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忠實于自我感覺的批評

序汪雨萌的文學評論集《年輕的思想》

吳義勤

最早見到汪雨萌是在1988年的夏天，那個大學剛畢業(yè)的暑假我去如皋師范學校看望汪政、曉華老師。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很小的孩子，因為身體原因，總是用渴望的眼神打量著外邊熱氣騰騰的世界，并用手中的畫筆描畫著她看到和想象的一切。她當然不會記得我，但她的眼神和她的畫筆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見到時，她已出落成了一個亭亭玉立、文靜出挑的大學生，并迅速在復旦大學中文系讀完了本科生、碩士生和博士生。更令我驚喜的是，似乎不經(jīng)意間她已接過父母的衣缽，長成了一個優(yōu)秀的青年評論家，一個優(yōu)秀的文二代�，F(xiàn)在她的第一本文學評論集《年輕的思想》又順利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讀著她細膩、真切而又充滿個性的文字，真是非常高興也非常感慨，她對文學現(xiàn)場的熱情以及對文本的敏感無疑都頗有乃父、乃母之風，她的成長也再次生動詮釋了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句老話。編委會分配我來給其作序，真是非常榮幸，也覺得別有意味。

《年輕的思想》首先打動我的就是其強烈的、鮮活的文學現(xiàn)場感。文學評論和一般的文學研究有相通的地方，但畢竟還有一些差別，其中最主要的一點就是從事文學批評的批評家必須時刻在場，這個場就是文學現(xiàn)場，就是正在發(fā)生的文學事件，正在產(chǎn)生的文學現(xiàn)象，正在發(fā)生的文學思想，正在寫作的作家和正被閱讀的新鮮的作品。文學批評家需要對文學現(xiàn)場的熱愛、投入與執(zhí)著，文學現(xiàn)場需要文學批評與其同頻共振：事件需要闡述，現(xiàn)場需要指認，思想需要響應，作家作品更需要分析、感悟、闡釋。不管以后的文學研究和文學史寫作如何進行，都需要文學批評在第一時間留下自己的立場和結論，更何況，在創(chuàng)作和接受之間，讀者更需要文學批評的鋪路、搭橋和指點要津。就此，對一個批評家而言進入文學現(xiàn)場的速度以及其在文學現(xiàn)場的閱讀量其實也正是決定其文學批評之路成敗的一個關鍵因素。

汪雨萌最早的文學批評發(fā)生在2009年，那時她還在大學本科階段，在同齡人大都捧著文學史學習經(jīng)典的時候，她就同時將眼光投向了教室外的文學現(xiàn)場，許多事件和現(xiàn)象、作家和作品進入了她的視野，并且敢于發(fā)表自己的看法，雖然有時不免幼稚，但卻敏銳特別。如《〈獨唱團〉：關于理想的課堂作文》，對韓寒的這份雜志，汪雨萌能從時代風尚、文化環(huán)境、一代人的思想氣質和文學路徑給予解讀，不但顯示出開闊的眼界，更有一種同齡人的惺惺相惜�？梢钥吹贸�，汪雨萌的出場是有選擇的，除了一些看起來帶有作業(yè)痕跡的文章外，她對同齡人或同代人的寫作更有興趣。文學批評是對話，是發(fā)現(xiàn)，而不能只是事后的追認和累積式的闡發(fā)，這需要批評家的勇氣，也需要一種犧牲精神。像汪雨萌評論的年輕作家，大都是影響剛剛產(chǎn)生，不少才開始寫作，像費瀅、楊澄宇、秦三澍、熊森林等等，但汪雨萌就敢寫他們，她不在乎他們是否是名家，寫作是否成熟，既然從批評的角度看具有可評性，或者在汪雨萌看來是有意義的寫作，她就要予以介紹和闡發(fā)。批評家的職責和精神有時就體現(xiàn)在這里，沒有誰能保證所批評的對象都會成為名家，都會成為經(jīng)典，相反，卻可能曇花一現(xiàn)，淹沒無聞，但卻不能因此而否定批評的意義，我們許多的前輩如茅盾、孫犁、馮牧在這方面都為今天的批評者樹立了榜樣。

汪雨萌的評論很有朝氣，沒有許多批評文章常見的八股腔。她雖然是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專業(yè)的博士生，但卻沒有太多的學院派的循規(guī)蹈矩。這一點對一個批評家來說其實很重要，一個想從事批評的人應該好好保持的就是她的朝氣、她的個性、她的勇氣和敏捷。批評要理論的支持，但不能用理論來代替，而應該在保持理論的強大力量的同時具有敏銳的感覺、豐沛的情感和個性化的表達，說到底，批評是從鮮活的文學出發(fā)的，是一個審美鑒賞者對自己審美經(jīng)驗的總結提升，所以，在批評中要能見出文學，要能傳達出審美的體驗。汪雨萌的批評有著鮮活的個體的體溫，她不是從現(xiàn)成的理論出發(fā)，而是非常注重自己的感覺，注重自己的第一印象，有些提法在她看來可能也不準確，不嚴密，或不成熟，但她也不愿放棄。比如，她從余一鳴的作品中看到了江湖，并由此分析了這個江湖的潛規(guī)則；她將謝宗玉放在城鄉(xiāng)變遷的大背景下討論，將他看成了回不去故鄉(xiāng)的流浪者，同時，她對謝宗玉的警察小說很有興趣，并借助于類型小說理論對其作了頗有游戲分析色彩的解讀；再如，她對孫頻、蔡東、普玄等人的批評中，都敢于提出一些有意味的話題。有些說法確實不夠準確，也許還會有歧義、有爭議，但汪雨萌就那么不管不顧、斬釘截鐵地說出來，我以為這是值得肯定和鼓勵的。文學批評，特別是才開始從事文學批評，不能顧忌太多，把文章寫得四平八穩(wěn)、滴水不漏，而是要忠實于自己的感覺，敢于提出問題，只有保留下自己的真實感覺，保留下第一時間的判斷，才可能為今后的繼續(xù)而深入的研究留下素材，包括給自己留下修正的機會，使自己的批評得到砥礪、磨煉和提升。從這個意義上說，汪雨萌的文學批評追求的顯然不是真理性和正確性，而是溫度和情懷，對文學批評來說后者其實比前者更為重要、更有魅力。

當然，我說汪雨萌的批評感性而有個性，并不是說她不重視自己的學術訓練，《年輕的思想》中收錄的《史鐵生文學年譜》和《史鐵生研究綜述》，連同其現(xiàn)當代文學史和名家經(jīng)典研究的論文大約可以見出汪雨萌的學習積累和基本功，年譜、學術綜述以及經(jīng)典研讀都需要嚴謹?shù)木�神，大量系統(tǒng)的閱讀， 資料的收集、分析，許多的工作都是要下笨功夫和死功夫的，沒有捷徑可走，同時又需要作出自己的判斷，提出自己的觀點，而這些，無論是對于從事學術研究的人還是從事文學批評的人來說，都是必須的。

小荷才露尖尖角。汪雨萌的文學評論還只是起步，因此，不足是難免的，如格局不夠大，還未看到駕馭重大選題的能力，理論性、系統(tǒng)性也有所欠缺。不過，隨著閱歷的增加，學養(yǎng)的積累，這些問題終將得到解決。在此，我要衷心祝賀汪雨萌第一本文學評論集的出版，也祝賀她能走出屬于自己的文學批評之路。

是為序。

2017年10月匆就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