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莫迪亞諾,法國當(dāng)代著名作家,2014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莫迪亞諾1945年生于巴黎郊外布洛涅—比揚古地區(qū),父親是猶太金融企業(yè)家,母親是比利時演員。1968年莫迪亞諾在伽利瑪出版社出版處女作《星形廣場》一舉成名。1972年的《環(huán)城大道》獲法蘭西學(xué)院小說大獎,1978年的《暗店街》獲得龔古爾獎。1996年,莫迪亞諾獲得法國國家文學(xué)獎。他還分別于2010年和2012年獲得法蘭西學(xué)院奇諾·德爾·杜卡基金會世界獎和奧地利歐洲文學(xué)獎這兩項終身成就獎。莫迪亞諾的小說常常通過尋找、調(diào)查、回憶和探索,將視野轉(zhuǎn)回到從前的歲月,描寫“消逝”的過去;也善于運用象征手法,通過某一形象表現(xiàn)出深遠的含義。自1968年至今,莫迪亞諾已經(jīng)出版近三十部小說,在三十多個國家出版。
《一度青春/莫迪亞諾作品系列》:
紅車廂開始下坡,隱沒在杉樹叢中,繼而重新出現(xiàn),始終平穩(wěn)地繼續(xù)移動?梢酝娎|車反復(fù)升降,直至晚上九點鐘,最后一趟在滑下弗拉茲山坡時,看上去就像一只大黃螢了。
“這小子,真勇敢……”
大夫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臉蛋。最心疼的還是奧迪兒。剛才,大夫用一件器具切石膏,速度真快,如同電鋸截斷圓木。石膏上還有奧迪兒畫的花,一忽兒就露出胳膊,完好無損,并不像奧迪兒所擔(dān)心的那樣,皮膚既未干枯,也未變成灰白色。孩子活動胳膊,慢慢打彎兒,他還不大相信,嘴角掛著專注的笑意。
“現(xiàn)在,你可以再把它摔斷了!贝蠓蜻說了一句。
奧迪兒答應(yīng)過孩子,先吃個冰淇淋再回木屋。母子二人來到湖邊,面對面坐到一家咖啡館的露天座上。孩子挑了黃連木果草莓冰淇淋。
“拿下石膏了,你高興嗎?”
孩子沒有應(yīng)聲,他表情嚴肅,正聚精會神地吃冰淇淋。
母親注視著他,心想多少年之后,他還會記得胳膊上打的繪花石膏嗎?他童年的第一件往事?由于太陽晃眼,他瞇起了眼睛。湖面上的霧氣消散了,今天是她三十五歲生日。不久,路易也到三十五歲了。人到三十五歲,還會發(fā)生什么新事兒嗎?她心里這么琢磨,同時想到剛才從石膏里露出來的胳膊、完好無損的皮膚。真好像是他自己撐破別人用以囚禁他的這個外殼。人到三十五歲,生活還能從零開始嗎?多嚴重的問題,她不禁微笑起來。應(yīng)當(dāng)問問路易。她感到答案是否定的。人到這種年齡,就像抵達平靜的區(qū)域,腳踏浮艇在面前這樣的湖面上自動滑行。而子女會長大成人,離開父母。
眼角有根睫毛磨眼睛,她從小手提包里掏出一個胭粉盒,盒是空的,只因里面鑲有小圓鏡子才一直使用。她未能拔掉那根睫毛,便端詳自己的臉蛋兒。這張臉未變,還是二十歲那時的模樣。當(dāng)年嘴角沒有細紋,但其他部分沒有變化,的確沒變……路易也沒有變,他稍稍瘦了點兒,不過如此……
“生日好,媽媽。”
孩子講這句話笨嘴笨舌,但還有幾分得意。她摟抱著親了兒子。如果孩子在出生之前就認識父母,在他們還未當(dāng)父母、只有他們自己的時候,就認識他們,那該多有意思啊……她的童年是在祖母家度過的,那是在巴黎夏爾一克羅街,從那里分出好幾條公共汽車線路……走出不遠就是圖雷勒游泳池的灰色建筑物、電影院和塞呂里埃林蔭大道的斜坡。如果有點想象力,在旭日初升、霧氣未散的早晨,這條陡峭的坡路好似通向大海。
“現(xiàn)在該回家了……”
奧迪兒讓兒子坐在身邊,她開車沿上坡路回木屋,嘴上無意識地哼唱著什么。不久她就發(fā)覺哼的是一出輕歌劇的起始幾個拍節(jié);這出輕歌劇名叫《夏威夷的玫瑰》,她曾在日內(nèi)瓦的一家舊貨商店里買到唱片,真是意外的收獲……
他們坐在纜車機房前的綠漆長椅上,他們的兒子騎自行車穿過空場。一輛有穩(wěn)定裝置的自行車。奧迪兒頭枕著路易的膝蓋,躺著看一本電影畫報。
孩子騎車壓過一塊又一塊太陽透過樹叢的光斑,然后又開始他所說的“繞大圈兒”。他不時停下,撿一個松果。纜車管理員在機房門口抽煙,他頭戴大蓋帽,身穿藍制服,一副車站站長的神氣。
“怎么樣,情況好嗎?”路易問道。
“不行。今天乘客不太多……”
沒什么關(guān)系。即使空著,紅色纜車也要按時出發(fā)。這是規(guī)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