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　明

《浮生六記》是沈復(fù)自傳體紀(jì)實散文�！案∩�”出自李白《春夜宴從

弟桃李園序》：“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沈復(fù)（公元1763年—約1825年），字三白，號梅逸，長洲（今江蘇蘇

州）人，清代文學(xué)家，工于詩畫、散文，至今未發(fā)現(xiàn)有關(guān)他生平的文字記

載。《浮生六記》著于嘉慶十三年（公元1808年）。據(jù)其所著來看，他出

身于幕僚家庭且曾經(jīng)做過幕僚，似乎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曾以賣畫等維

持生計。他與妻子陳蕓志趣相投，情感深厚，過著一種布衣素食的從事藝

術(shù)的生活。因為種種原因，他們的生活是貧苦的，前途是渺茫的。沈復(fù)經(jīng)

歷了妻子兒女的生離死別，妻子陳蕓死后，他去四川充幕僚，此后情況不

明，所謂“不知所蹤”。

陳蕓，女，字淑珍，是舅家親戚心余先生女兒，是沈復(fù)的表姐和妻

子。陳蕓自小聰穎明慧，學(xué)說話時，聽講一遍《琵琶行》便能背誦，因

此便可以一個字一個字對照著認(rèn)字。乾隆四十年（公元1775年）七月十六

日，沈復(fù)母親脫下金戒為訂禮和蕓母締結(jié)了婚約。結(jié)婚后因不得婆婆公公

寵愛，身體孱弱，素有血疾，年僅四十一歲離世。陳蕓育有二子，長女青

君嫁入王家做養(yǎng)媳婦；次子逢森學(xué)做貿(mào)易，嘉慶二十一年（公元1817年）

夭逝。陳蕓無疑是神童似的人物，是一位飽讀詩書的優(yōu)雅女性，是《浮生

六記》中重要的人物，正如林語堂所說：“蕓，我想，是中國文學(xué)上一個

最可愛的女人�！�

《浮生六記》被發(fā)現(xiàn)，完全出于偶然：清代楊引傳（詳細(xì)情況不可細(xì)

考）在蘇州冷攤上發(fā)現(xiàn)了殘稿《浮生六記》四卷，交給其妹夫王韜——當(dāng)

時在上海主持申報聞尊閣，王韜于1877年以活字刊行《浮生六記》，此即

聞尊閣版。

王韜生于道光八年（公元1828年），是蘇州府長洲縣甫里村（今江

蘇省蘇州市吳中區(qū)甪直鎮(zhèn)）人，初名王利賓，字蘭瀛，十八歲（公元1845

年）縣考第一，改名為王瀚，字懶今，字紫詮、蘭卿，號有仲弢、天南遁

叟等，外號“長毛狀元”。1879年，王韜應(yīng)日本文人邀請，前往日本進行

了為期四個月的考察，考察了東京、大阪、神戶、橫濱等城市，因此寫成

《扶桑游記》。1884年回到上海，次年任上海格致書院院長，直至去世。

《浮生六記》版本很多，初步統(tǒng)計多達兩百種以上。王韜“聞尊閣

版”《浮生六記》是最早的鉛印版，有楊引傳序和“尊聞閣”王韜跋。

楊引傳序言中說“六記已缺其二”。王韜曾說少時（公元1847年前）讀過

這本書，可惜沒有抄寫副本，流亡香港時，常常懷念。可王韜在1877年為

“尊聞閣版”所寫的跋中沒有說少時曾見過《浮生六記》全本的情況。

1936年，林語堂將《浮生六記》四篇翻譯成英文，分期連載于《天

下》月刊，后來又出版了漢英對照的單行本，并作長序言。林語堂在序言

中猜想“在蘇州家藏或舊書鋪一定還有一本全本”。過后不久，在蘇州冷

攤上果然便出現(xiàn)了有卷五、卷六的“全抄本”，不過一般認(rèn)為卷五、卷六

為偽作。2008年6月17日、18日、21日、24日、25日，香港《文匯報》連

載彭令所撰《沈復(fù)<浮生六記>卷五佚文的發(fā)現(xiàn)及初步研究》，說明卷五并

非必然是偽作。至于卷六的真?zhèn)�，有待書家繼續(xù)考證。我們不參與這樣的

筆墨官司，“吃蛋”就可以了，不別一定要“看雞”，因此只就《浮生六

記》文本進行一些必要的說明。

《浮生六記》分別是：《卷一·閨房記樂》，主要記敘夫妻生活，

突出一個“情”字：情意綿綿、情真意切、情投意合、情天恨海�！毒�

二·閑情記趣》，主要記敘一個“趣”字：味趣甘怡、興趣奇妙、雅趣猶

風(fēng)、趣心如童�！毒砣�·坎坷記愁》，主要突出一個“難”字：夫妻難

同、父母難睦、弟友難交、子女難舍�！毒硭�·浪游記快》，主要突出一

個“味”字：山川之味、名勝之味、氣象之味、心態(tài)之味�！毒砦�·中山

記歷》主要特點是“新”：行程之新、知識之新、感受之新、眼界之新。

卷一至卷五屬于人間之事，讀讀則可，因為其關(guān)注點主要是知識而

不是道理。讀書的關(guān)鍵在于“轉(zhuǎn)知為智，化智成慧”，因此前五卷不過是

一些有關(guān)“浮生”的“有形有像”的故事而已，而卷六則是其真正價值所

在，是“轉(zhuǎn)知為智，化智成慧”的精華。其中有關(guān)“養(yǎng)生”的理論，遍

及道、儒、釋，涵蓋老、孔、莊等等。沈復(fù)博覽群書、深思熟慮，取其

精華，興之所至，“弱水三千取一瓢飲”，這“一瓢飲”就是“靈丹妙

藥”。而作為紹興師爺?shù)纳驈?fù)，用自己坎坷的人生、深邃的思想現(xiàn)身說

法，娓娓道來，力透紙背，高屋建瓴，信筆所至，涉筆成趣，讀者開卷必

然有益。

《卷六·養(yǎng)生記道》主要特點是“心”，“心”是養(yǎng)生的核心，抓住

“心”這個關(guān)鍵，就抓住了養(yǎng)生的根本。一個人的幸福指數(shù)和健康水平，

其實就是每天腦子里想什么，在讀什么，而并非錦衣玉食、雕車寶馬或紅

顏名勢。每天都蠅營狗茍、爭名奪利的人，不可能真正明白養(yǎng)生。下面隨

便例舉書中有關(guān)“心”的內(nèi)容，讀者先睹為快。

正心，如益州老人嘗言：“凡欲身之無病，必須先正其心。使其心不

亂求，心不狂思，不貪嗜欲，不著迷惑，則心君泰然矣。心君泰然，則百

骸四體雖有病，不難治療。獨此心一動，百患為招，即扁鵲、華佗在旁，

亦無所錯手矣�！�

安心，如林鑒堂先生有《安心詩》六首，真長生之要訣也，詩云：我

有靈丹一小錠，能醫(yī)四海群迷病。些兒吞下體安然，管取延年兼接命。安

心心法有誰知？卻把無形妙藥醫(yī)。醫(yī)得此心能不病，翻身跳入太虛時。念

雜由來業(yè)障多，憧憧擾擾竟如何。驅(qū)魔自存玄微訣，引入堯天安樂窩。人

有二心方顯念，念無二心始為人。人心無二渾無念，念絕悠然見太清。這

也了時那也了，紛紛攘攘皆分曉。云開萬里見清光，明月一輪圓皎皎。四

海遨游養(yǎng)浩然，心連碧水水連天。津頭自有漁郎問，洞里桃花日日鮮。

靜心，如淡安勸余每日靜坐數(shù)息，仿子瞻《養(yǎng)生頌》之法，余將遵

而行之。調(diào)息之法，不拘時候，兀身端坐。子瞻所謂攝身使如木偶也。解

衣緩帶，務(wù)令適然。口中舌攪數(shù)次，微微吐出濁氣，不令有聲，鼻中微微

納之�；蛉�五遍，二七遍，有津咽下，叩齒數(shù)通。舌抵上腭，唇齒相著，

兩目垂簾，令朧朧然漸次調(diào)息，不喘不粗�；驍�(shù)息出，或數(shù)息入，從一至

十，從十至百，攝心在數(shù)，勿令散亂。子瞻所謂“寂然、兀然、與虛空等

也”。如心息相依，雜念不生，則止勿數(shù)，任其自然，子瞻所謂“隨”

也。坐久愈妙。若欲起身，須徐徐舒放手足，勿得遽起。能勤行之，靜中

光景，種種奇特。子瞻所謂“定能生慧”。自然明悟，譬如盲人忽然有眼

也。直可明心見性，不但養(yǎng)身全生而已。出入綿綿，若存若亡，神氣相

依，是為真息。息息歸根，自能奪天地之造化，長生不死之妙道也。人大

言，我小語。人多煩，我少記。人悖怖，我不怒。澹然無為，神氣自滿。

此長生之藥。

宜心，如口中言少，心頭事少，肚里食少，有此三少，神仙可到。酒

宜節(jié)飲，忿宜速懲，欲宜力制，依此三宜，疾病自稀。

空心，如病有十可卻：靜坐觀空，覺四大原從假合，一也；煩惱現(xiàn)

前，以死譬之，二也；常將不如我者，巧自寬解，三也；造物勞我以生，

遇病少閑，反生慶幸，四也；宿孽現(xiàn)逢，不可逃避，歡喜領(lǐng)受，五也；家

庭和睦，無交謫之言，六也；眾生各有病根，常自觀察克治，七也；風(fēng)寒

謹(jǐn)訪，嗜欲淡薄，八也；飲食寧節(jié)毋多，起居務(wù)適毋強，九也；覓高明親

友，講開懷出世之談，十也。

樂心，如吾人須于不快樂之中，尋一快樂之方法。先須認(rèn)清快樂與不

快樂之造成。固由于處境之如何，但其主要根苗，還從己心發(fā)長耳。同是

一人，同處一樣之境，甲卻能戰(zhàn)勝劣境，乙反為劣境所征服。能戰(zhàn)勝劣境

之人，視劣境所征服之人，較為快樂。所以不必歆羨他人之福，怨恨自己

之命。是何異雪上加霜，愈以毀滅人生之一切也。無論如何處境之中，可

以不必郁郁，須從郁郁之中，生出希望和快樂之精神。偶與琢堂道及，琢

堂亦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