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往事里的事
　　我1989年大學(xué)畢業(yè)來北京時，就有一個計劃：為這座接納我的城市寫一部書。后來作為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的編輯，策劃過一套《外省人在北京》的叢書，反響較大，北京電視臺的《熒屏連著你和我》還請去做了一套叫《新北京人》的節(jié)目。當(dāng)時觀眾們很喜歡這個“新”概念，似乎有一種找到了組織的感覺。我當(dāng)時就在心里使勁了：一定要把北京寫得更有意思點，寫出本地作家寫不出的那一方面——希望不僅北京人愛看（能發(fā)現(xiàn)一些他們?nèi)粘：雎缘臇|西），外地人同樣愛看，而且在北京創(chuàng)業(yè)或計劃來北京旅游的外地人也都愛看。其實，我是想寫出一個別人沒寫過或?qū)懖怀龅谋本�，�?dāng)然，這種愿望是不可能徹底實現(xiàn)的。這本書是斷斷續(xù)續(xù)完成的，但即使是中斷的時候，我也沒有停止過思考、停止過體驗。所以，在我的精神世界里，這本書又可以說從未間斷過�？梢钥隙ǎ�這本書是在努力回避平庸，是我跟別人、跟自己較勁的結(jié)果。
　　如今，這本書已擺在您的面前。就是由中國地圖出版社推出的《北京：皇城往事》。
　　2014年5月，中國地圖出版社推出我的《北京：城南舊事》。我跟責(zé)任編輯王毅提及抽屜里還有一部關(guān)于北京的書稿，構(gòu)思和寫作了二十多年，至今尚未完工。他催促我盡快完稿，和《北京：城南舊事》構(gòu)成“姊妹篇”。甚至，未來若還有北京題材的創(chuàng)作計劃，也可與《北京：城南舊事》、《北京：皇城往事》這兩本共同組成“北京三部曲”。
　　責(zé)任編輯王毅最先讀到《北京：皇城往事》部分書稿，可能為了鼓勵我加把力氣完成，夸獎這本書堪稱地理和精神上的雙重導(dǎo)游圖。我也希望自己筆下的北京與老舍、張中行、林語堂甚至王朔筆下的北京大大不同。以上幾個人，基本上都算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他們寫北京沒有任何隔閡，或者說，他們寫的都是作為故鄉(xiāng)的北京。我沒那種優(yōu)越感，我是很認真地對待作為異鄉(xiāng)的北京，一方面更冷靜一點，另一方面也更有激情些。我眼中的北京是個披著面紗的貴婦人。王朔寫新中國成立后的“新北京”是一絕，但寫不了“老北京”。為什么？因為他對胡同里的事情不感興趣。他是“喜新厭舊”的。這其實跟老舍恰恰相反。他寫出了老舍沒見過的另一半。我比王朔年輕，可我偏偏對自己沒見過的東西也感興趣。我是作為年輕的“外來戶”寫老北京的，寫比老舍寫的還要老的老北京。老舍筆下的只是清末民初的北京，我最遠的寫到了燕都，寫到遼代開挖出“三里河”的蕭太后。另外，那幾位寫北京的前輩，都是專業(yè)寫小說或散文的，沒一個是寫詩出身的。這就給我留下個空位：他們用他們的現(xiàn)實主義去寫，我用我的理想主義來寫。我希望寫出一個浪漫主義（或古典主義）的北京。
　　在這本書的字里行間，我希望采集到歷史所賦予的濃厚詩意。有些篇章，會下意識地以詩入文。這也許與我本身是一個詩人有關(guān)。我以前有過較長的寫詩時間，后來寫散文作品了，仍然希望能把詩歌的某些優(yōu)勢保留下來。我寫這本書基本上是站在詩人的精神立場上，這很適合對北京的歷史文化進行富于激情的詠嘆，而且會比同類書多一層主觀色彩。越是寫客觀的事物，越是需要作者流露主觀的看法。詩人一般喜歡搶占制高點，而且最討厭人云亦云，這種良好的習(xí)慣幫助我即使寫一座萬眾矚目的城市也力求挖掘出較多的新意。這本書既包含了對北京的公共認識，同時也灌注了我的私人感情。我注入的不是水，而是醞釀多年的酒。但愿大家讀這部書即使聞不到茅臺的氣息，也能聞到二鍋頭的氣息。二鍋頭能把李白灌醉的。
　　我也很看重這種感情的真實性。我首先要感動的是我自己，這樣我才能寫出滿意的文字。寫完這本書，我很有信心地貼上自己的標簽，它不會砸我牌子的。我曾開玩笑說過：這是年輕文人給古老城市寫的一部大賦。至于用散文這種形式，肯定比用詩的形式要照顧讀者一點。北京自古至今產(chǎn)生的最好一首詩是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后來就少有佳作了。我想北京這座古都的歷史乃至現(xiàn)實，都是很散文化的，很戲劇性的，應(yīng)該把它表達得更充分一點，而詩的局限是太自我了。我希望舉重若輕地寫一部本身很沉重但讀起來很輕松的書，這恰巧適宜于我寫散文的右手。寫詩時我一般是用左手的。右手適合跟描寫的內(nèi)容（歷史）掰手腕。
　　責(zé)任編輯王毅問我，寫《北京：皇城往事》這樣一本書，除了耗費相當(dāng)大的精力，還需要做哪些準備工作呢？我回答：這可就多了。有心理的準備，慢慢調(diào)動自己的感情唄，讓熱水燒成開水，差一度都不行；有經(jīng)歷的準備，我在北京是邊生活邊寫作的，當(dāng)我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人逐漸成熟了，我的文章也就瓜熟蒂落了；還有知識的準備，這反而比較容易，因為有感情基礎(chǔ)了，我對有關(guān)北京的任何史料都挺感興趣；當(dāng)然還有許多日積月累的行動，最初幾年我有空就拿張地圖，騎著自行車到處逛，專挑那些名勝古跡仔細勘察，像挨個拜碼頭似的。后來就不帶地圖了。我自己快成活地圖了。
　　作為一個謀生的人，我覺得自己完全融入這座城市了，甚至覺得它很適合我這種人的。當(dāng)然，作為一個寫作的人，我一直在力圖跟北京保持著距離，一種審美距離。就像少年時總偏愛在十米開外看一個女孩，那樣才能為她寫出詩來。我希望延長并保持那種一見鐘情式的新鮮感，這將構(gòu)成我創(chuàng)作和奮斗的動力與勇氣。值得慶幸的是，我的這兩大要求，北京都給予了充分的滿足。人也許很容易找到最好的城市，但很難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城市。正是歷朝歷代一批批來京創(chuàng)業(yè)的外省人，擴大了“北京人”的概念。這也是我熱愛北京的原因：這是最具有包容性的移民城市。
　　到現(xiàn)在為止，我認為我剛來北京時候的夢想只實現(xiàn)了一半。至于另一半，不管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都處于混沌之中，這才真正叫夢想呢，夢想就是你隱隱約約看得見它，又看不清它。我剛剛47歲，來北京才25年，如果夢想全實現(xiàn)了，活得還有什么勁啊。
　　從《北京：城南舊事》到《北京：皇城往事》，是兩種風(fēng)格，也可以說是一個轉(zhuǎn)折，就是說從外轉(zhuǎn)向內(nèi)�？傊�，是從不同視角看待北京本地的文化底蘊和生存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