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沐是一只畫眉鳥,它天真、單純又充滿好奇心,當(dāng)然,如果從另一個角度,用它曾經(jīng)的好朋友尕灰的話來說就是——有些不切實際。
“不切實際”的久沐被好友拋棄后,認識了時常在樹下徘徊的畫家海銘,那是一位穩(wěn)重、博學(xué)、和善且擁有大智慧的老先生,他們很快成為了好朋友,相互溫暖,相互需要?上Ш镁安婚L,畫家海銘并沒有像久沐想得那樣,一直這樣安靜而投契地陪伴著它,年邁的海銘意外死于腦出血,這讓久沐遭遇了無比沉重的打擊,甚至無法飛翔。
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久沐在海銘留下的貓咪珀兒的幫助下逐漸恢復(fù)生氣,可即便如此,珀兒也是要離開它的,那是一只好奇心很重的貓,一只真正獨立而好奇的貓咪眼中是無法只有一只畫眉鳥的,它期待更廣闊的天地。
在經(jīng)歷了種種離別后,畫眉鳥久沐決定出發(fā)了,它要和一朵承載了老畫家海銘靈魂的云去往他的家鄉(xiāng)。誠然,久沐是一只“不切實際”的鳥,它無法割舍海銘的陪伴與溫暖,為此它愿意千里跋涉,飛過絕壁深壑,去到遙遠的北方,追尋和感受已經(jīng)離去的海銘的氣息……
清晨的空氣像□干凈、□清澈的泉水那樣,漫過整棵大榕樹,輕盈地將它清洗了一遍。這一洗,就把藏在樹里的鳥兒們都洗出來了,它們像一片片被風(fēng)吹開的樹葉那樣飛離了大榕樹,向著各個方向飛去,帶來了輕快地扇動翅膀的聲音,還有不同嗓音的鳴叫聲。
現(xiàn)在,這座被海水包圍著的島嶼完全蘇醒了!
久沐卻還臥在它的小窩里,一動不動。它睜著眼睛,心灰意冷地盯著面前的一片榕樹葉子看?粗粗哪抗饩筒挥傻脧倪@片葉子上挪開,望向遠處的一個鳥窩,現(xiàn)在,那個鳥窩,還有和它相鄰的另外一個鳥窩,都是空的。久沐知道,它們已經(jīng)搭伴兒飛出去了,它們一起玩兒,或者找吃的。
久沐的心里又尖銳地刺痛了一下。
久沐是一只畫眉鳥,一身淺棕色的羽毛,有一種質(zhì)樸的雅致;它的眼圈是白色的,上緣的白色一直延伸到頸側(cè),就像是為它畫上了兩條長長的、白色的眉毛。遠處的那個鳥窩里住著的,是它一直以來的好伙伴尕灰,尕灰也是一只畫眉鳥,它的羽毛的顏色要比久沐的深得多,是深褐色的了。過去的每一個清晨,久沐都是和尕灰一起飛出這棵大榕樹的,它們幾乎整天在一起玩兒,很溫暖,也有很多小趣味。但是從半個月之前起,尕灰開始慢慢地躲著久沐了,它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要單獨行動,久沐雖然有些不開心,也有些失落,但是又能怎么樣呢,它只好點點頭,眼睜睜地看著尕灰穿過大榕樹密密的枝葉,飛進了藍天里。
等尕灰消失不見,久沐又愣了半天神兒,只好強打精神獨自飛出去玩,可是一點意思都沒有,甚至連飛翔的翅膀都感到無力。直到前些天的一個傍晚,尕灰回到久沐旁邊的那個窩里——過去尕灰一直住在這兒,它對久沐說:
“我們的友情就到此為止了。”
久沐愣愣地看著尕灰,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它說的是什么意思。半天,它才問出一句:“尕灰……怎么了?”
“就是你玩你的,我玩我的。我們其實玩不到一起去。”
海風(fēng)一陣兒一陣兒地飄過來,送來撲鼻的海腥味兒。尕灰黑色圓眼睛里的光很淡漠,這目光就像一瓢涼水,把久沐從頭到腳都澆透了,它看著這雙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暈頭暈?zāi)X地說:“我做錯什么了嗎?”
“我們之間有許多不同。主要的,你是一只有些不切實際的畫眉鳥!辨鼗野涯抗庖葡騽e處,不去看久沐。
“不切實際……可是,你以前從來沒有對我這樣說過……”久沐眼巴巴地看著尕灰,語氣有些急,但是聲音很低。
“想法總是在變化的。你太不切實際了,鳥兒的一生很短暫……我只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處理我生活里的每件事兒!辨鼗艺f完這些話,就再也不想多說什么了,它從自己的窩里帶上了一根紅線繩——那是它經(jīng)常拴在腳脖子上的一根紅線繩,然后就離開了。它飛啊飛,一直飛到遠處的一個鳥窩邊上,停下來。那個鳥窩里住著一只有著紅褐色羽毛的鳥兒。久沐看到尕灰把那根紅繩子放進了紅褐色鳥兒的窩里,然后它們交談了一小會兒,就開始一起飛來飛去地忙碌起來。很快,紅褐色鳥兒的窩邊又搭好了一個窩,尕灰就住在那個窩里了。
久沐的腿軟軟的,哆嗦著,站立不穩(wěn),一下子就臥下來了。它以為它和尕灰會一直相互照顧,彼此陪伴,一直到鳥兒短暫的生命終結(jié)……
久沐旁邊的那個鳥窩從此就空著了,只是里面好像仍然在靜靜地散發(fā)著尕灰的氣息!
這些天來,久沐再也沒有飛出過小窩。它臉上的絨毛時常是濕的,眼睛下面的細小羽毛有了兩道凹下去的痕跡。它覺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我得透口氣……”在這個島嶼完全蘇醒過來的清晨,久沐掙扎著對自己說。于是它站起來,向樹下望去。
淚眼模糊中,它看見樹下有個穿著灰色短袖衫的人,走幾步,抬頭向樹上望望,又走幾步,再向遠處望望。每天經(jīng)過這棵大榕樹的人不計其數(shù),久沐早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但是這一刻,不知道為什么,它被這個在樹下徘徊的人吸引住了。
它離開自己的小窩,向下飛了一點距離,躲在離他□近的樹枝間,默默地打量起他來。這是一位老人,兩鬢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鼻翼厚實,雙眼皮的一對眼睛不是很有神,但目光非常溫和,充滿善意。即便在這樣的獨處時刻,嘴角也含著隱隱的笑意,可是——他的嘴唇為什么暗得發(fā)紫呢?
他的氣質(zhì)異于常人,凝重而誠懇,還有一種藝術(shù)的氣息和孤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