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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何以重要:D.H.勞倫斯非虛構作品集 D.H.勞倫斯這位20世紀英語文學中重要的人物,以《戀愛中的女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等小說被人們所熟知,而他的非虛構作品,也可視作其創(chuàng)作的半壁江山。本書由著名D.H.勞倫斯研究學者、作家黑馬翻譯并選目,匯集了勞倫斯對美國文化與精神的探討之作,也有他對小說寫作與道德及情感之關系的看法,還有他對其他文學大家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托爾斯泰、霍桑等人的犀利評論。讀者可從其嬉笑怒罵、或褒或貶的文章中,看到這位文學大家超其時代且熠熠生輝的思想與見解。
非虛構作品,D.H.勞倫斯創(chuàng)作的半壁江山,濃縮其思想精華,跨越時代的睿見。
文學大家解讀文學大家,勞倫斯看陀思妥耶夫斯基、哈代、霍! 著名作家、翻譯家、勞倫斯研究專家黑馬翻譯并選目。
非虛構:勞倫斯的半壁江山(代譯序)
黑馬 2015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一位以書寫重大現(xiàn)實和歷史題材而著名的紀實文學作家,隨之紀實文學所歸屬的“非虛構”這個文學類別的分類詞得到了最大效應的普及,這個詞不脛而走,也因此其英文non-fiction也隨之得到了普及,這似乎是此次諾獎的一個巨大副效應。 非虛構”這個詞在這段時間里如此廣泛地出現(xiàn)在國內各種媒體,很是令我浮想聯(lián)翩,頗多感慨。因為在三十年多年前的1982年我考上研究生后,分配給我研究的課題方向就是非虛構文學,我畢業(yè)后也是靠翻譯研究勞倫斯的非虛構起家的,我最早成名的《哥們兒姐們兒奔西德》等紀實文學作品也屬于非虛構,應該說我與非虛構難分難解。但過去那些年里,非虛構這個詞在國內還僅僅局限在很小的文學研究范圍內使用,研究成果也大多歸在散文隨筆和紀實文學甚至是“報告文學”類別里出版,基本很少提到非虛構這個名稱。 當年我被分配研究非虛構也是因為報小說和戲劇研究的人過多,為平衡學科而被分流的。安排我研究非虛構其實是要我研究“報告文學”。我那是第一次聽說非虛構即non-fiction這個詞。隨后導師告訴我,我的上屆師兄在研究美國作家卡波特的著名非虛構作品《冷血》,我可以先調研一下確定自己的研究方向。當時的選擇對象首先是美國作家里德紀錄十月革命的長篇報告文學《震撼世界的十天》。但我似乎更應該選擇3S(斯諾、史沫特萊和斯特朗)或其中的一位。這三位以報道中國革命而聞名世界的左翼作家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在中國文學界幾乎盡人皆知,好像那前后中國還成立了官方的3S研究會。如果我研究他們的紀實作品應該是順風順水,拿學位了無問題。但彼時我們的美國教師給我介紹的是在西方更為著名的非虛構作家愛瑪·戈德曼,這位“紅色愛瑪”的一系列政論和自傳風靡西方,是無政府主義思想先驅,青年巴金讀了她的作品深受感動和震撼,給她寫信向她致敬,稱她是自己的“精神之母”,愛瑪回信鼓勵巴金:出生地不可選擇,但生活地可自由選擇,她把巴金看作是一個有為的革命青年。我也深深被愛瑪?shù)恼衩@發(fā)聵言論和傳奇身世所打動,就準備研究她了。結果卻因為她的無政府主義先驅身份,這個選題被否定了。而我又不想研究3S,因為他們在中國過于知名,研究者眾多,怕是難出新意。 我想到我本科時期學士論文研究的薩克雷,但查閱后發(fā)現(xiàn)他沒有什么非虛構作品。就又想起大四時曇花一現(xiàn)的勞倫斯,記得很受其作品震動,還動手翻譯過他的一個短篇小說。于是就查他有什么非虛構作品,結果令我大喜過望,勞倫斯著述頗豐,除了大量小說和詩歌,還有一半數(shù)量的作品是散文、游記、文論和雜文,按照非虛構的定義,這些雖然不是重大題材的紀實文學,但也是“非虛構”類。發(fā)現(xiàn)勞倫斯的非虛構作品后我也想就此暗度陳倉,一箭雙雕,準備在研究文論和散文隨筆時聯(lián)系其小說作品,探討他的文學理念與他自己小說創(chuàng)作之間的關系。 就這樣,我以研究勞倫斯的非虛構作品取得了文學碩士學位,在那個碩士稀少的年代里,應該是國內第一個這樣的碩士。但八十年代英語專業(yè)對外都一律統(tǒng)稱“英美語言文學”專業(yè),我們畢業(yè)后從事的也是普通英語教學或翻譯工作,所以那個真正的專業(yè)“非虛構”是不會示人的,甚至還怕這個詞過于生僻,找工作時沒單位接收。 所以非虛構這個名詞多年來一直是鮮為人知的,具體到我自己,更是諱莫如深,就是擔心被當成異類無法融入主流。所以現(xiàn)在非虛構這個詞終于登堂入室,很是令我感慨。 嚴格說,用“非虛構”這個詞來籠統(tǒng)概括虛構作品之外的文學作品是一個勉為其難的差強人意命名法。這等于是用一個否定性的前綴詞來定義一種文學類別,因此是頗為無奈的。正如勞倫斯當年曾對“無意識”的命名進行過調侃那樣,說這種命名是荒唐的。他說:“無意識這個詞不過是以否定方式來下定義,因此毫無積極意義。”[ D.H.Lawrence: Fantasia of the Unconscious AND Psychoanalysis and the Unconscious, Penguin Books,1983, p209.]或許正因此,很多勞倫斯研究的出版物里,在列舉了他的小說、戲劇和詩歌作品后,用一個“其他”(other)來概括其余的非虛構作品。但這個“其他”無疑是將勞倫斯的非虛構作品列入了次要之列,不利于全面評價勞倫斯的創(chuàng)作。 既然現(xiàn)在非虛構這個定義詞已經(jīng)被廣泛接受,我想用這個詞替代那個other來界定勞倫斯虛構作品之外的散文類作品不失為一個上佳的選擇。用虛構和非虛構來劃分勞倫斯的作品后,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這位二十世紀英國的多產(chǎn)作家,雖然以長篇小說和詩歌蜚聲文壇,但其卷帙浩繁的作品體量中,非虛構作品構成了其半壁江山,他的非虛構寫作具有明顯的跨界特征,作品內容包括散文、隨筆、書評、文論、畫論、游記、心理學研究和史學研究,多產(chǎn)而豐饒。以前人們試圖用“散文隨筆”來概括之,但那僅僅概括了一部分。即使使用了“散文”這個詞,也是不科學的,因為英語文學中的“散文”(prose)一詞泛指所有非韻文作品,包括了小說,一些英文的散文選本里收入了大量的小說片段。因此中文語境中的散文與英文語境中的prose是不完全對應的。大概我們說的隨筆還與英文中的essay可以對應,因此我們稱之為勞倫斯散文的作品,應該大多是這種essay即小品文。而在當代英文中,連essay都慎用了,因為essay還是被高看的一部分隨筆。多數(shù)報刊小品文則被稱之為journalism,連勞倫斯自己對他認為沒有審美價值的作品也用journalism打發(fā)之。勞倫斯甚至說過,阿諾德·班奈特與哈代比簡直就是一個journalist。而1930年班奈特評論勞倫斯的雜文集時也說勞倫斯的報刊文章是所有記者的榜樣,勞倫斯自己就是一個一流的journalist。[ James T. Boulton: Introduction to D.H.Lawrence: Late Essays and Articles, Cambridge,2004, pp.XIX-XX.] 從此,我們可以在非虛構這個大的文學類別框架內研究勞倫斯小說、戲劇和詩歌之外的作品了。以后的勞倫斯作品目錄的排列法也應該有相應的改變,應該是在同一頁面上,將虛構與非虛構并列,這樣讀者更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勞倫斯在這兩個領域內如何同步或交叉寫作,甚至可以考察他的兩類寫作之間有沒有互文,這對立體地衡量勞倫斯寫作的價值大有裨益。 勞倫斯的非虛構寫作是從他1912年與弗里達私奔到德國后和到意大利定居階段開始的。離開英國時他身上只有十二英鎊,可說是赤貧。而寫些德國和意大利旅行散記在英國報刊上發(fā)表能給他帶來一些“快錢”補貼家用,盡管寫這些作品并非僅僅是為掙稿費。其中的意大利游記后來重新整理出版,書名是《意大利的薄暮》,是文化品位很高的游記散文。因為他們當初捉襟見肘,是從奧地利步行翻越雪山一路跋涉到加爾達湖畔的,有時遇上大雨他們只能住在柴草棚里,可以說這樣的游記是在愛情中孕育,是苦中作樂,用腳走出來的。 1914年夏天,勞倫斯剛剛因為新作《兒子與情人》的出版享譽文壇,正躊躇滿志甚至是志得意滿,前途一片燦爛。有出版社慕名約稿,請勞倫斯加盟一套名家作品鑒賞書系,寫一本關于哈代的小書,書系的特點是當代青年名家論當代老名家。這種小小的約稿對一個聲譽正隆的作家和詩人來說易如反掌,勞倫斯欣然接受,開始系統(tǒng)閱讀哈代的作品,準備一揮而就交稿了事。這本書的初衷應該是文論或哈代評傳。 不料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為節(jié)約紙張大戰(zhàn)期間出版社半年內不再出版新書,將年輕作家的書都做退稿處理。而出版社正對《虹》不滿,就借機“名正言順”退了他的小說。勞倫斯無法得到預期的版稅,立時陷入貧困境地,靠朋友捐助維持生活。對這次物質主義加帝國主義的戰(zhàn)爭,勞倫斯和許多文學藝術家一樣持反對態(tài)度。但他此時卻因身無分文及意大利可能卷入戰(zhàn)爭而無法離開英國回意大利,只能困居英倫。戰(zhàn)爭及由于戰(zhàn)爭衍生出來的社會問題和個人際遇,令他正在寫作的《哈代論》“一怒之下”脫離了哈代研究主題,寫成了一部大隨筆,成了一部他自稱的“我心靈的告白”甚至是“我心靈的故事”,幾乎“除了哈代”,無所不論:哲學,社會,政治,宗教,藝術等,洋洋灑灑地展開去,一發(fā)而不可收,可說是一部“文不對題”的奇書。這樣的文藝隨筆為他以后犀利恣肆、談天說地的隨筆風格打下了堅實的基礎。還有,它為勞倫斯寫作其史詩般的小說《虹》找到了哲學根據(jù),他的創(chuàng)作肯定與《哈代論》有強烈的“互文”互動,其重要性無論怎樣估計都不過分。 在這部長篇文藝隨筆里,勞倫斯有兩大發(fā)現(xiàn)或曰心得。其一是文學創(chuàng)作中作家的觀念與創(chuàng)作之間的矛盾問題:一部小說必須有一個形而上的哲學框架,沒有哲學理念的作品不成其為大作品;但如何讓這個理念的框架服務于和服從于連作家本人都難以理喻的無意識藝術目的而不是相反,最終決定了作品的成功與否。在他看來,哈代和托爾斯泰的小說每當理念大于小說時,都失敗了。勞倫斯的這個理論與后來大家熟知的馬列主義文藝觀里“作家世界觀與創(chuàng)作之間的矛盾”及弗洛伊德主義里意識與無意識的沖突理論是不謀而合的。其二是藝術家自身的“男性”與“女性”之間的沖突問題:勞倫斯認為每個作家在寫作時都經(jīng)歷著內里兩性的沖突,其“男性”代表著理性、意識,決定著作品的形而上的理念形成,而其“女性”則代表著無意識的生命沖動,決定著作品的藝術流向。只有這種兩性的沖突和互動才能催生出優(yōu)秀的藝術作品,只有當這兩性的沖突和斗爭達到某種和諧狀態(tài)時,作品才能成為真正的藝術品。勞倫斯的這個理念與后現(xiàn)代理論對于“性別學”(gender study)的癡迷關注是一致的?紤]到勞倫斯在1914年就對此有了如此的真知灼見,即使這本書拖延到身后的1936年才發(fā)表,在時間上都可以說勞倫斯在這一點上是開了“后學”之先河的。 但這畢竟是以哈代研究為目的而開始的著作,書中還是有相當篇幅專論哈代的小說創(chuàng)作及理念,顯示出勞倫斯是哈代最好的知音和繼承者。這些洞見如此鞭辟入里,以至于批評家哈羅德?布魯姆頗有見地地指出,勞倫斯甚至在自己的哈代研究中按照自己的體會挖掘出了更深層次的哈代性,看似是哈代在“模仿”勞倫斯。還有論斷說,如果哈代晚生一代,很有可能就是另一個勞倫斯。[ Jeffrey Meyers ed.:D.H.Lawrence and Tradition, The 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1985,p60, p90。]這本書中涉及哈代創(chuàng)作的一些章節(jié)具有很高的文學欣賞價值,完全可以是優(yōu)美的書評和散文,其中論及哈代與自然的關系的段落富有強烈的詩歌節(jié)奏,應該說是最美的書評了。 與此同時勞倫斯積極地投入當時的反戰(zhàn)活動,倡導社會革命,在結識羅素后兩人有一段成了莫逆之交,甚至準備共同在倫敦開辦講座。在這段時間里勞倫斯寫下了一系列的社會隨筆,其中以《皇冠》為代表作。但很快他和羅素就從意氣相投到互不相容,關系破裂,共同的講座流產(chǎn),不僅分道揚鑣,日后還成了敵人,特別是羅素對勞倫斯恨之入骨。日后勞倫斯還斷斷續(xù)續(xù)寫過諸如此類的隨筆。這些隨筆因其強烈的政治性和哲學性而難以納入其文藝性散文隨筆加以考量,實質上是與其文學創(chuàng)作密切相關的隨想錄或通俗的journalism,如這個時期創(chuàng)作的長篇巨制《戀愛中的女人》里主要人物伯金的一些言論干脆就直接來自《皇冠》中的文章,這至少說明伯金的思想體系的來源,雖然不能說明這些隨筆對小說寫作有決定性影響,F(xiàn)在這些隨筆一般是被納入勞倫斯的社會思想范疇內加以研究的。一個青年作家的社會政論,處處閃爍靈光,珠璣四濺,難能可貴,并非每個大作家都能有如此之高的哲理寫作起點和理性思維的高度。但作為思想的整體來看,應該說是不成體系的,對它的欣賞還是重在其璀璨的思想火花和行云流水的文筆,還是其文學價值。因此有些篇章如《鳥語啁啾》和《愛》作為文學散文經(jīng)常收入勞倫斯的散文集中,這也是種瓜得豆,出人意料。 他第二部天馬行空的文藝隨筆是《美國經(jīng)典文學論》。最早寫于1917年蟄居康沃爾期間,隨寫隨在雜志上發(fā)表,到美國后經(jīng)過反復改寫,于1923年在美國出版單行本。這組耗時五年的隨筆力透紙背,為勞倫斯一段特殊悲慘的人生體驗所浸潤。一個小說家和詩人何以花費如此漫長的時光寫作小品文,其寫作背景不可不交代。 在1915年前這位以長篇小說和詩歌風靡英國文壇的青年作家和詩人,此時陷入了生活與創(chuàng)作的深淵而難以自拔。這是勞倫斯人生中最黑暗和尷尬的一章,有人稱之為勞倫斯的“噩夢時期”,但又豈是噩夢二字能了得? 1915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風起云涌之時,勞倫斯史詩般的小說《虹》因有反戰(zhàn)傾向而慘遭禁毀,罪名卻是有傷風化,“黃過左拉”。勞倫斯在英國名聲掃地。此時的他從《兒子與情人》聲譽的頂峰遽然跌入事業(yè)與生活的谷底。作品難以在英國出版,貧病交加,幾乎全靠朋友捐助過活。倫敦之大,居之不易,只好選擇生活費用低廉的西南一隅康沃爾海邊蟄居。 官方和右翼文化勢力的打壓和扼殺以及與英國最有影響力的劍橋-布魯姆斯伯里文人圈子的決裂使勞倫斯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此時勞倫斯唯一的救命草就是美國。從他的長篇處女作《白孔雀》開始,美國的出版社就一直很關注他,為他的作品出版美國版。在他最困難的時候美國的雜志還約他的稿子。他成了一個從未去過美國的名副其實的美國作家。不難想象,當他在英國幾乎陷入了天不應、地不靈的絕境中時,這片同文同種的“新大陸”對他伸出的哪怕一只再細弱的手都像蒼天開眼。美國這個“新世界”在勞倫斯心目中簡直就是天賜的迦南福地,他不斷地對友人重復那里有“希望”和“未來”,他準備戰(zhàn)后一俟得到護照并獲得允許離境就首先去美國。這個契機促使他重溫少年時代就喜愛的美國文學作品,并擴大了閱讀范圍,邊讀邊寫讀書隨筆,這同時也是為自己移居美國后做一系列的文學講演做準備。事實證明,勞倫斯此舉不僅在當年傲視一切的大英帝國是首創(chuàng),他甚至比美國本土的批評家更早地將麥爾維爾等一批美國早期作家歸納為“經(jīng)典”,其視角之獨特,筆鋒之犀利,更無前例。就是這種無奈中的閱讀讓勞倫斯寫出了一部不朽的文學批評集,一枝獨秀于文學批評史。可見一部杰出的作品并非出自杰出的動機,而是緣于際遇,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尤其是對當年幾乎彈盡糧絕為英人所不齒的異類作家勞倫斯來說更是如此,他是背水一戰(zhàn),絕處逢生。 在《英國評論》上發(fā)表的個把篇什并未引起英國文學界的矚目,作為一個名譽掃地的作家,他的隨筆也沒有獲得出版界的青睞在英國出版。勞倫斯則報復性地決定今后他的書都首先在美國出,只讓英國喝第二鍋湯,英國人不配當他的第一讀者。當勞倫斯獲得了去美國的機會后,他決定乘船南下繞道太平洋赴美。于是這本書不斷的修改和重寫過程揉進了勞倫斯周游世界的感受(如塔西提島和南太平洋的經(jīng)歷為他評論達納和麥爾維爾的海洋作品提供了難得的靈感)。而到達美國后他又有了較長的時間修改甚至重寫,對美國實地的感受自然發(fā)散在字里行間。很多學者都注意到了書中對美國和美國人性格的評論和譏諷。一部被稱作美國文化的《獨立宣言》就這樣由一個身單力薄的英國落魄作家寫成了。它比《哈代論》在藝術性和思想性上又有了重大飛躍,加之在美國文學研究上的開拓性,使這部著作一版再版,《地之靈》和論霍桑、麥爾維爾、惠特曼的如同散文詩般的篇章經(jīng)常被收入勞倫斯的散文隨筆集中,其本身也成了散文經(jīng)典。 同樣,勞倫斯的另外兩本小書《精神分析與無意識》和《無意識斷想》亦是滔滔不絕、文采斐然的論人性和文學的精致作品,但因為其過于專業(yè)的書名和論題而影響了其傳播。其實其中一些片斷也很適合收入勞倫斯散文集中,值得發(fā)掘。這兩本書的完成與《美國經(jīng)典文學論》的修改是同步進行的,因此寫作風格上亦有同工之妙。 而整個1920年代勞倫斯的非虛構寫作幾乎是與其小說創(chuàng)作平分秋色。初期他創(chuàng)作了文筆精美的游記《大海與撒丁島》;中期《墨西哥的清晨》等墨西哥和新墨西哥隨筆成了英國作家探索印第安文明的杰出作品,無人出其左右;晚期的《伊特魯里亞各地》更是無人比肩的大氣磅礴、情理并重的大散文;而臨終前完成的《啟示錄》則是與其詩作《靈舟》一樣閃爍著天國溫暖夕陽的絕唱。這些作品篇幅都不長,但濃縮了勞倫斯的思想精華,敘述語言堪稱凝練華美,感情豐沛,如詩如歌,無論是作為單行本還是節(jié)選入散文集,都是散文作品中的上乘佳作。 勞倫斯的其他單篇的散文隨筆則散見于各個時期,但從時間上看集中在1925年前后和他生命的最后兩年(1928-1929年)。1925年勞倫斯在終于查出了致命的三期結核病后結束了他的美洲羈旅,徹底返回歐洲,中間兩度拖著羸弱的病體回英國探視親人并與故鄉(xiāng)小鎮(zhèn)訣別。看到英國中部地區(qū)煤礦工人的大罷工,看到生命在英國的萎縮與凋殘,他把返鄉(xiāng)感觸都寫進了《還鄉(xiāng)》、《我算哪個階級》、《說出人頭地》等散文中,可說是大愛大恨之作,更是他回眸以往經(jīng)歷的生命真言,可謂字字啼血,心淚如注!稙槲拿魉邸返入S筆在諷喻鞭撻的芒刺之下,袒露一顆拳拳愛心,愛英國,愛同胞,其愛之深,其言也苛,如荊棘中盛開的玫瑰一樣可寶貴。 待他再一次回到他生命所系的意大利,在那里,陰郁的故鄉(xiāng)與明麗的意大利兩相比較,他寫下了《花季托斯卡納》和《夜鶯》等散文,秉承了其詩集《鳥·獸·花》的抒情寫意風格并將這種風格推到極致,移情共鳴,出神入化,發(fā)鳥之鳴囀、綻花之奇艷。此等散文,倜儻不羈,剛柔并濟,如潑墨,似寫意,一派東方氣韻躍然紙上。 更為重要的是,英國的陰郁與意大利的明麗兩相沖撞,讓他潛隱心靈深處多年的小說主題終于得到戲劇化,得以附麗于麥勒斯和康妮兩個生命的陰陽交流之上。這就是《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他要藉此張揚“生命”。其實勞倫斯1912年與弗里達私奔到加爾達湖畔時就已經(jīng)通過直覺觸及到了生命最終結束之時那部驚世駭俗的小說的主題了,其理念在游記《意大利的薄暮》中已經(jīng)初露端倪,他要做的只是等待和尋覓,尋覓將這理念附麗其上的人物和故事,從而將這理念戲劇化。這一等就是14年,等到醫(yī)生宣判了他的死刑。他的等待和尋覓,其感受更為直白地表現(xiàn)在了他的散文作品里,可以說是與《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相生相伴,寫在一部文學巨制的邊上,與其交相輝映。 寫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邊上與之相生相伴的還有二組散文。一組是畫論,《作畫》、《墻上的畫》和《色情與淫穢》等畫論與他的繪畫集前言是勞倫斯以丹青大師的氣度坐而論道,對自己多年來體驗生命和藝術關系的高屋建瓴之總結,而其文采之斐然,又非單純的畫家所能及,因此并世無儔。這些畫論亦與勞倫斯生命最后幾年中的激情作畫經(jīng)歷相生相伴,是寫在他的繪畫邊上的心底波瀾之記錄,可以說是小說家論作畫的極致美文;另一組雜文隨筆則放談男女性愛如《性感》、《女丈夫與雌男兒》、《女人會改變嗎?》、《婦道模式》、《唇齒相依論男女》等。尤其在《唇齒相依論男女》中,生命之火即將熄滅的勞倫斯集一生的閱歷和滄桑悠然地論愛論性論性愛之美,一改其往日的冷峻剛愎,筆調變得溫婉親切,表現(xiàn)出的是“愛的牧師”風范。 在《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出版后遭到查禁,勞倫斯的畫展也慘遭查抄之后,勞倫斯以羸弱的病體寫下了泣血文字《為〈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辯》,這是他生命脈搏最后頑強跳動的記錄。 勞倫斯最終是以非虛構作品的寫作結束了自己的寫作生涯,鑄就了他的“江山”。他臨死前一次性投出了最后三篇隨筆即《唇齒相依論男女》、《實質》和《無人愛我》,他獲知它們即將在美國發(fā)表的消息后就去世了,文章均在他逝世后幾個月面世,是勞倫斯的三篇絕筆之作。 勞倫斯非虛構作品中的散文隨筆出了中文版后一直受到出版界和讀者的青睞,不斷出新的選本,其在中國受到的這種普遍禮遇大大超出了在英語國家的接受程度。這種青睞在英國的勞倫斯學者看來反倒是“奇特”的現(xiàn)象。英國的勞倫斯學博士課程和書單里不包括他的散文隨筆,我估計是因為他們要集中精力研究他的小說盡快拿到博士學位的原因,或者說是他們側重大家的大作,而非大家給大家的小品文。他們只是把這類作品看作研究勞倫斯文學的參考而已。我提到勞倫斯散文隨筆在中國的暢銷和我作為譯者的自豪,他們往往報之以困惑不解的表情,F(xiàn)在這種狀況應該改變了。用虛構和非虛構的分類法將勞倫斯的兩種創(chuàng)作并置加以全面考量,比較他的兩個半壁江山,無論對全面評價勞倫斯還是對開闊讀者和研究者的眼界、提升我們的鑒賞品位都是必要的。 四川文軒-JD授權書.jpg
D.H.勞倫斯(1885—1930),英國小說家、批評家、詩人、畫家。代表作品有《兒子與情人》《虹》《戀愛中的女人》和《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等。他提倡人性自由發(fā)展,反對工業(yè)文明對自然的破壞。他的作品對社會、家庭、婚姻和性進行了深入探索,對20世紀的小說寫作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
非虛構:勞倫斯的半壁江山(譯序)……001
美國經(jīng)典文學論 地之靈……002 本杰明?富蘭克林……012 菲尼莫?庫柏 的白人小說……027 菲尼莫?庫柏的“皮襪子”小說……042 埃德加?愛倫?坡……062 納撒尼爾?霍桑與《紅字》……084 赫爾曼?麥爾維爾的《莫比?迪克》……106 惠特曼……128 文學批評\畫論 喬治的復活……150 托馬斯?曼……157 哈代與藝術家的偏愛……166 哈代小說與悲劇……174 人民劇場……185 陀思妥耶夫斯基……194 弗洛伊德之精神分析與道德……199 喬萬尼?維爾迦……207 小說之未來……219 書? 話……227 關于小說……233 道德與小說……250 小說何以重要……258 小說與感情……267 H.G.威爾斯……274 格拉齊婭?戴萊達……281 論高爾斯華綏……286 藝術與道德……302 直覺與繪畫……311 作? 畫……355 墻上的畫……364
地之靈
我們喜歡把舊式的美國經(jīng)典著作看成是兒童讀物,這反倒說明我們過于幼稚。這些文學作品具有某種非美洲大陸莫屬的異域風情?墒,如果我們堅持把它們當作兒童故事來讀的話,就無法領略這一切了。 我們無法想象三四世紀前后的那些循規(guī)蹈矩、性情高雅的羅馬人是如何閱讀盧克萊修[盧克萊修(96?—?55BC),羅馬哲學家、詩人。]、艾普利亞斯[艾普利亞斯,公元二世紀羅馬哲學家、諷刺作家。]、塔圖里安[塔圖里安(160?—220?),最早的基督教神學家。]、奧古斯丁[圣奧古斯丁(354—430),早期基督教會領袖。]或阿桑那希阿斯[阿桑那希阿斯(296?—373),亞歷山大城大主教。]奇特的著述的。伊比利亞半島上西班牙人奇妙的聲音,古老的迦太基人神奇莫測的語言,利比亞和北非的激情,我敢說,那些一本正經(jīng)的古羅馬人從來沒聽說過這一切。他們是通過讀古拉丁文的結論來了解這些的,正如我們是通過閱讀老歐洲人的陳舊結論來了解愛倫·坡和霍桑一樣。 傾聽一個新的聲音是困難的,這就如同傾聽一種未知的語言一樣。我們呢,干脆不去聽。而在舊的美國經(jīng)典著作中是有一個新聲音的。整個世界都拒絕傾聽這個新聲音,卻一直把它們當成兒童故事叨念著。 為什么?是出自恐懼。這個世界比怕任何事都更怕一種新的體驗。因為一種新的體驗要取代許許多多舊的體驗。這就如同啟用從未使用過或僵硬了多年的肌肉一樣,這樣做會帶來巨大的疼痛。 這個世界并不懼怕新的觀念。它可以將一切觀念束之高閣。但是它無法把一個真正清新的經(jīng)驗束之高閣,它只能躲避。這個世界是一個大逃避者,而美國人則是最大的逃避者,他們甚至躲避自己。 舊的美國書籍讓人產(chǎn)生一種新穎的感覺,比現(xiàn)代書籍要強得多,F(xiàn)代書籍空洞麻木還自鳴得意。而美國的舊經(jīng)典著作則令人產(chǎn)生一種“截然不同”的感知。讓人覺出從舊靈魂向新靈魂的過渡,新的取代舊的。這種取代是令人痛苦的。它割破了什么,于是我們像粘合割破的手指頭一樣用一塊布來包扎傷口。 這同時也是一種割裂。把舊的情緒與意識割掉。不要問剩下了些什么。 藝術化的語言是唯一的真實。一位藝術家往往是一個十足的說謊騙子,可是他的藝術——如果算得上藝術的話,會告訴你他所處時期的真相。這是至關緊要的東西。沒有什么永恒的真理。真理是隨著時光變遷的,昨日優(yōu)秀的柏拉圖今日就是一個滿口胡言者。 舊日的美國藝術家是一批不可救藥的說謊騙子。可是他們無論如何算得上是藝術家,這一點連他們自己都沒意識到。眼下健在的大多數(shù)從藝者們更是如此。 當你讀《紅字》,不管你是否接受霍桑這位如此美好、藍眼睛的寶貝為自己伸張的一切(他同一切可愛的人一樣是在撒謊),還是讀出了其藝術語言無懈可擊的真實,為此你感到賞心悅目。 藝術化語言之奇特在于它謊話連篇卻能自圓其說。我想這是因為我們一直在自欺欺人的緣故。而藝術正是用謊言模式來編織真理的。這正如陀斯妥耶夫斯基自詡為基督,可他真正露出的則是一副嚇人的面孔[ 勞倫斯認為陀氏小說雖屬偉大寓言,但是虛假的藝術,錯在賦予普通人以神性。]。 真正的藝術是一種遁詞。感謝上蒼,如果我們想看破這遁詞的話我們還是能做得到這一點的。藝術有兩大作用。首先,它提供一種情感體驗。其次,如果我們敢于承認自己的感情,我們可以說它可以成為真理的源泉。我們有過令人作嘔的感覺,可我們從來不敢從中挖掘出切實的真理來,其實這真理與我們息息相關,是否與我們的子孫相關也未可知。 藝術家通常要(或者說慣于)挑明某種寓意并以此來使某個故事生輝。但往往這故事卻另擇他徑。藝術家的寓意與故事的寓意竟是如此截然相反。永遠不要相信藝術家,而要相信他筆下的故事。批評家的作用在于從創(chuàng)作故事的藝術家手中拯救這故事。 說到這里,我們明白了這本書研究的任務,這就是把美國故事從美國藝術家手中拯救出來。 還是讓我們先來看看美國的藝術家吧。他最初是如何來到美國起家的?為什么他不像他的父輩一樣仍然是歐洲人? 聽我說,不要聽他說。他會像你預料的那樣說謊。從某種意義上說他說謊你也有責任,因為你預期他會這樣。 他來美國并非出于追求信仰自由的緣故。在1700年,英國的信仰自由要比美國大得多。要自由的英國人取得勝利后,就在自己的國家里為信仰自由而奮斗了[ 指17世紀英國人推翻詹姆斯二世的內戰(zhàn)。但戰(zhàn)后控制了議會的基督教長老會卻完全壓制宗教寬容。]。他們終于獲得了自由。信仰自由嗎?請讀一讀新英格蘭最初的歷史記載吧。 是自由嗎?自由人的國土![ 引自《星條旗之歌》。]這里是自由的土地!哦,如果我說句什么讓他們不中聽的話,這些自由的人群就會用私刑來折磨我的。這就是我的自由。自由嗎?哦,我從未到過這樣一個國家,在那兒人們如此懼怕自己的同胞。正如我前面所說,因為一旦有誰表示出他不是他們的同黨,人們就可以自由地對他施以私刑。 不,不,如果你喜歡維多利亞女王的真理,那你就試試吧。 那些遠游的父輩和他們的后代到美洲來壓根兒不是為了尋求信仰自由。那他們在這兒落腳后建立起來的是什么呢?你認為是自由嗎? 他們不是為自由而來。哦,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們會沮喪而歸的。 那么他們是為何出走呢?原因很多。或許根本不是來尋求自由的——不是真正的自由。 他們的出走更多地是為了逃跑,這是最簡單的動機。逃跑。逃離什么呢?最終,是為了脫離自我,脫離一切。人們就是為這個才來美國的,人們仍在繼續(xù)這樣。他們要與他們的現(xiàn)在和過去決斷。 “從而擺脫主子。” 不錯,是這樣的?蛇@不是自由。恰恰相反,這是一種絕望的限制。除非你找到了某種你真正向往的東西,那才算得上自由。而美國人總呼喊他們不是自己向往成為的那種人。當然,百萬富翁或即將成為百萬富翁的人是不會這樣吼叫的。 但無論如何,他們的運動是有其積極的一面的。那洪水一樣乘船從歐洲跨過大西洋流向美洲的人們并非簡單地是隨大流要擺脫歐洲或歐洲生活方式的限制。當然,我相信這仍然是這種大規(guī)模移民的主要動機。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原因。 似乎人時而會產(chǎn)生某種要擺脫一切控制的瘋狂力量。在歐洲,古老的基督教是真正的霸主。教會和貴族創(chuàng)造了基督教教義,這似乎有點反常,但事實的確如此。 霸權、王權和父權力量在文藝復興時就被摧毀了。 就是在這個時期人們開始漂洋過海奔向美洲。人們擺脫掉的是什么呢?是歐洲的舊權威嗎?他們是否從此逃脫了權威的限制并獲得了一種新的絕對自由呢?或許是吧。但還有更重要的因素。 自由固然好,但人是不能沒有主子的,總有一個主人。人要么心悅誠服地信任一個主人,要么與主人發(fā)生沖突,要毀滅這主人。在美國,與主人的沖突一直是一個重要現(xiàn)象,它成為美國人的一大動力?墒桥允愕臍W洲人蜂擁而至,為美洲提供了順從的勞動階級。當然這種馴服不過是第一代人的問題。 可是,在歐洲卻端坐著他們的老主人,他像一位家長一樣。在美洲人的心靈深處蘊藏著一種反歐洲家長的力量,但是沒有任何美洲人感到自己徹底擺脫了歐洲的統(tǒng)治。于是美洲人就這樣壓抑著自己的反抗情緒,很有耐心地忍受著,與歐洲若即若離。他們在忍耐中服從著舊的歐洲主人,很不情愿,反抗情緒毫不減弱。 你無論如何都不要主子。 咔,咔,凱列班 找一個新主人,做一個新人。[ 此句模仿莎士比亞《暴風雨》中剴列班的歌詞。] 我們可以說利比里亞共和國和海地共和國的人是逃跑了的奴隸。僅利比里亞就夠了[ 利比里亞于1847年成為一個獨立的國家是為了收容返回非洲的奴隸。海地則于19世紀初獨立。]!我們是否也用同樣的眼光看美國人呢?說他們整整一大國的人都是逃亡的奴隸嗎?當你想到東歐的游牧部落時,你可以說他們是一大批逃亡奴隸?墒钦l也不敢這樣稱呼闖美洲的先驅們,不敢這么稱呼理想主義十足的老美國人和受著思考折磨的現(xiàn)代美國人。一群逃亡奴隸。警惕啊,美國!你們是少數(shù)誠懇而自我折磨的人民。 沒有主子的人。 咔,咔,凱列班 找一個新主人,做一個新人。 那些祖先們?yōu)楹我^可怕的絕望海洋來到這里呢?啊,那是一種絕望的精神。他們絕望地要擺脫歐洲,擺脫古老的歐洲權威,擺脫那些國王、主教和教皇們。當然,還有更多更多的東西,這需要你細細研究。他們是一些陰郁而優(yōu)秀的人物,他們需要別的什么。不要什么國王,不要什么主教,甚至連上帝都不要。同時,也不要文藝復興后的新“人類”。在歐洲的這種美好的自由解放全要不得。這東西令人郁悶,遠非輕而易舉。 美國從未順利過,今天仍不那么輕松。美國人總是處在某種緊張狀態(tài)中。他們的自由解放純屬一種意志緊張:這是一種“你不許如何如何”的自由。從一開始就如此。這是一片“你不許如何如何”的國土。他們的第一條訓誡就是:“你不許稱王稱霸!庇谑蔷陀辛嗣裰。 “我們是沒有主子的人。”美洲之鷹[ 美元硬幣和后來的紙幣上都有白頭鷲的圖象,它是美國的國鳥。]這樣喊到。這是一只雌鷹。 西班牙人拒絕接受文藝復興后歐洲的自由解放。于是美洲大部分地區(qū)都充斥著西班牙人[ 西班牙曾征服南北美洲,在19世紀初在北美還很有勢力,占領著美國的中西部。]。美國人同樣拒絕接受文藝復興后歐洲的人道主義。他們最忌恨的就是主子。再就是忌恨歐洲人中流行的那種輕松的幽默。在美國人的靈魂深處凝聚著陰郁的緊張,美洲的西班牙人也莫不如此。就是這種陰郁的緊張仇恨古老的歐洲本能,它目睹著這種歐洲本能的幻滅而為此幸災樂禍。 每一個大陸都有其偉大的地域之靈。每一國人都被某一特定的地域所吸引,這就是家鄉(xiāng)和祖國。地球上的不同地點放射著不同的生命力,不同的生命振幅,不同的化學氣體,不同的星座放射著不同的磁力——你可以任意稱呼它。但是地域之靈確是一種偉大的真實。尼羅河峽谷不僅出產(chǎn)谷物還造就了埃及那了不起的宗教。中國造就了中國人,將來也還是這樣。但舊金山的中國人將在某一天不再是中國人,因為美國是一個大熔爐,會熔化他們。 在意大利,在羅馬城就有一股強大的磁力?扇缃襁@磁力似乎逝去了。地域也是可以死的。英倫曾產(chǎn)生過妙不可言的地磁力,這是它自身的吸引力,這力量造就了英國的民眾。眼下,這力量似乎垮了。英國會死嗎?如果英國死了,其后果如何呢? 人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么自由,哦,差遠了。最自由的人或許是最不自由的。 人自由的時候是當他生活在充滿生機的祖國之時,而不是他漂泊浪游之時。人在服從于某種宗教信仰的深刻內在的聲音時才是自由的。服從要出自內心。人從屬于一個充滿生機、健全的、有信仰的群體,這個群體為某種未完成甚至未實現(xiàn)的目標而積極奮斗,只有這樣他才是自由的人。逃向荒蠻的西部時并非自由。那些最不自由的人們奔向西部去呼喚自由了。人只有在對自由毫無感知的情況下才是最自由的人。對于自由的呼喚其實是鐐銬在嘩嘩作響,永遠是這樣。 當人做他喜愛做的事時他并非是自由人。一旦他能夠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他就不挑剔了。人只有做自我心靈深處想做的事時他才是自由人。 那就尋找靈魂深處的自我吧!這需要走向縱深地帶。 最深秘處的自我距人很遠,而清醒的自我則是一個固執(zhí)的頑童。但我們可以相信一件事,如果你想獲得自由,你就得放棄你喜歡做什么事的幻想,而要尋覓“它”希望做的事。 可是你要做“它”喜歡做的事,你首先要擊破舊的“它”的統(tǒng)治。 或許,文藝復興時,當王權和父權破滅后,歐洲獲得了某種似是而非而有害的真理:自由和平等。可能奔向美洲的人都有所感,于是他們全盤否定舊的世界。他們去了一個比歐洲優(yōu)越的地方。在美國,自由意味著與所有舊的統(tǒng)治決裂。而要獲得真正的自由還需待美國人發(fā)現(xiàn)了“它”并實現(xiàn)“它”才行!八本褪亲铍[秘處人完整的自我,是完整的自我而不是理想化的似是而非的自我。 當年的先驅就是為此才來美國的;這也是我們來美國的緣由。全受著“它”的驅使。我們無法看清那載我們而來的風,這風同樣也載來了成群的蝗蟲。這股看不見的磁力把我們吸引來,如同它把無數(shù)候鳥吸到未知的目的地一樣。這是真的。我們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可以自行選擇并做出決定。是“它”替我們做出選擇和決定。當然,如果我們只是逃亡的奴隸,對注定的命運頗為自信到庸俗的地步,那又另當別論?墒,如果我們是生機勃勃的人,與生命源泉息息相關,就得聽從“它”的驅使和決定。我們只有服從才能自由。一旦我們反其道而行之,自以為在自行其是,我們就成了被復仇女神追逐著的奧列斯特[邁錫尼王阿迦門農(nóng)之子,殺其母替父報仇——見埃斯庫羅斯戲劇。]了。 當美國人最終發(fā)現(xiàn)了美國,發(fā)現(xiàn)了他們完整的自我時,他們還要對付大批的命運莫測且對此毫無信心的逃亡奴隸。 誰將在美國取勝呢?是逃亡的奴隸還是那些完整的新人? 真正的美國之日還未開始。至少可以說還不是朝陽初升之時,這黎明仍然是虛幻的。在美國人進步的意識中有著這樣的重要欲望,那就是與舊事物決裂。與霸主決裂,讓人民振奮精神。人民的意志不過是虛幻的東西罷了,說不上振奮。那就以人民意志的名義,擺脫主子吧。一旦你擺脫了霸主,你所擁有的就僅僅是人民的意志這個詞兒了。然后你就可以停下來自省,試圖恢復你的完整。 夠了,不說美國人清醒的動機和民主了。美國的民主不過是摧毀舊的歐洲霸主和歐洲精神的武器。歐洲摧毀了,美國的民主就煙消云散了,美國得從頭開始。 迄今為止的美國意識還是虛幻的。民主的理想尚屬消極。可這其中已孕育著“它”的一線啟示之光!八本褪敲绹暾撵`魂。 你應該剝掉美國人言論中的民主與理想的外衣,去觀察內在的“它”的混沌軀體。 “就這樣不要主子! 就這樣被主宰。 或許,文藝復興時,當王權和父權破滅后,歐洲獲得了某種 似是而非而有害的真理:自由和平等?赡鼙枷蛎乐薜娜硕加兴 感,于是他們全盤否定舊的世界。他們去了一個比歐洲優(yōu)越的地 方。在美國,自由意味著與所有舊的統(tǒng)治決裂。而要獲得真正的 自由還需待美國人發(fā)現(xiàn)了“它”并實現(xiàn)“它”才行!八本褪 最隱秘處人完整的自我,是完整的自我而不是理想化的似是而非 的自我。 當年的先驅就是為此才來美國的;這也是我們來美國的緣 由。全受著“它”的驅使。我們無法看清那載我們而來的風,這風 同樣也載來了成群的蝗蟲。這股看不見的磁力把我們吸引來,如 同它把無數(shù)候鳥吸到未知的目的地一樣。這是真的。我們并非像 自己想象的那樣可以自行選擇并做出決定。是“它”替我們做出 選擇和決定。當然,如果我們只是逃亡的奴隸,對注定的命運頗 為自信到庸俗的地步,那又另當別論?墒,如果我們是生機勃 勃的人,與生命源泉息息相關,就得聽從“它”的驅使和決定。我 們只有服從才能自由。一旦我們反其道而行之,自以為在自行其 是,我們就成了被復仇女神追逐著的奧列斯特 [1] 了。 當美國人最終發(fā)現(xiàn)了美國,發(fā)現(xiàn)了他們完整的自我時,他們 還要對付大批的命運莫測且對此毫無信心的逃亡奴隸。 誰將在美國取勝呢?是逃亡的奴隸還是那些完整的新人? 真正的美國之日還未開始。至少可以說還不是朝陽初升之 時,這黎明仍然是虛幻的。在美國人進步的意識中有著這樣的重 要欲望,那就是與舊事物決裂。與霸主決裂,讓人民振奮精神。 [1]? 邁錫尼王阿伽門農(nóng)之子,殺其母替父報仇——見埃斯庫羅斯戲劇。 人民的意志不過是虛幻的東西罷了,說不上振奮。那就以人民意 志的名義,擺脫主子吧。一旦你擺脫了霸主,你所擁有的就僅僅 是人民的意志這個詞兒了。然后你就可以停下來自省,試圖恢復 你的完整。 夠了,不說美國人清醒的動機和民主了。美國的民主不過是 摧毀舊的歐洲霸主和歐洲精神的武器。歐洲摧毀了,美國的民主 就煙消云散了,美國得從頭開始。 迄今為止的美國意識還是虛幻的。民主的理想尚屬消極? 這其中已孕育著“它”的一線啟示之光。“它”就是美國完整的 靈魂。 你應該剝掉美國人言論中的民主與理想的外衣,去觀察內在 的“它”的混沌軀體。 “就這樣不要主子! 就這樣被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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