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當閱讀一本實體書時，我會記住文字和書的本身——它的形狀、護封、質(zhì)感和版面設(shè)計。而當閱讀一本電子書時，我只能記住文字。這本書的書感（bookness）直接消失了，或者它從來就沒有真正地存在過。

——弗林·克林肯伯格（Verlyn Klinkenborg），《紐約時報》

這是一本關(guān)于書的書。“書”一直是個非常明確的概念，直到最近才有所變化。無論是一本薄而易損的平裝書還是一本厚重結(jié)實的咖啡桌書，書就是書，這個詞的出現(xiàn)不會讓人產(chǎn)生任何誤解。我們會從書店和舊貨市場買書；我們會臨時從圖書館借閱，或是永久地從朋友那里借書（有時情形恰好相反）；我們可能虔誠而又小心地捧著它們，或是粗暴地翻開導致書脊破裂；我們可能把它們整齊地擺在書架上，或者隨意地堆在床邊。借用美國前最高法院大法官波特·斯圖爾特（Potter Stewart）的話，我們一看就知道它是書。

一千多年來，書籍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書面記錄形式，然而我們所知的書籍卻面臨著一個未知的未來。正如紙取代了羊皮紙，活字印刷淘汰了抄寫員，古籍手抄本（或翻頁書）取代了莎草紙卷軸，如今計算機和電子書也威脅著實體書的存在。電子書價格便宜、使用方便、毫無重量，只需觸屏或滾動鼠標，就可以輕松地將數(shù)百本電子書下載到手機或者平板電腦上。除非發(fā)生大型災難，否則你的電子書將永遠安全地存儲在網(wǎng)上，悄無聲息地備份在全球各地數(shù)據(jù)中心的一系列服務器上。你得有堅強的意志才能抵制電子書的誘惑。

然而，小型的災難（只是并非有形的實體）一直在發(fā)生。2009年，顯然是試圖執(zhí)行世界上最具諷刺意味的審查法案，亞馬遜為了應對版權(quán)糾紛，悄悄將喬治·奧威爾《一九八四》的某些版本從其所有者的Kindle電子書上刪除。此后，新聞媒體關(guān)于讀者的電子書毫無預警地消失的報道屢見不鮮。你在點擊“立刻購買”以便獲取發(fā)送到賬號里的新書目錄時，你什么也沒有買到：電子書經(jīng)濟就像一個不允許任何人買房的房地產(chǎn)市場，而我們這些房客仍然被困在無房區(qū)。

把這些問題都放在一邊，現(xiàn)在就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實體書。盡可能找開本最大、品相最典雅的精裝本。拿在手里，打開它，細聽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和書脊膠水的撕裂聲。聞一聞！翻閱書頁，感受拂面而來的微風。相比之下，被囚禁在平板電腦或電腦屏幕后面的電子書則毫無生氣。

本書不討論電子書。本書探討的是電子書問世之前人類長期與之相伴并仰賴的實體書籍，由紙張、墨水、硬紙板和膠水制作而成，雖與電子書相似，但無法隨意更改。本書探討的是有著實在重量和氣味的書籍：當你從書架上取下它們時，手上會感到沉沉的；當你把它們放下時，會聽到“砰”的一聲。本書探討的是文明進步中安靜的最強知識載體，它淘汰了泥土書寫板、莎草紙卷軸、蠟制書寫板，將人類的歷史代代相傳。

誠然，人們很容易把實體書的存在視為理所當然。書籍一直圍繞在我們身邊，沉甸甸地陳列在書架上、圖書館和書店里，以至于我們患上了雪盲，對之視而不見。為了撰寫本書，我匆匆翻閱了數(shù)百本書，即便這樣，除了書中的文字和插圖以外，很多書我?guī)缀踉僖矝]有看第二眼。不過當我偶爾想起再看一眼的時候，我對自己的發(fā)現(xiàn)感到驚訝。一本書掉在地上后打開的那頁，正好露出一張粘在空白頁上的手工莎草紙。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并觸摸這種古老的紙張先祖。包覆在另一本書書脊上看似塑料的材料原來是小牛皮制作的犢皮紙，這種書寫材料曾取代莎草紙，后來又被紙張所取代。有些書內(nèi)精心制作的插圖是用木塊或銅板印刷的，甚至是手工繪制的；有些書內(nèi)在光面紙上粘貼著彩色照片，提醒著人們，昔日要印刷實際生活中的場景并不像現(xiàn)在這樣方便。一本書的文字也能告訴你一些關(guān)于它的故事，翻閱這樣的舊書讓人興致滿滿，可以看到有些頁面上文字是略微凹陷的，當初是由印刷機將墨水壓印到頁面的，而不是通過拋光的平版印制的。即使是一本簡陋的平裝書，其書脊上的膠水和米色的紙張所散發(fā)的氣味，也會傳遞出許多自己的制作故事。

一千五百多年來，人類不斷地書寫、印刷和裝訂，成就了這一精致復雜、魅力超群、重量實在的人工制品，本書所講述的就是這些書籍的歷史、制作和書感。是的，本書所講述的是書，你一看就知道它是關(guān)于書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