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好,我是李尚龍。
這本書,是我第一次主編的作品,大部分文字都出自我的朋友,那些對我生活有著影響的人:那些生活在北京上海的友人,浪跡在麗江西藏的過客,求學(xué)在美國巴西的浪子,還有那些定居在遙遠(yuǎn)地方的陌生人。直到今天,我依稀記得他們的瀟灑和自由,時常想起他們的友善親切,我群發(fā)出短信,問要不要一起寫一本書,他們幾乎同時的回復(fù):好的。
江湖道義,有時候很難用人性或者法律解釋,這些年行走江湖,有時候就是一句話:你這樣的朋友,我交了。其實,每個爽快的江湖人,背后都有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我想,能否讓這些故事真相大白地浮現(xiàn)在水面,讓更多人看到?
他們是我的兄弟、是我的朋友,是我最親密的伙伴。我們有個共同的名稱——龍影部落。
這群人愛好讀書,喜歡電影,他們走得很遠(yuǎn)看得很廣,更希望把日子活成詩,用詩去見證遠(yuǎn)方。
這次我沒有請名人,請大腕來捉筆,因為,小人物也能在大時代里有著動人的故事,就像這十三篇故事,十三段江湖。
2012年,我的雙胞胎姐姐第一次和我分別,她去了美國波士頓讀書,第二年,波士頓馬拉松爆炸案震驚世界,爆炸發(fā)生時,她就在現(xiàn)場,聽著恐怖的爆炸、驚人的嘶喊,幾天后,她在朋友圈里寫了一句話:謝謝上帝能讓我擁有那么美好的生命。
我的兄弟小楠,從部隊退役,只身一人去云南支教,為孩子們摘野菜的時候被緬甸政府軍抓住,政府軍懷疑他是為同盟軍打仗的叛軍,在監(jiān)獄里被關(guān)了四十五天。牢房外每次腳步聲響起,他都感到希望,又慢慢地變成失望。幸運的是,他沒有絕望。經(jīng)多方努力,他被解救,回到北京,他拿起酒杯,每次都會喝完,他告訴我:活著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我的朋友熹文在新西蘭讀書,她愛好寫作,更愛好生活,我曾經(jīng)問過她,你在那里讀書這么多年,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她說,應(yīng)該是陰影樓吧。什么是陰影樓呢?她說,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移民到一個從未生活過的城市,沒有老公,沒有孩子,只有一套房,一面朝著陰,永遠(yuǎn)沒有光。她繼續(xù)說,像她的心一樣,永遠(yuǎn)有一塊陽光無法照到的地方。
還有很多在國外的朋友,參與了這本合集的創(chuàng)作,剛認(rèn)識晴悅時,她二十歲,比我大一歲,那年她在央視,我剛從軍校退學(xué),一年后,她去了巴西,和男朋友分手,而我去了美國,也和女朋友說了再見。走之前,她跟我說,尚龍,我這輩子可能最遺憾的,就是沒有一段完美的愛情,但我相信,會有的。幾年后,她定居美國,我在電話中問她,如果讓你寫一段愛情故事,就發(fā)生在巴西,你會怎么寫?她愣住了,說,讓我寫給你看。
其實愛情永遠(yuǎn)是青春期里最永恒的主題,許多時候因為殘缺,所以美好,因為我們很少看到白頭到老,很少相信相伴終生,慢慢地,我們會忘掉愛情其實能很美好。左微姐是西雅圖中文電臺主持人,和自己的外國男朋友長跑八年,終于走入婚姻殿堂,當(dāng)她提筆寫下她的愛情故事時,我在電腦邊,眼睛不停地濕潤著,原來每份完美的愛情背后,都透著深深的努力,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愛情,最努力的彼此。
可是,不一定每分努力,都有回報,也有可能是比賽機制出了問題,就像電視比賽,我們都看電視,都喜歡美,可誰也不知道背后的故事。小白是龍影部落的主持人,她在講這段故事時已經(jīng)平靜了許多,可是,許多情節(jié)卻很難讓人一笑而過,我問她,為什么現(xiàn)在能看得這么淡?她說,畢竟,當(dāng)年雖然輸了比賽,但我有了更好的生活,我愛現(xiàn)在的生活。
是啊,我愛現(xiàn)在的生活,無論過去發(fā)生了什么,即便童年經(jīng)歷過傷痛。我把我們編劇柯爾特叫到身旁,我問她,你敢寫嗎,關(guān)于你的童年?她低著頭喝完桌子上濃濃的一杯黑咖啡,咬著牙,說:寫!我讓她把那層傷疤揭開,感到疼了,再寫,我承認(rèn)自己殘忍,畢竟,很多作品,只有自己疼了,才能表達(dá)出真實的共鳴。之后的一周,她寫著寫著,忽然發(fā)現(xiàn),傷口雖然有疤,但傷口終究會愈合。寫完后,她把稿子交給我,在我面前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龍哥,寫完了,謝謝你讓我想起來那些細(xì)節(jié)。我看著她,問:放下了么?她看著我,輕輕地說了句:喝一杯去吧!
這些年,我喜歡喝酒,因為每次喝酒,都能想到過去的事情,喜歡兩個人面對面坐著,把彼此的故事分享給彼此聽,就像那次喝完酒我們幾個忽然決定去西藏,在半路見到小怡,她當(dāng)機立斷跟我們進了藏,路上給我講她奔波四方的故事;就像我第一次見黃競天,我們聊到那個又親切又難忘的澳門姑娘;就像我第一次看到袁立聰喝多,流著眼淚講著他太姥爺?shù)墓适,那段關(guān)于換代關(guān)于歷史所經(jīng)歷的大江大浪的幾十年。
一本合集,十三個故事,有我的,但大多都是朋友的,我想讓他們親自把自己的故事寫給你們看,每一個故事,都是一段難忘的回憶,都可以變成一部電影,變成一本小說。世界可以很大,你可以去看看,生活可以很苦,但畢竟你活著。
別人的故事,總能讓你了解遠(yuǎn)方,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我們都愛著生活,因為愛著生活,所以,我們想把日子活成詩篇,把生活過成樂章,然后,寫出人生最美的旋律。
我拿彈弓打死你
有彈弓的青春歲月,就像是有黃金一樣。再用虛偽和不真實對待這個世界,我一彈弓打死你。嘿嘿。
文/李尚龍
1
“你他媽在快車道開這么慢,真想弄死你.的,當(dāng)心我一彈弓打死你!
健哥給我第一印象,就是這樣,粗俗野蠻,直截了當(dāng),隨時想把人用彈弓打死。
我說,哥,你這簡直是路霸啊。
健哥說,我是個.路霸,這家伙才是個路霸,占著路不并線,我今天非教訓(xùn)他一下,讓他下次記得開慢車要走右邊。
于是,健哥的這輛改裝過的越野吉普飛快加速,很快就并線再并線頂在了“路霸”的前面。健哥迅速把速度降到三十邁,后面的車立刻踩剎車按喇叭,可健哥卻慢慢悠悠地在前面開著。
那人終于向右打了方向盤,進入了慢車道。
健哥呢,一路陪著那個人,和他速度一樣,只要他并到左車道,他就擋在他前面降低速度,磨磨唧唧地逼著他走右邊。直到那人出了高速。
我問他,你這樣有意思嗎?
他說,我們這些玩兒車的,最恨別人馬路上不守規(guī)矩。我這還算好的,上次有個哥們兒開一商務(wù)車亂并線,我們幾輛車夾著那個哥們兒走了三十公里,就不讓他出高速,后來哥們兒傻了,搖下車窗給我們道歉才讓他走。
我驚呆了,看著他。
健哥繼續(xù)說,新疆這個地方,有時候無人區(qū)多,人不守規(guī)矩,就總要有人來維護一下,要不然這地方不就亂了嘛。
我點點頭,也是。
車輛飛馳在伊犁的連接各個兵團的高速上,周圍挺荒涼,偶爾能看到綿羊在路邊悠閑地吃著草,遠(yuǎn)處,是荒涼的大山和一望無際的沙漠。高速上車輛不多,只是到了晚上,偶爾能看到一些司機會車時依舊打著遠(yuǎn)光燈,對面的車輛瘋狂地按著喇叭,對方才關(guān)掉遠(yuǎn)光改成近光。
新疆,這個我出生的地方,這次,我才開始真正地了解這里,傾聽這里的故事,聽到健哥的傳說。
2
健哥出生在伊犁的一個兵團里,那里生活貧窮,小的時候,他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這個“吃”字。
他們吃過草根,吃過骨頭,吃過樹皮。
那時的孩子,家里沒飯吃,家長就放他們到處跑,有的去偷雞蛋,有的去偷別人家母雞,健哥說,那時他的朋友們看著路上跑的豬,就想沖過去吃了它們。
九歲那年,他和幾個朋友出去跟人打架,他下手狠,把別家的孩子打傷了,被警察關(guān)了兩周,出來之后,他想架還是要打的,可還不能再被別人抓了,怎么辦呢?
于是,他開始練習(xí)彈弓。
彈弓的玩法很有意思,一個結(jié)實的樹杈,加上一根彈性好的皮筋,就能把別人家的母雞打飛,把別人家孩子的腦袋打破。
這一玩,他就玩了三十年。
如今,健哥四十歲了,手上已經(jīng)有了九把彈弓,每一把的用途都不一樣。他說這一把是用來打野雞的,這一把是用來打野兔的,這一把我曾經(jīng)三十五米爆頭一只貓頭鷹,我還發(fā)了朋友圈,一年后別人告訴我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坐牢啦,我就趕緊刪了朋友圈。
他說得很自豪,就好像他拿著的不是一把彈弓,而是一把黃金。也是,對他來說,有彈弓的青春歲月,就像是有黃金一樣。
后來,健哥的朋友都去當(dāng)兵了,他不喜歡被束縛,最終沒有去當(dāng)兵。
父親問他,那你以后想干嗎?當(dāng)混混繼續(xù)跟人打架?
他說,不知道,反正不當(dāng)兵。
父親讓他滾出去。
于是,他開始合計,到底什么賺錢。
那幾個月,他找了個學(xué)車的教練,通過喝酒抽煙跟人把關(guān)系搞好,借了別人的車練習(xí),考了駕照,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非常喜歡車。于是,他開始研究車的構(gòu)造,時常把借來的別人的車偷偷改造一下,再還給別人,后來別人開著開著發(fā)現(xiàn)馬力怎么加大了。他在一旁傻笑不語。
那時,新疆的深山?jīng)]人去,路況不好,加上有時候人心險惡,盤山陡峭還時常有落石和泥石流,于是運輸公司出高價聘請愿意進深山的司機。
健哥聽說能賺錢,就立刻報名進山了。
他開車小心謹(jǐn)慎,很少跟人找碴兒,他說,無人區(qū)里,沒有法律沒有規(guī)則,只有人心和道德束縛,人心壞了的,在里面就是野獸,沒人懲罰他們,有時候人沒了都不知道怎么沒的,所以全看人心。
有一次他在深山里遇到幾個人搶劫,對方五六個人拿著刀讓他下車,他想,下車后肯定命都沒了。
于是他一腳油門沖了過去,哪知道其中一個竟爬上了車,從卡車后面緩緩地向車頭爬來。
當(dāng)那人從車頂拿著刀逼近駕駛座時,健哥搖下車窗把喝完的空酒瓶猛地砸到那人腦袋上,酒瓶碎了一地,那人從卡車上滾下來,滾到路旁。
健哥本想一腳油門一走了之,后來一想荒郊野嶺,路途險惡天氣還寒冷,于是他從后視鏡看了看其他人是否追了過來,在確定沒人后,他停穩(wěn)卡車,從卡車上跳下來,把這人扶到一邊,看那人頭破血流,手腳骨折,好在沒有生命危險。
健哥看著他,上去一巴掌,嘴里喊著,搶劫搶你媽,死.算了。
然后開上卡車,揚長而去。
3
“217國道據(jù)說是中國最美的道路之一,從獨子山一直到庫車,每年十月到次年五月大雪封山,幾乎沒有人前往,你哥在那里跑了八年。下次有機會,哥哥帶你去看看,你在口里(內(nèi)地)肯定看不到,對了,還能看到天山,美的喲!”
健哥說這話的時候,笑得很開心,脖子上戴著一條重重的金鏈子,他使勁地轉(zhuǎn)動了一下那條黃燦燦的東西,仿佛在炫耀著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
一次大雪封山,他的車輪陷在雪里拔不出來,山里沒人,他點著發(fā)動機,靠車?yán)锩娴呐瘹饩S持著生命。那天,他餓得不行,就把帶著的僅有的一只燒雞吃了,等了一天一夜,沒人來,只聽到雪狼在嗥叫,他把車燈點亮到最遠(yuǎn)。晚上,暴風(fēng)雪像哭喪似的落在車上,他又餓又冷,又不敢上廁所,因為怕熱量流失凍死在車上。
有時候他恍惚中仿佛看到光亮,就想,自己可不能就死這里了,真劃不來,還沒找到女朋友呢,自己的種還沒播撒呢。
幸運的是,第四天,一輛載滿乘客的客車從山上下來,他拼命地呼喊,司機竟然停下來了。他沖上車,發(fā)現(xiàn)乘客幾乎都是維吾爾族人。他們不會說漢語,健哥也不懂維吾爾語,他用手比畫著說自己要吃的,維吾爾族人聽懂了,紛紛拿出食物和水給他,有人還遞給他煙。
忽然一個維吾爾族小伙站起來,看了看陷在雪地里的大卡車,又對車?yán)锏娜酥v了點什么。只見更多的乘客站起來,走下了車,他們有人喊著節(jié)奏,有人拉有人推,還有人用繩子捆住保險杠使勁拽。就這樣,卡車被拉上來了。
健哥說這是他這輩子最感動的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感動到流淚。
他拿著別人給他的馕,不停地跟車上的人道謝,然后目送他們離開。
后來,他告訴我,這條路他又跑了五年,在獨庫公路上前前后后共跑了八年,也就是這八年,讓他從一個窮小子變成了一個富人。
說到這里,他又整理了一下他的大金鏈子,說,然后就有錢了,結(jié)婚了,還有一個小寶貝,很幸福。
跑大巴的后五年,他經(jīng)常在路上看到一些車陷入了泥巴地、雪地里,看到一些車拋錨、爆胎,他一定會停下來幫這些人渡過難關(guān)。
我問他,你停下車,不怕遇到壞人?
“哎,將心比心嘛,哪有那么多壞人,就算有也不怕啊,我一彈弓打死他!”
4
健哥有錢后,自己開了一家運輸公司,生活也趨于平靜。他白天上班,晚上陪孩子,可他從不給孩子報補習(xí)班,雖然補習(xí)班是當(dāng)?shù)乇仨毶系摹?
他的觀點是:補習(xí)個屁,這么小補習(xí)個啥嘛,現(xiàn)在不玩還要等以后老了玩啊?!
周末,他時常跟一幫朋友帶著家人去深山探險找刺激,他們開著自己改裝的越野車,自己開辟道路,有時候車開不動了就把車停到一邊騎馬出發(fā)。
我問他,不怕出危險嗎?
他說,人這輩子就短短幾十年,你們喜歡玩游戲追星看電影,我覺得沒意思,進深山多刺激,能貼近自然,這樣才玩得嗨。
我說,你不怕有狼嗎?
他說,有狼好啊,剛好我一彈弓打昏它捉來玩玩。上次我打了一只松鼠給我女兒,她養(yǎng)了三天就養(yǎng)死了,我真服了她。
他繼續(xù)說,這次你來得比較倉促,下次等你有空,我?guī)闳ケ苯,我們花一個星期深度游,肯定比你在家里天天上網(wǎng)難忘,保準(zhǔn)能讓你記一輩子。
我說,好啊,到時候我一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