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拓進中走向成熟

《2017年青春文學年選》序

白 燁

按照往常的慣例，春節(jié)后，人民文學出版社青年文學編輯室的編輯馬林霄蘿發(fā)來《2017年青春文學年選》書稿的電子版。我瀏覽了一下目錄，發(fā)現(xiàn)作者大都比較陌生。我想，面對這些較為陌生作者的作品，我只能當一個虔誠的讀者，在細心地閱讀中去走近他們，了解他們。

但當一篇一篇地閱讀完作品，我不免有些意外，還有些欣慰。超出我想象的是，不像之前讀一些年輕作者的作品，既在寫什么上感到有些隔膜，也在怎么寫覺得有些生澀。2017年卷所選的作品，不僅普遍較為好讀，而且意蘊上也各具其妙。由此，我得到一個確定的信息，那就是年輕作家正在快速地成長，進而走向成熟。

年選作品讀后，給我最大的感受，是年輕作者們在現(xiàn)實題材的處理與把握上，既在藝術(shù)視野上有較大的寬度，又在生活開掘上有一定的深度。所選的15篇作品，除去阿缺的《云鯨記》屬于科幻題材，杜梨的《世界第一等戀人》寫仿生科技倫理之外，其余13篇作品，都是現(xiàn)實題材寫作。而且這些出自年輕作者之手的現(xiàn)實題材作品，已不只是沉湎于逼仄的校園生活，或滯筆于忘我的青春戀情，而是完全走出個人的天地和自敘傳寫作的桎梏，由人際關(guān)系的互動審視人性，在人與社會的關(guān)聯(lián)上反觀現(xiàn)實，把寫人與述事結(jié)合起來，把人物與社會連通起來，透過小日子的小確幸，小人物的小悲歡，折射人在當下現(xiàn)實中的生活形態(tài)與精神狀態(tài)。

這里結(jié)合作品簡要分說三點。

一、在平凡中發(fā)見不凡

社會中的人群，更多的是普通人；普通人的生活，更多的是俗�；�。面對這種更為司空見慣的現(xiàn)實，要從中看到新的角度，發(fā)現(xiàn)新的亮點，著實并不容易。這也是現(xiàn)實題材創(chuàng)作的難點所在、挑戰(zhàn)所在。

這部年選中的現(xiàn)實題材作品，都是以當下生活為場景，書寫各色人等的生活斷面與精神切面。他們或者是一介平民置身于生活困頓與物質(zhì)誘惑的沖突，所持守的人生理念面臨挑戰(zhàn)與考驗（《賢良》），或者是都市白領先后遭遇妻子劈腿、前女友疏遠，使得無聊又乏味的生活，只剩了隨旅游團去觀看坐著的大象的興趣（《大象席地而坐》）。敘說人生之庸常，描寫生活之乏味，其實也是一種揭示，這是讓無聊的生活裸露本相，從而引起人的某種警醒與思考。

更讓人讀來五味雜陳的，是王占黑的《阿祥早點鋪》，董夏青青的《科恰里特山下》�！栋⑾樵琰c鋪》里的阿祥老夫妻，自工廠下崗后就開了早點鋪，用心經(jīng)營，講究誠信，使早點鋪成為社區(qū)一景。隨后，女兒出走了，營生蕭條了，他們?nèi)圆桓某踔裕�勉力支撐，哪怕一路衰敗下去。在他們的那份�?zhí)著中，人們分明看到了普通人對于自己的念想的執(zhí)意堅守，哪怕在別人看來微不足道�！犊魄±锾厣较隆穼儆谲娐妙}材，但作品在軍醫(yī)們治病救人的主干故事里，更多地展現(xiàn)的是他們的情感糾葛，婚姻疲憊和家庭負累。而這種隱忍式的默默奉獻，讓人們看到軍人們常常被忽略的軍營之外的極大付出。這些作品都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但讀來卻又有一種于無聲處聽驚雷的效果。

二、審父敘事的新視角

審父是當代文學中習見的一個主題，但與青春文學關(guān)聯(lián)不多。但這部年選的作品中，不少都涉及到了這一主題，而且都寫出了一定的新意。

龐羽的《一只胳膊的拳擊》，在退休工人祁茂成在家在外都憋屈受氣的故事里，顯示了作者文筆的不露聲色，也體現(xiàn)了敘述者對于祁父因難以擺脫平庸而深懷憤懣的某些理解�！秾ぱ蛴洝酚尚∶厦�在總見不到母親的境況下，向一個外鄉(xiāng)女性強行索吻，異樣的行狀揭示了缺失母愛對一個少年成長的深刻影響。姚麗的《帶刀刺猬》寫了一個生性好玩的父親羅順利在家被母親整治得服服帖帖，因而更愿在外邊下象棋，跳廣場舞，交女友。而做女兒的我總會替他說話或說謊話，甚至父親因婚外戀離家出走，我還認為，他總能做出正確的決定。父親的行為是比較逾常的，而兒女對于父親的理解也是相當超常的。

更讓人為之唏噓的，是小托夫的《去的時候父拉子，回來的時候子拉父》里賣西瓜的父親，這個老實巴交的鄉(xiāng)下農(nóng)民，低調(diào)為人，寬厚待人，但卻在一位婦女被劫受辱時挺身而出，完全把個人生死置之度外。那一刻的堅決與無畏，讓兒子從他身上看到了做人的倫理，乃至英雄的氣概。他是用普通農(nóng)人的堅韌和愛憎分明的行動，詮釋著怎樣做父親，怎樣做人。這些作品，或如悠揚的短笛，或如感傷的吟唱，讓人從外冷內(nèi)熱的行狀中，看到了父輩人的那些不容易，平常人的某些不尋常。

三、文青的自審

毋庸置疑，這部年選作品中的作者，都是文青。文青們從自己的角度看取生活，以自己的眼光打量他人，是慣常的現(xiàn)象。但2017年年選里的一些作品，以文青為描寫對象，而且客觀表現(xiàn)中內(nèi)含主觀審視的意味，讀來令人思忖，引人回味。

甄明哲的《京城大蛾》里的羅文，懷抱高遠的文學夢想，卻一路虛蹈著走向了精神病院。追逐理想沒有錯，但有自知之明更重要。羅文所以變成撲向燈火的大蛾，缺少的正是這個基于自知的自控。沈書枝的《楊花曲》，寫的是云珊與楊澍的讀研生活，故事的內(nèi)核是戀情。兩個人由一起讀書，到相互牽手，要談婚論嫁時卻黯然分手，究其原因，是誤將寂寞時的相互陪伴當作了摯愛真情，他們在讀完研究生的同時，也讀懂了青春的人生。

有鹿的《二月的素描與光》，薛超偉的《同屋》，也都既與文青有關(guān)，也與戀情有關(guān)。《二月的素描與光》里的雷夏與陳彥，更在意的是各自的工作與感受，相互的戀情實際上是以不咸不淡的方式維系著，他們似乎都沒有把愛情真正當回事。而《同屋》里的徐坤與李欣悅，林遠與王以寧，則是在合作租房的過程中，順便發(fā)生了戀情，但一切都還氤氳不明，不確定成為他們生活與關(guān)系的基本形態(tài)。

由這些作品里文青們種種行狀，人們看到了他們忙亂的打拼，也看到了他們胡亂的應對。這種狀態(tài)著實讓人為之著急。但愿文青們能以此為鏡，觀照自我，反省自己�？陀^地說，這種坦誠地自訴與自審，本身也需要一種勇氣。

我由衷地認為，這部年選作品的遴選頗具眼力，很見匠心，而這樣精心挑選出來的作品，也能以點帶面地反映當下青春文學創(chuàng)作的基本進展與大致水準。

是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