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漫談
永不缺席的父愛
柳漾/兒童文學工作者 周英/兒童文學博士 石詩瑤/兒童文學碩士
沒有一篇導讀能道盡一本圖畫書的秘密,所以,孩子也好,大人也好,多讀一遍,總能有新發(fā)現(xiàn)。我們在這里開辟一個小小的空間,與您分享我們?nèi)说拈喿x感受。所謂漫談,其實事先略有準備,但我們更愿意保留興之所至時的靈光乍現(xiàn)。而您與孩子共讀時的收獲,則是我們最為期待的精彩。
石:《爸爸的頭不見了!》有一個恐怖的標題、一個恐怖的封面,和一個恐怖的開頭。但只要翻開這本書,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所謂的恐怖是作者的一個設(shè)計,是一種形象的表現(xiàn)方式,給故事制造了詼諧幽默的效果。等你讀完整個故事,你更會明白,所謂的恐怖中其實包含了象征意義,而且其中荒誕的幻想非常貼近孩子的思維,孩子一定可以接受和喜歡。
周:了解圖畫書,或者熟知昆廷·布萊克的人,可能不用進入故事就會明白,這種恐怖只是作家和畫家的一個伎倆。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家都是故弄玄虛的高手,這個封面一下子就讓我聯(lián)想到羅爾德·達爾式的荒誕、滑稽和幽默。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昆廷·布萊克到底在玩什么把戲,想給我們講些什么。
石:對于很多家長和孩子來說,爸爸的頭不見了這個設(shè)計還是有一點兒嚇人的。不過,有一點兒嚇人是很多兒童文學作品,特別是冒險小說和幻想小說慣有的氣質(zhì)。孩子喜歡具有冒險性的東西,小刺激會激發(fā)他們的好奇心。而兒童文學中的冒險,與面向成人的恐怖電影或小說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既不會讓孩子感受到冰冷的戰(zhàn)栗,也不會赤裸裸地披露人性的黑暗面。
周:其實,這種設(shè)計與其說是恐怖,不如說懸疑。作者一開始就用一個好玩的、不尋常的、不可思議的點吸引住了讀者,讓讀者想要繼續(xù)讀下去。他們只是拿恐怖當佐料,烹調(diào)的卻是一道非常適合孩子品嘗的料理。這是一個看似恐怖,實際上非常正能量、非常積極的故事。
柳:對于恐怖元素,家長確實會有些排斥,從雞皮疙瘩系列叢書所引發(fā)的熱議就能看出來。就是因為這個問題, 在引進這本書的時候,我確實有一點兒遲疑。不過這個優(yōu)秀的故事本身說服了我。這類作品到底適不適合孩子看,關(guān)鍵還是要看作者的表現(xiàn)手法和表現(xiàn)意圖。
周:當讀完這個故事,我相信家長一定會喜歡它。這本書有吸引孩子和成人的雙重魅力。
石:總的來說,這本書的恐怖只是表象,接著往下讀,就能發(fā)覺我們剛剛提到的詼諧和荒誕了。
爸爸的頭不見了本身就是一件非;恼Q的、非現(xiàn)實的事情。但是,文圖都采用了一種非常嚴肅的態(tài)度來表現(xiàn)荒誕。在故事里,不管是媽媽還是孩子對這一事件的反應(yīng)都不是去質(zhì)疑它的真實性,而是迅速接受。接著,他們開始非常有邏輯地,運用理性的態(tài)度解決問題。媽媽開始在各處尋找爸爸的頭,確定找不到之后,孩子們就做了一個。在做的過程當中,作者還使用了一個大跨頁來表現(xiàn)做頭的具體步驟。孩子們用一種從容不迫的態(tài)度,直面那個讓讀者驚奇不已的突發(fā)事件。當然,正因為他們的嚴肅和認真,故事產(chǎn)生了一種張力,變得更荒誕、更好笑了。而讀者也會慢慢體會到故事里的深意,會隨著故事的推進翻頁,進入這個故事。
周:在最開始的時候,作者就用一種不容置疑的方式告訴我們:這個故事跟現(xiàn)實生活有著完全不同的邏輯。當讀者還沉浸在現(xiàn)實世界的邏輯中時,可能會覺得恐怖,但一旦進入故事,就會心甘情愿被作者帶著走,因為故事自有其合理性和真實性。和哈利·波特系列故事一樣,當主人公進入霍格沃茲魔法學校之后,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們都不會覺得奇怪,因為那個世界有自己的運行邏輯。
在這個故事里,發(fā)現(xiàn)爸爸的頭不見了以后,孩子和媽媽并沒有遵循現(xiàn)實生活中的邏輯。讀到這里的時候,讀者就會擱置之前的疑問,就會知道這個故事開始好玩起來了,會沿著故事本身的邏輯繼續(xù)下去。
石:而且,在這個看似不可思議的故事里,細節(jié)又是非常貼近日常生活的。爸爸的頭不見了這個開頭完全可以引發(fā)一連串讓人覺得驚心動魄、不可思議的事件,但接下來鋪展在我們眼前的是非常多的生活畫面。比如睡前爸爸媽媽與孩子的親吻,繁雜瑣碎的家務(wù),隨處可見的晨練……所以我們很快就會相信,這本圖畫書和好的幻想小說一樣,會把我們安全地引進故事,又把我們安穩(wěn)地送出來。
周:對!我們能夠在這樣一個荒誕的故事里讀出真實感,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這許許多多的生活細節(jié)。當我們進入閱讀狀態(tài),接受作者的假定,我們就會相信爸爸的頭會不見,也會相信哈利·波特系列里的魁地奇比賽、飛天掃帚,還有十一英寸的 冬青木魔杖。
柳:剛剛我們從封面入手討論了恐怖和荒誕,現(xiàn)在我們再回到封面,想想看:爸爸的頭到底為什么不見了?它的丟失又象征著什么呢?
周:故事中的爸爸的頭不見了 首先是一個隱喻。頭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但故事中的爸爸把它弄丟了,丟失之后,在家里引起了一場混亂。于是,最親近的人就想去改變這種混亂的局面。媽媽拼命尋找, 而孩子干脆為爸爸做了一個頭。其實,他們就是在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讓生活恢復(fù)平衡、回到正常的秩序中來。從這個意義上說,爸爸的頭不見了象征著家庭秩序和常態(tài)的丟失和打破。
石:故事在最后告訴我們,爸爸的頭在他的辦公室里,在他的工作上。其實就是說,他回家的時候漫不經(jīng)心,和孩子、妻子之間沒有溝通。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爸爸不會在孩子做了壞事之后罵他們,甚至還會滿足他們的各種要求。但一個家庭的常態(tài)并不是父母無限制地去滿足孩子所有的要求,所以我們讀到這里的時候,不會像故事里的孩子一樣高興,而是會意識到這是一個失去了秩序的家庭。
柳:說得直白一點,其實就是爸爸沒有承擔家庭角色賦予他的責任,因為工作的忙碌忽視了家庭。這個故事讓我想起了安東尼·布朗的《大猩猩》,爸爸雖然是在場的他就坐在安娜面前,但他的在場是無效的,安娜的感覺并不比這兩個孩子好。
延伸到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發(fā)現(xiàn)在很多家庭里,不光是爸爸不在場,媽媽很多時候也會忽視孩子和家庭。仔細琢磨這個故事里媽媽的反應(yīng),其實可以發(fā)現(xiàn)她也沒有真正地做好媽媽的職責,或者說她在面對突發(fā)狀況時,并不是積極應(yīng)對,給予孩子足夠的精神陪伴。我們剛剛強調(diào)的不在場,不光是身體上的,更重要的是指精神上的。
石:現(xiàn)實生活中,我遇到很多人成年后與父母無法長久地聊天,甚至坐在一起都會覺得尷尬;蛟S在他們小時候,父母的心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不在場的。
不過故事的最后,爸爸帶著真正的頭回家了。還好,他只是在工作這段時間缺席。
周:在爸爸的頭真正回來之后,孩子說:爸爸好像完全不記得沒有頭時發(fā)生的事情,我們也沒有告訴他。這句話有點兒微言大義的味道,可以感受到親子之間難以言說的溫情。
柳:孩子幾乎不會記仇,父母之前做了再多不好不對的事情都可以不計較,重要的是從現(xiàn)在開始對他的態(tài)度。從這個角度來講,可能不是爸爸忘記了,而是孩子忘記了曾經(jīng)的不愉快。
其實當爸爸帶著他真正的頭回來時,故事在這里就可以結(jié)束了。但作者并沒有馬上結(jié)束故事,而是延伸了幾句,我覺得除了幽默之外,他們還想告訴那些忽視家庭的父母:第一,請你們快點兒回家;第二,只要你們回家,并用心陪伴孩子,孩子就會原諒。
周:最后一筆除了溫情,以及表現(xiàn)家庭的溫暖和包容以外,還有一個令人感慨的地方。當爸爸真正的頭不在家的時候,孩子們生活得看起來很開心,假的頭也能滿足他們的很多需求,甚至能帶來爸爸真正的頭所不能帶來的驚喜和歡樂。但是,當爸爸真正的頭回來之后,孩子才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高興,因為他們實在太想念爸爸真正的頭了。而且當把這句話跟最后一句話至于那個紙做的頭,誰知道現(xiàn)在放在哪兒呢一起來看的時候,我們會發(fā)現(xiàn),爸爸是否真正在場對孩子的心理其實有很大的影響。
石:是的。雖然紙做的頭使他們獲得了短暫的狂歡,但他們更需要真正的頭帶來的溫情。當爸爸的頭不見了的時候,家里發(fā)生了很多事情,但這只是這個家庭的插曲,而不是主旋律。
柳:爸爸回來之后,我們可以看到家庭秩序的恢復(fù),可以看到家里每個人都變得更安心了。孩子們在爸爸講睡前故事的低沉聲音中笑著入睡;超級呼嚕聲回來了,小貓卻從床底爬到床上,快樂的表情和孩子們一樣。
周:本書想告訴大家的是,每一個家庭可能暫時都會有一段跟平時不一樣的時光,但是只要父母回家,用心陪伴孩子成長,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會恢復(fù)到原來的軌跡,一切都還來得及。
柳:英國《泰晤士報》把它定義為一則寓言,但它不是我們熟知的傳統(tǒng)寓言體。對于寓言來說,背后的寓意是最重要的,而這個故事,除了隱喻的含義之外,還有更多我們之前聊到的值得關(guān)注的東西。
昆廷· 布萊克的畫也特別值得一提。昆廷·布萊克是繪畫的高手,他的畫為文字故事添加了很多意味。而且,他并沒有致力于在視覺上營造恐怖的氛圍,創(chuàng)作一個真正恐怖的故事,他幽默詼諧的畫風弱化了文字的嚴肅感。
周:是的,昆廷·布萊克的畫確實非常出色,但我覺得在這本書里,文字作者安德烈·布夏爾和昆廷·布萊克是旗鼓相當?shù)模踔劣袝r候我們能從安德烈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一些語句中讀到很多豐富的、值得琢磨的東西。正因為文圖的完美搭配,才成就了一本了不起的好書。
柳:給大家說一說這本書的幕后故事吧。安德烈是法國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他能寫能畫,而且都做得很棒。他非常喜愛和崇敬昆廷·布萊克,所以想請他為自己的故事作畫。當昆廷·布萊克的經(jīng)紀人答應(yīng)他的時候,他高興極了。就這樣,因為兩位藝術(shù)家的惺惺相惜,這本文字和圖畫手牽著手跳舞的圖畫書誕生了。
不過綜合兩位藝術(shù)家的成就, 我認為昆廷·布萊克還是要高于安德烈·布夏爾的。雖然這本書的文字不是昆廷創(chuàng)作的,但他的畫和文字高度融合,所呈現(xiàn)的藝術(shù)水準和《小怪獸》不相上下。這樣的功力,我非常佩服,也希望把這樣的優(yōu)秀作家和作品推薦給中國的家長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