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是心底開出的花

眾生百態(tài)，愛亦如此。放眼世間，有人以愛為蜜，有人以愛為光，有人以愛為階石，也有人以愛為枷鎖。而徐志摩從未入宗教，卻始終以愛為信仰。

一切的因果便結緣于此。歲月山川，蒼茫人海，他用盡所有的力氣追愛逐愛，不惜被愛所傷，為愛所苦。他遍嘗情途中的喜樂悲欣、貪嗔癡疑，最后終于化為天空里的一片云，如歸返靈臺，身心皆放下。從此，清風明月，物我兩忘，又任憑世人把一個絢爛又哀傷的故事譜成傳奇，在無數(shù)個花開花落的季節(jié)里，對號入座，觸動心懷。

他美如冠玉，聰慧異常，生于江南古鎮(zhèn)，本為人間富貴花。但身逢亂世，時局風云變幻，他再不愿做載酒買花的少年，而是心懷凌云抱負，希望學以致用，在國難方興之時，滄海橫流之際，力挽中國精神之狂瀾。

他拜梁啟超為師，赴歐美留學，卻又摒棄資本救國的初衷，迷戀上文化救國的理想。自此之后，世間便少了一位政治家和金融家，多了一位文學家和詩人。

康橋成了他的精神故鄉(xiāng)，喚醒了他的詩心，洗滌了他的靈魂。而見到林徽因后，他才驚覺，自己雖有一份舊式婚姻，卻從未得遇過愛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異國他鄉(xiāng)，少女的思緒是一座寂寞的城。他用詩意與柔情叩開了她的心門，陪伴她走過人間的四月芳菲。奈何，這世間最深情的人，往往也是最絕情的人，他可以對一個人鍥而不舍，一諾金石，便可以對另一個人棄如敝屣，郎心如鐵。

于是，他笑解煩惱結，與發(fā)妻張幼儀離了婚，如愿做了中國離婚的第一人，又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韙放言：我將在茫茫人海中尋覓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然而他傾其所有追求新式的愛與自由，命運卻讓他的愛情與生命一樣多舛多難。

君不見，自始至終，林徽因都是清醒的女子，她深知寄托情感與交付終身的區(qū)別。悄然回國后，她選擇成為梁思成的未婚妻，以保全干凈的姿態(tài)和精致的人生，便也注定成為徐志摩的朱砂痣，哪怕他依然在康橋守候，日日夜夜，春信不至，夜鶯不來，無人懂他心頭的悲涼，除卻他們曾一起泛舟的波光月影，尚在將一支美麗又憂傷的離歌，流轉相照，欲說還休。

為尋所愛，他帶著一身的詩情和落寞，回國創(chuàng)辦新月社，開始在文學界大展抱負。只是，林徽因與梁思成已雙雙赴美，他心頭最后一絲希望也被澆滅。然而斬情絲者偏被情絲繞，一段康橋絕戀就此收梢，另一段盛世情緣又即將開啟。

她是陸小曼，是名門閨秀，也是胡適所言的京城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她才貌雙全，驚為天人，亦灑脫不羈，坦誠熾烈。她雖已嫁為人婦，愛情卻未開鴻蒙。因此，遇見徐志摩后，她敢于以有夫之婦的身份，與他相知相戀，又甘于頂著漫天的流言沖破藩籬，與他心手相牽。

為了迎娶陸小曼，徐志摩再次背負罵名，繼而與家人決裂。但有情飲水飽，只要她在身邊，便是看山俊秀，看水傾城。他在詩中寫下：我再不想成仙，蓬萊不是我的分；我只要這地面，情緣安分的做人。案上插了一枝花便不寂寞，最宜人是月移花影上窗紗。他一心想做個尋常人，不慕榮華，不念富貴，只愿與她白首偕老，卻不知，尋常人的夙愿，通常都經(jīng)不起歲月的風霜、世事的變遷。

戰(zhàn)火來襲后，他們被迫遷往上海。然而，十里洋場，紙醉金迷，他每天夜以繼日地工作，也不能維持小曼揮金如土的開銷，以至于夫妻常年南北相隔，他不斷透支身體與情感，來為生活勞苦奔波，以至于他為了省下一張機票錢，去搭乘一架本不宜載客的郵政飛機。

直至飛機失事，愛人永訣，她才覺醒，從此拖著一身的愁病，浮華洗盡，素衣半生，潛心書畫，終有所成。世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只是讓人欷歔，如此代價，未免太過沉痛。

愛你，是心底開出的花，愛你，也是時間自釀的果。福焉禍焉，幸焉命焉？

梁實秋曾用文字為徐志摩畫像：他飲酒，酒量不洪適可而止；他豁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偶爾打麻將，出牌不假思索，揮灑自如，談笑自若；他喜歡戲謔，從不出口傷人；他飲宴應酬，從不冷落任誰一個。

的確，放眼志摩的一生，他追求愛，向往自由，耽于美好的事物，仿佛一切的赤子情懷和百轉柔腸都能在文字里找到線索。然而，他浪漫又凄美的人生，卻比文字更引人入勝。

他有點石成金的才華，有溫潤如玉的修養(yǎng)，他可以卷起鋪蓋與友人一起坐牢，也可以站在花樹下作一通宵的詩。他活得灑脫赤誠，只求對得起自己的心，也活得孤苦坎坷，只為尋一位靈魂相契的知己愛人。他愛過兩個女子，辜負過一個女子，也讓世間無數(shù)的女子為他牽動情愫。他曾無限榮光，也曾失意落寞。他癡情，深情，又薄情。所以，有多少人憎他，就有多少人愛他。


凌小汐
2017年4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