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短詩
不認識的就不想再認識了
到今天還不認識的人
就遠遠地敬著他。
三十年中
我的朋友和敵人都足夠了。
行人一縷縷地經(jīng)過
揣著簡單明白的感情。
向東向西
他們都是無辜。
我要留出我的今后。
以我的方式
專心地去愛他們。
誰也不注視我
行人不會看一眼我的表情
望著四面八方。
他們生來
就不是單獨一個
注定向東向西去走。
一個人掏出自己的心
實在太真實太幼稚。
從今以后
崇高的容器都空著。
比如我
比如我蕩來蕩去的
后一半生命。
1988年 深圳
不要把你想的告訴別人
人群傻鳥般雀躍
你的臉
漸漸接近了紅色的帷幕。
世界被你注視得全身輝煌。
可我告訴你
輝煌
是一種最深的洞。
無數(shù)手向你舞噪時
會場是座敗園
在你的風(fēng)里頹響飄搖
終于想到我的提醒了嗎。
穿透我的白紙
能看見你那雪原灰兔的眼睛。
不能原諒那些人
縈繞住你
盤纏住你。
他們想從你集聚的
奕奕神態(tài)里
得到活著的挽救。
不要走過去。
不要走近講壇。
不要把你所想的告訴別人。
語言什么也不能表達。
拉緊你的手
在你的手里我說：
除了我們
沒人想聽別人的話。
由我珍藏你
一起繞開光榮
無聲地走過凍結(jié)了的人群。
但是，那是誰的聲音
正從空中轟隆隆地襲來。
1988年 深圳
一走路，我就覺得我還算偉大
走上大路
我就覺得我還算偉大。
我和我的頭發(fā)
鼓舞起來。
世界被我的節(jié)奏吹拂。
一走路
陽光就湊來照耀。
我身上頓然生出自己的溫暖。
走路的姿勢
是人類最優(yōu)美的姿勢。
我看見宇宙因此
一節(jié)一節(jié)
變成真的蔚藍。
于是，很想哭
眼淚蕩漾著簇擁
我想一個人偉大的時候
別人只能仰望他
只能低聲流眼淚。
我現(xiàn)在恰恰被我自己打動。
你從快車道上來
你低著你的頭
唯一的兩只手
深深插進了口袋。
太陽和鮮花
都受不了這架勢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薄得如一張紙。
按住你的嘴
胡子扎人的感覺。
你用你的整個神情說：
那好，現(xiàn)在就是好。
后來一切繼續(xù)
像我所想象的那樣高高興興上路。
1988年 深圳
死了的人就不再有朋友
穿軍制服的人現(xiàn)在說
死了的人就不再有朋友。
那人提起一條鋼造的右腿講話
墓地上全是黑鳥
呀呀地翻飛。
但是，我明明知道我還活著。
活著，空氣正從手指上擦過
手指正像金條一樣閃光。
我活著
卻沒有人能走近我
沒有第三只手
能拉到我的手。
門外跑過來許多長頸瓶子
閃動著說一些動聽的話。
短促地看見
這樣活著也楚楚動人。
黑領(lǐng)帶拉長在地上。
目光四散
人們說我是美妙的烏有。
這我早已經(jīng)知道
哪怕總是不確切地出現(xiàn)
背后跟著一棵豐腴的核桃樹。
很靜很靜坐在異處。
看日看月
都不十分理想。
我有聲地走近
世界就舒緩著向后退避。
學(xué)著花的樣子笑笑
真好，沒有朋友。
1988年 深圳
我看不見自己的光
晴好的一個早晨。
車輪和街都開始明亮。
我的床上是太陽味了
我發(fā)現(xiàn)
我沒有我自己的光。
沒有自己的光
跟著別人明亮。
關(guān)上了窗簾
有一道魅人的紅色。
緊靠住它，還是看不見我自己的光。
我叫你！兩歲一樣
叫你叫你。
叫你叫你叫你
你該能把它找出來。
你微微地笑
一根發(fā)暗的枯茅草
我搖撼你
要阻止這枯草笑。
我要找到走過去很遠了的
光芒幽深的背影。
很久很漫長
車也沒了
太陽也累了。
從早至晚陷落在灰暗藤椅上。
忽然你像落葉一樣飄走
向著傍晚有金邊的路面
你說：我為什么看不見自己的光。
1988年 深圳
睡著了的宮殿是輝煌的紫色
我和你
睡著了以后。
我的腳步
孔雀一樣幽藍著跳躍。
它又從云中飄落。
我第五次
呈現(xiàn)葡萄汁兒的顏色。
天空仰伏在背后
暗而且無聲。
我說這是真實
宮殿就恢宏地變成真實。
我說這是我
宮殿就閃光
使我看見我正在其中。
光著腳走過石板
夢舉著腫脹的黑手
四面敲起了低音鼓。
世界見到我走來
它的翅膀開始拍打。
我嘲笑你
睡了就連夜被追殺。
你嘲笑我
幻想出這樣荒誕的故事。
后來，我們趴在床上發(fā)呆。
天色一絲一絲明朗
提醒我們不能再做夢了。
站起來那時候很晚了
腰和腿都比原來還沉重。
當(dāng)時人們正昏天黑地地下班
隔著窗簾
一只老鼠溜出了洞穴。
1988年 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