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是一頭半大的黑牛，兩只犄角象兩彎新月，渾身的短毛烏黑發(fā)亮，緩緩移動起來就像一座小山似的。媽媽總是一臉神往地對山子說：“等到冬天黑子長大了就賣掉，這樣一來就可以把你爸生前看病借的債還清了，過年時還能給你買一身新衣服。”

　　可是十三歲的山子一點也不想賣掉黑子，因為黑子是他最好的伙伴。暑假里的每一個早晨，清涼的微風(fēng)里，一人一�？偸且磺耙缓蠹粲八频囊粔K上山，然后山子給黑子找到最鮮最嫩的蒿草，一邊看著黑子伸出長長的舌頭一下一下地卷著草，一邊看書寫作業(yè)。作業(yè)寫累了牛也吃飽了，山子便開始目光閃閃地談那些奇奇妙妙的夢想：將來有一日他要騎著黑子做一名威風(fēng)凜凜的；中鋒陷陣的將軍，還要帶著黑子周游全國……黑子哩，每當這時便總是做一個最忠實的聽眾，烏黑和善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山子看，不時興奮地“哞哞”叫幾聲，像是回應(yīng)山子。

　　這天剛剛下了一場大暴雨，山子熱壞了，便讓黑子在一棵大樹下獨自乘涼，自己“撲通”一聲跳進一條清澈的小溪里痛痛快快地游了起來。正游著，忽然聽到岸上的黑子大叫起來，聲音似乎有點急，山子有點納悶，可他還是游著，就在這時聽到身后突然響起打雷似的巨大的轟鳴聲，可把山子嚇壞了，掉頭一看，一股巨大的渾濁的浪頭已近在咫尺，原來大雨過后山洪暴發(fā)了！

　　山洪像萬馬奔騰，帶著嚇人的氣勢一下子卷起了山子，一眨眼的工夫沖出老遠，山子一連嗆了幾口水，眼前頓時白茫茫一片，呼吸都困難了，他拼命揮著雙臂想抓住什么，可一片大水里又有什么可抓的？山子的意識慢慢模糊了，力氣漸漸失去了，就在這時雙手碰到一樣硬硬的有力的東西，山子立即死死抓住，任憑大浪瘋狂拍打也不松開。迷迷糊糊之中覺得自己身體一晃一晃的，身邊沒有了浪頭的沖擊，耳朵里水聲也小了許多，吃力地睜眼一看，哈，不知何時竟趴在黑子那寬厚的背上上了岸，雙手死死拽住的正是黑子那彎彎的犄角，是黑子救了自己。

　　可是，盡管黑子救了山子一條命，盡管冬天還沒到，媽媽卻要賣掉黑子了，因為山子的小腿摔骨折了。原來山子見媽媽太辛苦，便在喂養(yǎng)黑子之余像那些大男孩一樣上山捉起了蜈蚣。山上的毒物很多，蜈蚣是最值錢的一種，翻開一塊背陽的石頭，往往就會看到一條長長的五花斑斕的蜈蚣在急急地爬，這時手腳敏捷地用筷子夾住了放入袋子中，回到家用小剪子小心地剪開肚子取出內(nèi)臟，然后曬干了等藥材販子來收，一條大的賣相好的蜈蚣可以值兩三塊錢哩。山子人小動作不利索，蜈蚣沒捉到多少，卻被它咬了好幾次，疼得山子幾天幾夜睡不著覺，更可怕的是，運氣不好的話，石頭下不是蜈蚣，卻有可能竄出一條兇惡猙獰的蛇來，嚇得山子呼爹喊娘的跑，可就是這樣山子還是要捉蜈蚣�？墒怯幸淮�，山子在躲避一條色彩艷麗的蛇時一不小心踩了個空，小腿重重磕在了一塊凸起的大石頭上，就這樣骨折了。

　　媽媽流著淚央求鄰居們把黑子賣了，鄰居們舍不得，說：“黑子還沒長大哩，現(xiàn)在賣了真是太可惜了�！眿寢屨f：“不賣的話哪來的錢給山子治腿啊�！鄙阶勇犃舜蠼衅饋恚骸皨�，不許賣黑子，你要是賣了它，我就不治腿了�！闭f著倔強地要從床上爬起來，才一動彈就“哎喲哎喲”地大叫起來。

　　鄰居們實在看不下去了，個個搶著說：“山子別動，不賣黑子了，山子媽，錢的事，我們來想辦法�！眿屄犃搜蹨I流得更多了，說：“以前山子爸借的錢還沒還給你們哩，現(xiàn)在又要借錢了……”

　　鄰居們立即他三十你五十地湊了錢送山子去了醫(yī)院，山子的腿終于保住了，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的黑子。啊，二十多天不見，黑子瘦了，原來一身的腱子肉現(xiàn)在消失了好多，背上還露出了大大的骨架。是因為想念我嗎？山子一把摟著黑子的脖子，把自個兒的小臉貼上去不住地摩挲，嘴里不停地說：“黑子、黑子，我可想死你了！”黑子哩，也是一個勁地和山子親熱著，還輕聲“哞哞”地叫個不停。

　　山子想盡快讓黑子壯起來，于是比以前更加細心地伺候黑子了。他總是找到最鮮嫩最齊整的草、最干凈最甜美的水讓黑子吃喝，還一刻不停地幫黑子驅(qū)趕牛虻蒼蠅，可就是這樣黑子還是一天天瘦下去了，胃口也越來越差。山子和媽媽給黑子請了好多獸醫(yī)、吃了好多藥，可黑子越發(fā)瘦了，身上的肋骨可以一根根地數(shù)出來，脊梁更是聳起老高，一身的黑毛一點光澤也沒有了。原本亮亮的大眼睛里卻越來越流露出異樣的神情來，這神情只有山子懂，那叫哀傷。

　　村子里有一個長年販牛的大叔，在看了黑子后對山子娘兒倆說：“趁著黑子身上還有幾兩肉還是抓緊賣了它吧，不賣的話，再過幾天肉就熬干了，那時就一分錢不值了�！眿屵�沒開口山子就抱著黑子的頭跺著腳大喊起來：“你瞎說，黑子會好起來的，誰也不許賣它�！眿寢屄犃藝@口氣，就再也不提賣黑子的話了。

　　可是這天山子主動要求賣掉黑子，因為媽媽病了，媽媽得的是膽結(jié)石，疼了起來臉色蠟黃，汗珠子像黃豆一樣大，半步也不能動彈，醫(yī)生說這病不難治，開刀動個手術(shù)就好了。山子要黑子，可更要媽媽，他只好賣掉黑子換錢了。

　　可是這時的黑子已瘦得只剩一張皮，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牛販子們只遠遠地看一眼就搖搖頭走了，沒有人愿意買下一頭沒有肉的牛的。鄰居們流著眼淚說：“山子娘兒倆命真苦啊！”便跟山子說：“山子，要不，我們找人把黑子殺了吧，只要有一兩肉我們也買下，也算給你媽湊點錢好不好？”山子聽了心如刀絞，可還是答應(yīng)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