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故事總需要重新講述

　　常立（童話作家、兒童文學(xué)碩士生導(dǎo)師）

　　托尼·羅斯的這十個故事，對讀多了經(jīng)典童話的讀者，每一個都似曾相識，但每一個又都是新的——這是因為，它們都是對經(jīng)典童話的重述。既然有了經(jīng)典童話，作者為什么還要重述這些故事？而讀者為什么還要看這些重述的故事呢？

　　這是因為，如同我們的生活之河，故事從來流動不居。譬如《西游記》就是由不同的作者在不同的時間編寫而成，因此孫悟空大鬧天宮時是戰(zhàn)無不勝的齊天大圣（源自民間信仰的猴精傳說），而西天取經(jīng)時又是每每受制的“猴行者”（源自佛教信仰的取經(jīng)故事）。民間童話更是如此，在不同的時間和地點，由不同的講述者創(chuàng)造了多種異文。對民間童話的編寫，有兩種相對立的原則：一是“五四”時期的童話理論先行者（周作人等）提出的忠實記錄原則，以呈現(xiàn)“原汁原味”的民間童話，但這樣的記錄結(jié)果常常是作為學(xué)術(shù)資料供研究使用，而非作為兒童故事供親子閱讀。二是格林兄弟采用的有限改編原則——保留情節(jié)內(nèi)容，改動語言風(fēng)格，增加文學(xué)細節(jié)。格林童話之所以在世界范圍內(nèi)家喻戶曉，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一原則的有效執(zhí)行。具體來說，語言的調(diào)整，是為了適應(yīng)新時代、新地方的讀者；細節(jié)的創(chuàng)造，是為了讓文本更富于藝術(shù)價值。這兩者都協(xié)助好的故事獲得了永恒的生命，使其不隨時間的流逝、地點的置換、王朝的更替而消亡。

　　托尼·羅斯的十個故事，同樣采用了格林兄弟的編寫原則。保留情節(jié)，使我們一望可知這是小紅帽、三只小豬，那是穿靴子的貓、山羊媽媽和她的七個孩子。改動語言，使故事充滿了時代感：三只熊的家里有彩色電視機，山羊媽媽去逛超市，小紅帽會騎車出門，而她的外婆喜歡讀刊有電視節(jié)目的報紙。創(chuàng)造細節(jié)，使故事更加生動和完整——在《杰克和豆莖》中，給出了杰克為什么要如此對待巨人的理由，因為巨人騙光了杰克父親的錢；在《三只小豬》中，補充了小豬們?yōu)槭裁匆�蓋房子的理由，因為他們的公寓又窄又高，他們想要搬到鄉(xiāng)下去；在《漢塞爾與格萊特》中，兄妹倆帶回家的不再是一大堆珠寶，而是由格萊特偷偷藏在帽子中的一顆，這樣既增加了故事的緊張感，又突出了妹妹格萊特的機智；在《小紅帽》中，拯救者不再是碰巧路過的獵人，而是專門去找女兒的伐木工爸爸，這樣，小紅帽的幸運就不只是來自天意，更是來自父親滿滿的愛。

　　此外，因為這十個故事以圖畫書的方式呈現(xiàn)，托尼·羅斯的圖畫也承擔了不可忽視的敘事任務(wù)。在《貪心的小鞋匠》中，圖畫中鞋匠的“老”和文字中鞋匠的“小”，造成了圖文有趣的反差；在《漢塞爾與格萊特》中，畫面中頻頻出現(xiàn)的老鼠們，其實是格林版中結(jié)尾一句話的逆向表達——“我的童話講完了，可那邊跑著一只耗子，誰要能逮住它，就可以用它做頂大大大大的皮帽子”；在《鵝媽媽和她兒子杰克的真實故事》中，畫面上騎鵝飛行的鵝媽媽一身女巫的打扮，在故事的最后飛到天上永不回來，但是她仍為孩子們寫魔法般的故事，并用風(fēng)寄回來，這創(chuàng)造性地解釋了“鵝媽媽故事集”的由來。

　　這十個故事中，《石頭湯》是最特別的，托尼·羅斯采用或改寫的版本和廣為流傳的版本有很大差異。后者是對智慧和分享的禮贊，無論煮湯的是士兵還是僧人，無論用來煮湯的是釘子、骨頭還是石頭，只要人人學(xué)會分享，打破內(nèi)心的藩籬，石頭也能煮出美味的湯；而前者是對貪婪和愚蠢的嘲諷，狼誤以為煮出美味的湯的功勞只在石頭，頗有些“買櫝還珠”的意味。不過經(jīng)典童話的核心情節(jié)并沒有改變，即“一塊簡單的石頭能煮出來這么美味無比的湯！”

　　一點兒也不錯，一個簡單的故事就能生長出這么茁壯繁茂、生生不息的故事樹！在各有其形態(tài)和趣味的生氣蓬勃的不同講述中，給孩子們展示了無限多的可能性，不僅供給孩子想象的素材，也能教給孩子創(chuàng)造的方法。

　　好故事總需要重新講述，以不斷獲得新的生命力，使其成為當下乃至未來的活的故事，在孩子們中廣泛傳播，而不是被固化定型束之高閣，成為僅供專家研究的資料，或者僅供后人憑吊的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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