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死
　　接到母親的電報，我顧不上向系里的老師說上一聲，只簡單跟寢室里的同學交代了幾句，讓他們代為請假，便著急忙慌地登上了歸家的列車。
　　列車長鳴一聲，駛出車站，墜入無際的黑暗之中。籠罩在無際暗夜里的中原大地顯得空闊遼遠、靜寂而幽深。急速飛馳的快車，轟轟隆隆哐哐當當?shù)乜癖┙乖昙鈪柕貒[叫著，在幽遠深邃的夜的幽深空間里奔向遠方……
　　在經(jīng)過了漫長等待的煩惱憋悶之后，乘客們大都在列車快意沖刺的過程中漸漸進入昏昏沉沉搖搖欲睡的夢境。而我卻徹夜難眠，我的腦際裝滿了母親發(fā)來的電報的內(nèi)容和關于蓉姐的記憶碎片。幼年的往事，似纏綿濃烈的漫漫水霧一般朝我罩來……
　　一
　　“蓉蓉出大事了，急盼你速歸�！蹦赣H的電報這樣說。手捧電報，我遲疑又震驚：像蓉姐那般聰明伶俐的人，能出啥大事兒呢？可是，如果沒有大事兒，母親怎么會讓正在緊張準備期末考試的我立馬回去呢？我揣摩再三，怎么也揣摩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母命難違，親情的牽連使我不得不拋下功課，毅然踏上歸途。
　　一個身穿紅花襖、頭扎羊角辮兒，約莫十來歲的清秀女孩兒，蹦蹦跳跳地朝我飄來……這就是我最初記憶里的蓉姐———約莫比我大七八歲的姑家表姐。我和蓉姐小時候同住一村，我家在村頭，她家在村尾。蓉姐的上邊還有一個比她大四五歲的哥哥�？赡芤驗槿亟闶莻�女娃兒，姑姑又過早亡故，她在家里便常受姑父的白眼和表哥的欺負。
　　于是，蓉姐有事無事，便常常往我家跑，有時甚至十天半月都吃住在我家，姑父和表哥也不來喊她。于是，我和蓉姐從小就玩得很熟，跟親姐弟差不了多少。
　　也許是小時候缺少親情撫愛的緣故，蓉姐從小就具有一種男娃子的性格。我小時候膽小怕事兒，我們一起出去玩兒時，她就是我的保護傘。遇到有人欺負我，蓉姐總要和人家拼個你死我活，就是打不過，她也死不認輸，摔趴下再爬起來，咬著嘴唇再往上撲，那種咬牙切齒披頭散發(fā)一副不要命的瘋勁兒，讓再強大的對手也不戰(zhàn)自潰。正因為如此，我最喜歡跟著蓉姐出去玩兒。我常常吸溜著似乎永遠都吸溜不凈的黃鼻涕，光著一雙沾滿灰土的褐黃色小腳兒，像個跟屁蟲兒似的整日攆在蓉姐的后面。我們一起在開滿杜鵑花的山坡上追蝴蝶逮螞蚱，一起去荊棘叢生、蟲蛇出沒的山溝里拾柴火剜野菜……蓉姐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母親找我，只要看見蓉姐的影子，就算找著我啦。
　　蓉姐在鎮(zhèn)里上初中時，因為路途遠，大都吃住在校。有一次上自習課時，蓉姐向周圍的幾個男生問問題卻無人理茬兒，于是她便尋機報復。當天晚上，熄燈鈴響過，宿舍里的男生都按時熄燈睡了。此時正值盛夏暑天，許多男生熱得都只穿一條褲衩兒，甚至還有不少人干脆一絲不掛，光溜著身子躺在涼席上。正愜意時，突然門開燈亮，蓉姐裝成老師的樣子背抄兩手立于門口，憋粗嗓門兒大聲喝道：“你們?yōu)樯抖疾簧w東西？都這么不講文明��！嗯？”一聲喝叫，只唬得一個寢室里的男生，都像馬蜂窩兒炸營一般，一個個東奔西突上躥下跳，胡亂抓起一件不管是單子還是被子之類的東西，從頭到腳捂了個嚴嚴實實。另有一些慌亂之中找不著東西遮身的男生，干脆一頭鉆到床底下，抖抖索索半天不敢露出腦袋來。自此以后，男生們再也不敢輕易怠慢、欺負蓉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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