。當金錢、名利、地位主宰這個社會的時候，我們內(nèi)心對這個社會的需求究竟還剩下什么？

于是兩段歷史成為了一種對照。當然，我寫這部小說并不是要說社會退步了，人性退化了。任何生命的成長過程，無不透露著命運的悲情，我無權(quán)對社會的發(fā)展產(chǎn)生責怨，也無需為自己聲明，身為人類，我們脫離不了社會這個大環(huán)境。反思我自己的成長過程，金錢、名利、地位何嘗不曾牽動過我柔弱的心臟，我們又何嘗不是這個時代的殉葬品。唯一可幸的是，在陶佩的感召下，所有的人最終回歸了本性，我想，這才是我們想看到的結(jié)果。而陶這種具有優(yōu)美多姿的造型、絢麗斑斕的紋飾和繽紛的色彩，可喚起人們精神世界的無限美感的器物，成了整個故事的載體，反射出的人性光輝，我想，最終會照亮半壁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