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這里沒有故事，只有經(jīng)歷

終于，做一件只為自己做的事。
十三年前，我曾經(jīng)寫過一本小說，寫作的初衷，原是因為經(jīng)年為別人寫太多文字，遺失了自己。很想為自己寫一點屬于自己的東西，寫一個關于出走冰島的故事。
可事情后來變復雜了，即使心懷良善的意愿，卻不一定能結(jié)良好的果實。結(jié)果，故事和作品已不再是自己的事，心里留下一個洞。
一生只做過極少數(shù)后悔、不想再提起的事，那小說是其中之一，傷口到今天還在隱隱作痛。
什么叫作陰影，我很明白。然后，十三年便失蹤了，連影子的尾巴也留不住。
十三到底是個怎樣的命數(shù)誰曉得?只知道，命運的巨輪把我和一些人緣圈上了，我得和他們一起經(jīng)歷痛到要死的難關。他們說，很希望和我一起面對，不只是因為我細心、善良或者愿意聆聽，而是因為我能明白，我懂。
因為懂，也就得經(jīng)歷，大概是這樣吧。
一個又一個個案，其中有些刻骨銘心的，一直不敢記起，也不愿提起，因為，太痛。
除了他們的，也有我自己的。
這些年，經(jīng)歷了好幾次無法用任何語言或文字向誰透露哪怕只是其中一小段的創(chuàng)傷，都化作孤魂了。待累到痛到磨難到連出走也絕望的某一天，我告訴自己，需要停下來，為自己療傷，方法是，找一個素黑來治療自己。
心里那些洞在呼喚我，必須把所知道和經(jīng)歷過的痛，以小說的形式安放好。因為，只有小說能承擔得起的文字，才能承擔得起那些痛。
這是創(chuàng)作《如山、古樹和我》的緣起。2015年的決定，2016年底完成。寫完后，那些洞到底是否還在已不再重要了，能為那許多于人海浮游的傷痛孤魂立碑，肯定它們存在過，給它們一個深深的擁抱，原是對傷痛的尊重，替它們善后和安魂。沒有讓它們白傷過，那就夠了。
小說出版時，我應該剛過四十八歲，以前沒想過能活到的超現(xiàn)實年齡。這小說算是送給自己的慶生禮物。立碑與慶生原是一循環(huán)，互不相見卻生死同體的彼岸花。假如能看破的話，便沒什么好執(zhí)著。生死愛恨悲歡離合，塵世里循環(huán)，沒有單獨的人，只有一起同行。還活著，已經(jīng)很好了。

小說里有很多段傷愛經(jīng)歷。不管你是否重視愛，是否需要愛，是否還信任愛，在這里，我們好好地、認真地對待愛一次，好嗎?
別輕率地瞧不起愛，待人生走到最后，你會后悔的。別假裝事不關己，管你是偉人還是小人，都逃不開躲不了最難纏和最困擾的親密關系，那些家事感情事:與身邊人的糾纏、瓜葛和矛盾，對不在身邊的最愛的思念，對情欲的放縱和逃避;那些愛理不理的后遺癥，撕裂一生的傷害;那些面子的執(zhí)著，無可挽回的愧疚，原是懦弱卻充當愛的虛怯;那許許多多的來不及、難開口、錯過了、愛無力和等來世......都是遺憾，都是渴求，都是難堪，都是假如可以再來一次的冀盼，牽絆終身，人有，你有。
這本小說是關于在愛里能發(fā)生和不能發(fā)生卻發(fā)生了的一些最深的傷痛經(jīng)歷。
曾經(jīng)多次在寫作途中不得不停下來，傷到不得了。停頓過幾個星期，也停頓過幾個月，才能重組足夠的勇氣，繼續(xù)寫下去。
這本小說需要深呼吸到最后才能讀完，有人讀不到一半必須停下來歇一會，因為擊中了自己隱藏的傷痛;有人必須重讀好幾遍才能釋懷和參悟，像泡茶，每一泡都是多一重的體驗和驚醒，細品的是杯中茶，還有你自己。杯放下，才是面對自己的開始。
痛是好的，提醒自己距離愛和自由還有多遠。
小說里沒有我的私故事，但都是我的深刻經(jīng)歷。你也經(jīng)歷過的話，會明白，你們都是主角。這里沒有故事，只有經(jīng)歷，戲劇從來不過是人生。

我在小說里嘗試為幾個由傷痛引發(fā)的人生問題尋找出口:人為何要把相愛變成傷害?世上真的沒有無辜的人?善良的人為何總是被傷害?人要為自己的痛負上什么責任?
知道經(jīng)歷過連番重大的傷痛后，我最深的感受是什么嗎?
不是更大的痛，而是更大的愛，希望任何人包括最邪惡的人再也不要經(jīng)歷不必要的磨難了。寫這本小說的初心，也是為了這個心愿。女主角原麻木說過:面對過太多受傷的個案，漸漸懂得對愛最大的祝福，莫過于但愿能停止一切傷痛，期許真心去愛的人不再受苦。
有時對自己和人性存疑時，不得不拿好朋友李家麟醫(yī)師說過的話來安慰自己:沒有天衣無縫的惡，沒有徒勞無功的善。一個人只要發(fā)心和堅持，世界當下已改變了，即使表象看不見什么不得了的光輝，即使是那么的一點點螢火，我們的心也是世界的一部分。
本來，醫(yī)者能為活著的人帶來最深層的治療，不過是這個信念，別傻到去問是真是假，執(zhí)著求證，那你將會失去更重要的東西。
原麻木說:原諒是最大的愛。成長是充滿傷害的歷程，我們已沒有更多去錯過。體諒和寬恕能化解緣分的詛咒，也能終止因果循環(huán)，終止錯過。
但愿，但愿我們都有這種慈悲和力量去面對傷痛，不再傷愛，只有相愛。

小說里有一些內(nèi)容，想多說幾句。
關于神秘機場女子高樹梵那段，是回應和延續(xù)十三年前的小說《出走年代》其中一個重要的脈絡。不過絕對可以單獨閱讀，也算是安置好《出走年代》里的三個角色，沒有讓他們白活過。
關于茶的出場是一面鏡子，療愈各種傷痛的重要藥引，也是我對這些年有幸結(jié)緣的幾位茶老師和茶朋友的深深謝意。他們有點傻，有點堅持，有點靈氣，同在修。書里出現(xiàn)過的一些茶都是我的摯愛。選擇茶，是因為茶先選擇了我。在療愈創(chuàng)傷的日子里，茶和這些茶人的出現(xiàn)，給了我救贖的安慰。愿能借茶的千年智慧和它對身心的惠澤，道出修養(yǎng)是怎么一回事，愛是怎么一回事，歷練又是怎么一回事。對于不明白的事情，去問老茶，茶樹會告訴你。此書也是我向茶和樹的敬禮。
關于尺八、鋼琴音樂和歌曲，像沒有一道茶是隨便寫進去的一樣，都有它們獨特的故事和經(jīng)歷。哪位演奏家、哪位歌手、哪個演繹版本，也盡量考究細致，感染屬于那個情節(jié)的氛圍和畫面。愿音樂的謎樣力量帶領你探進角色的情感狀態(tài)，體驗他們的傷和愛。
關于會說話的貓，不用多說，懂貓的人，自然懂。

最后，要感謝一些美好的人。
感謝好好朋友陸以心多年來鼓勵我重回小說的創(chuàng)作，促成了這本小說的動筆。謝謝數(shù)位茶啟蒙者和茶愛好者包括李天安、劉可盈、余文心、呂沐真、草祭、薛嘉弢、蘇惠雯、馬紹禮等老師們，讓我看到茶人合一承傳的謙卑和修養(yǎng)。謝謝我最喜愛的作家之一兼多年朋友韓麗珠的貓樣鼓勵和支持。謝謝好好醫(yī)師朋友李家麟不時聆聽我，跟我分享只有醫(yī)理傷痛者才明白的心路歷程以共勉勵。謝謝深深交陳偉光尺八式的支持和指導，兼替女主角的爸爸吹奏的兩首尺八樂曲。謝謝暖男好友項明生送我的冰島能量小黑石，圓滿了冰島那段故事。謝謝多年的好友馮偉恩、熱情的伊妮，分別為小說創(chuàng)作了凄美的鋼琴原創(chuàng)音樂，同時要感謝比好人還要好的羅偉興協(xié)助專業(yè)錄制和混音。謝謝迷離的葉破那些細說冰島二三事的愉快下午。
謝謝小說里所有出現(xiàn)過的人和貓，即使有些已以不同的方式和意愿離去了，謝謝你們一直在，給了我活著的勇氣和啟示。

素黑
2017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