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渠先生賦
中國泱泱,文明浩蕩,九州奔騰,正學聚心。
孔孟開儒門,講仁尊禮,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以此修法治世,弊端自閉,萬物自興,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鳶飛天際,鹿鳴美林,王道樂土,天下當大治。
怎奈雄霸當?shù),爭鼎天下。為持挾八方,王求旁門,致玄奇洶涌,異學紛沓。以此,孔孟沒后,儒道曲折,七國詭術縱橫,秦皇焚書坑儒,漢武獨尊儒術,再后六經(jīng)彌漫,音色奢靡。且舊儒懦弱,謙退讓,度慈愛,以情為主,以理為輔。倡之曰:知人事則無須知天意。此間中,浮屠以心做法,以空為真。老莊以無做道,以玄為實。此二學皆宣:知天意則無須知人事。兩法交替坐莊執(zhí)王事,迫天心昏昏、公理偏頗、孽念橫生。一時儒門遮蔽,正學廢休,異道迎私而野盛。秦漢魏晉南北朝又隋唐五代十國間,愚民教化致綱肅大亂,奸孽蜂起、王旗操戈、亂兵屠命、百姓餓殍于荒野達一千五百年之久矣!
公理背馳,天怒人怨,何道濟蒼生?
有先生少孤自立,志氣不窮,氣質剛毅,德盛而貌嚴。又聞人之善,能喜見顏色。負造道明理之雄志,懷經(jīng)世濟民之宏愿。幼時扶柩居郿,以孝勇持身,馳馬延州,欲以兵報國。范仲淹曰:“儒者自有名教可樂,何事于兵!”返后讀《中庸》《大學》,自覺剛正不持,規(guī)行稍懈。遂入佛老,因玄奇不為虛空偽作,天際昏塞浮塵蔽日,百悟而心不透道不明,經(jīng)年之后再罷。又復入孔孟諸經(jīng),乃覺仁而稍大,義而偏硬,禮而多言。頓然間大悟:儒道雖明,但缺方正少踐履。誓言再起孔孟重修儒門,復光明真理,建太平大道。
彼時,先生博覽群經(jīng),遍訪賢能,弘道二都,進士入宦。以敦本善俗主治云巖,以經(jīng)世致用佐帥渭州,以公正執(zhí)法拍案明州,以社稷憂思正色朝堂。輾轉間,心漸亮而道亦明。告諸生:太虛不能無氣,氣不能不聚而為萬物,萬物不能不散而歸太虛。太虛即氣,天寬氣通則萬物欣榮,民善待自然,而自然亦回饋于民。
此理倒逼玄虛縮退,偽悵收斂。
先生謂之:民胞物與、天人合一,應為允正。遂致仕汴梁,歸居橫渠,潛心天地,參悟圣學。
七年,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又授徒論道,復議三代、改創(chuàng)封建、推行宗法、試驗井田、開修灌渠、廣立鄉(xiāng)約、規(guī)定禮制、興辦學校。以“六有”“十戒”訓導鄉(xiāng)里佐輔情、法于社稷,以《東銘》《西銘》警示學子教化真、愛于萬民。以《正蒙》《經(jīng)學理窟》傳至于世弘揚儒、理于千秋。雖居陜右四十三年,卻心游天下情系民生,精思力踐而鞠躬盡瘁,萃取天道論并行禮德觀,終建圣門之關學大宗。
其學以《易》為宗,以《中庸》為綱,以《禮》為本,以孔孟為法。以“大心無我”為情,以“去偽存真”為理。以“人皆可以為堯舜”為立身之道,以“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為立命之德,以“民胞物與,道濟天下”為立心之愿。又教人:尊崇天道敬畏自然,克己復禮變化氣質,敦本善俗安貧樂道,集義養(yǎng)氣糾偏人欲,踐行篤履經(jīng)世致用,正心誠意協(xié)和萬邦。以此,先生氣學開端、程朱理學中起、陸王心學繼隨,乃成新儒三脈,察究天、地、人以循萬物之理,而謂之理學。比肩共立,扛鼎圣門。大道至簡,關學道統(tǒng)歷經(jīng)宋、金、元、明、清歷代而不衰,先生思想暢聞于華夏乃至四邦而不絕。
其心能真也,其學才正也。
近代以來,戊戌君子慷慨變法,辛亥廢帝天下為公,八年驅寇同仇敵愾,九州一統(tǒng)人民中國,皆先生所愿也。通古今之變化以求索,發(fā)思想之先聲繼開來,風雷滾滾引長河不息,華夏巍巍耀盛世永昭。先生笑長空。
回溯千年,先生呼號我中國人前赴后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此羽翼孔孟之圣者,宋橫渠先生張載也。
馬蘇彬
2020年4月8日于太白書社作
序:千年經(jīng)聲
近一千年來,北宋思想家、哲學家、教育家、宋明理學奠基者之一、關學創(chuàng)始人——張載,其“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宏圖偉愿和“民胞物與”的質樸情懷,感召著有志于實現(xiàn)中華民族走向富強、昂揚于寰宇的國人前赴后繼。
今天,中國在砥礪前行中逐步邁向高光,先賢張載帶給我們的這種強大感召力仍然在激勵和鞭策著我們不斷精進!
我曾無數(shù)次站在張載當年著書立說、傳經(jīng)授道的橫渠書院,想象并追思先生“終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的場景。張載終其一生建構了一座以《易》為宗、《中庸》為體、《禮》為本、孔孟為法的理學思想豐碑——關學;也是憑借這座不朽豐碑,在去世后的九百多年間,他先后被北宋神宗皇帝賜謚為“宣明”、被南宋寧宗皇帝賜謚為“獻”、被南宋理宗皇帝追封為“郿伯”并詔令陪祀曲阜孔廟為先儒、被明崇禎皇帝敕封孔廟晉級為先賢、被清康熙帝御賜手書“學達性天”御匾懸掛于橫渠書院以感念其不世功德。而今,張載一千年誕辰即將到來,圍繞張載及其關學思想的各種大型紀念活動,及規(guī)劃有序的張載祠擴建項目等文化工程正在順利進展中。
近年,在張載關學思想日益成為從眉縣到陜西,再到全中國乃至世界的文化瑰寶時,我內心總是波瀾起伏的。欣慰之余,又有些許失落。由于時代的飛速發(fā)展,快餐文化已成為當今大多數(shù)人的日常所好,而對于相對慢節(jié)奏的國粹而言,因古今語文的巨大差異以及國民教育中的缺失等,已經(jīng)有好幾代人對張載的關學思想不甚了解。二十多年來常有人問我,既然張載是一個了不起的歷史人物,為什么在全國的知名度不高?這是一個頗值得深究的問題,也是當下的實情。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以來,經(jīng)典書籍逐漸成規(guī)模地回到受眾眼前,國學研究者也越來越多,但有關張載的典籍還是鮮見。
二十多年來,我們組織召開了十多次有關張載關學的國內外研討會,教授專家的文章少說也發(fā)表了成百上千篇,但能讀到并能懂的讀者仍少之又少。此時,我企望能有解讀張載人格、品德、修為,以及關學造道歷程、張載門徒故事、理學千秋史話類的通俗文化作品問世,將張載思想精粹以輕松趣味的方式講述給熱愛傳統(tǒng)文化、渴望汲取古圣先賢智慧的廣大讀者。讓人們在愉快的閱讀體驗中,泛舟千年關學學海,感悟圣人張載深厚的家國情懷、天下宏愿。
有思必有行,這樣的愿望現(xiàn)在就要實現(xiàn)了——文化學者馬蘇彬先生耗時兩年撰寫的文化隨筆《厚道圣人:張載關學千年尋蹤》一書即將出版問世。
走進張載的故事,聆聽千年的經(jīng)聲,將“思想”擬人,讓“圣賢”親民,彰顯孔孟儒學在傳承中的燦爛發(fā)展。這正是撰寫本書的初心和宗旨。書中,馬蘇彬先生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現(xiàn)了關學宗師張載的圣人豐姿,以及宋明理學橫亙千年的風云歷程。
本書時間跨度延及北南兩宋、金、元、明、清歷朝,涉及眾多歷史人物,如宋神宗趙頊、權相王安石、諍臣張戩,名家名流范仲淹、歐陽修、文彥博、二程、司馬光、周敦頤、邵雍、蘇軾、朱熹等,以及張載后學王夫之、馮從吾、李二曲等,形成了一卷人物性格鮮活、故事情節(jié)豐滿的千年歷史群英圖。全書以其客觀縝密、通俗易懂的敘述手法將張載文化中的精髓要義做了陳列。比如在講述關學天道論體系中最關鍵的“太虛即氣”命題時,作者將其解讀為張載思想中人類生存空間和自然本源的表現(xiàn)方式,以生動比附的手法對“經(jīng)聲梵語”做了詳盡的透視;對于“民胞物與”的論點,作者在天地萬物、兄弟姐妹互為一體的大義闡釋外,又結合“立必俱立,知必周知,愛必兼愛,成不獨成”的泛愛思想,為張載“立心立命”的濟世觀做了具體的應用連接。在詮釋《西銘》和《東銘》時,作者不僅將“二銘”獨立成文,并旁征博引、化繁為簡,將普通讀者讀來頭疼的文言文做了精準的總結,即“《西銘》講愛,《東銘》講真”,可謂言簡意賅、精練直白;在講述喜聞樂見的“明州獄案”時,作者并未將視角集中在獄案本身,而是借助案件還原了張載和王安石之間的矛盾,又借矛盾推高了張載“不計小我重大我”的高風亮節(jié)。而在有關張載后學的記述中,作者摒棄了明清以來歷代學者所持的“張載后學者界定在關中地區(qū)一隅”的狹隘認識,緊緊抓住張載思想中“不拘泥門戶,不擇地域”包容開放的關學特色,將明代非關中籍的羅欽順、王廷相、王尚??等人對張載思想的繼承和對關學創(chuàng)新做出較大貢獻的歷代大儒一并接納,更以客觀的態(tài)度和發(fā)展的視野,將繼承張載思想最為精深、最為系統(tǒng)的明末清初思想家王夫之(王船山)尊奉為“關學亞宗”。就是這樣兼容并蓄的文化開拓精神,讓馬蘇彬先生的《厚道圣人:張載關學千年尋蹤》顯得情理融匯、通俗易懂、氣勢磅礴而又海納百川,真實而藝術地再現(xiàn)了千年張載文化的厚重內涵和博愛風采。
作者馬蘇彬先生來自張載故里眉縣。二十多年前,他辭去公職,南下廣東創(chuàng)業(yè),在文化產(chǎn)業(yè)領域頗有一番建樹,然而,在事業(yè)的巔峰時期,他毅然選擇急流勇退,全身心地投入弘揚和研究傳統(tǒng)文化的事業(yè)中來。2017年以來,他在陜西、廣東等多省進行有關張載關學的演講多達數(shù)十場次。2019年,其文化著作《酒人說酒》《張橫渠傳》兩書先后出版發(fā)行,并于同年在眉縣投資建成規(guī)模不小的關中鄉(xiāng)村圖書館——“太白書社”,為其立志以文化建設家鄉(xiāng)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
我和蘇彬同為眉縣人,算是忘年之交。他對關學研究滿懷激情,治學的態(tài)度樸實認真,哪怕是一個概念的提出,他都會潛心多日才能形成文字,諸如“貞生安死,存順歿寧”這類關學命題,他都要與我頻頻電話交流,直到多方求證后才肯落筆告成。這樣的治學精神令人贊賞,也讓我對張載文化后繼有人倍感欣慰。況且,蘇彬并非學院派出身,他是以民間學者的身份在弘揚推廣張載文化,這反而使他的研究更接地氣,更適應當下社會文化的需求,也更具吸引力。站在關學民本思想的角度看,民間學者以務實踐行為根本,為張載文化在全國的普及做出了身體力行的表率,也體現(xiàn)了張載思想中“不務清談、篤行踐履”的經(jīng)世致用的實學精神。這種自發(fā)自覺的文化擔當值得時下高歌猛進中的各方力量去關注、去支持,值得在浮躁中徘徊的年輕人踴躍跟進。
2020年為橫渠先生張載一千周年誕辰年。《厚道圣人:張載關學千年尋蹤》的出版無疑是獻給這場宏大紀念的一份厚禮。祝愿蘇彬以此為起點,厚積薄發(fā),成為弘揚關學精神的得力干將,F(xiàn)在,蘇彬請我為本書作序,自然欣然應允。
還有什么比文化更厚重的追思?還有什么比思想更偉大的仰望?歲月流邁,亂云飛渡;千年經(jīng)聲,亙古不息。張載精神長存!
(橫渠書院特聘研究員)
2020年5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