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怯者

　　阿乙/作家

　　一準(zhǔn)下雨，中午或下午，頂多下午，屆時，我們的影子消失，像有無數(shù)黑黢黢的坦克、艦隊開到天空，停在那兒。

　�。ㄇ宄�，漫長的關(guān)于宏陽的講述暫時告一段落，宏梁摁停電風(fēng)扇，關(guān)好窗戶，給伏案而眠的許佑生蓋了件衣服。地面有些返潮。在聽講時許佑生差不多翻完那本《愛經(jīng)》。上面畫滿橫線，頁面空白處做了大量批注，全是宏梁對自己的訓(xùn)誡與激勵。當(dāng)許佑生認(rèn)真地看著這些龍飛鳳舞的字時，宏梁也在跟著一行行地看�！斑@里都是男歡女愛的技法，就你還問我�！痹S佑生說。宏梁發(fā)出準(zhǔn)備已久的嘆息，說：“只是看著玩，包括我問你，也是問著玩。它是寫給羅馬上層社會看的，教導(dǎo)貴族如何去劇場、廊廡、跑馬場、筵席勾引名媛貴婦，跟我們鄉(xiāng)下人沒關(guān)系，它沒有提供如何在牛棚和田埂示愛的技巧。它沒有用具體的言辭侮辱鄉(xiāng)下人，但正是從它的不置一詞里我看出，它認(rèn)定鄉(xiāng)下人和牲畜一樣，沒有資格談情說愛�！保�

　　你應(yīng)該問我一句，可我們不就是渴望這樣的女人嗎？然后我會回答，癩蛤蟆不能因為肩部長出兩個翼尖便認(rèn)為自己有資格占有天鵝。我們得明白這個事理。伊蓮，光聽名字你就明白她是城里人的后裔，悄無聲息地降臨時，我正背對大門修理那臺隨時可能爆炸的電視機(jī)，我將顯示屏拆下來，小孩子們?nèi)顼L(fēng)般自門前掠過，他們比誰跑得快好獲得將新的信息傳播出去的優(yōu)先權(quán)�！按謇飦砹藗�洋氣女人呢。”他們喊。這和我沒任何關(guān)系，我繼續(xù)用起子猛戳主電路板。這時與其說我是在盡一切可能拯救它，還不如說是在憤怒地?fù)v毀它。就像醫(yī)生看不見手術(shù)成功的希望，舉起手術(shù)刀戳爛病人的胸腔。就是在這煩躁的聲響中我聽出一陣異常：一層薄紗或者說一層雪輕蓋于地上。我們在農(nóng)村活久了就會對空間變得異常敏感。陰影是有質(zhì)量的。一截陰影輕蓋于我身后的地面。它同時有著味道，我聞到林間河水那特有的陰涼味道。我聽見十幾米外的鄰居停下“嘁咔嘁咔”的腳步聲，他扛著鋤頭屏住呼吸望向這邊，在我和他之間一定有位陌生人。我轉(zhuǎn)過身來，看見伊蓮活生生地站在那兒，胸脯平靜地起伏，嘴唇微微顫抖，一顆汗珠沿著腮部滑落，一只大腳趾從她的平底涼鞋里探頭探腦地翹起來，放下去，又調(diào)皮或者說羞澀地翹起來。我臉色通紅，看著這從虛無、虛構(gòu)或者說是意念中走出來的人，束手無策。就好像只有幾粒小石子在蹦蹦跳跳地朝下滾，我的身體空如山谷就像有一場大雨要在其間歪歪斜斜地下起來。我在幸福地受罪。

　　我愿人生永遠(yuǎn)停駐于這一刻，不再倒回去，也不往下走。我們看見幸福的熱浪正翻滾著朝我們奔來，這就夠了。我們不應(yīng)該再往下走。不應(yīng)該讓這還活在謊言中的女人親眼看見馬爾克斯在小說里寫的：廁所里，那股濃烈的氨水氣味真是嗆人、催人淚下。這是像固體一樣凝結(jié)在半空中，讓人不得不屏住呼吸的氣味。而在居所之中，在人類足跡不能到達(dá)、在手也夠不到的角落，老鼠任自己極其腐爛地死掉。尚在昨日，它可能還矯健地躍上餐桌，鉆進(jìn)紗罩，神不知鬼不覺地吃掉你三分之一剩菜。草席之下是干燥的稻草。鍋內(nèi)有擦不完的黃銹。開水總有一股讓人想到癌的味兒。姑娘啊，這和你想象中的田園風(fēng)光是兩碼事，在你的想象中“窮”是清淡雅致的，但你不知道那窮也是由富裕搭建起來的窮，而我能提供給你的便只是實打?qū)嵉南耔F一樣硬的窮。是楊白勞那種窮。是連一塊牛糞也要珍惜的窮。

　　伊蓮是換乘多輛客車從修水縣城趕來的，臨行前既未通知其父母也未通知我。從這種不打招呼甚至是自作主張的特性里，我看出她“原教旨主義者”的一面，也許在很小時因為看見某篇雜志的文章她便堅定自己對愛情的看法并一直讓自己活在這種信仰下，我們知道，那時的媒體總是鼓吹愛情面前人人平等，有時候為了故意平等不惜制造出一些殘忍的佳話，以至有不少心地簡單的姑娘就此得出“愛情=獻(xiàn)祭”的公式，認(rèn)定凡不做出犧牲的愛情便不能稱之為愛情。因此有不少人跳水式地下嫁給肢體殘缺者，也許她們要嫁的也不是什么具體的人，而只是心中的一個理念吧。

　　現(xiàn)在，當(dāng)伊蓮踏入我家門檻，我在她眼睛里看見的也正是這種過于神圣、過于殘忍同時過于虔誠的光。她太單純同時也太自以為是了�？墒怯貌涣硕嗑�，不是嗎？很快，非�？欤�隨著越來越多地接觸到現(xiàn)實，她準(zhǔn)會后悔自己的一時頭腦發(fā)熱，而這是她的父母早就預(yù)料到的。他們預(yù)見她會這樣反思自己，她會沉浸于一種蒙難的情緒中不能自拔而終日以淚洗面，她會以這種方式抗議將要度過的漫長而恐怖的一生。

　�。ㄔS佑生嗚咽著，用普通話說夢話：想你，當(dāng)然想，好想。）

　　幾天后，我將伊蓮連人帶皮箱推出門，她顯得悲傷，腳步卻沒停下來，就像發(fā)動機(jī)不靈的汽車在人為地推了一段路后打著火自己行駛起來并且再沒停下來。我覺得這么做沒什么不對。那幾天，她在我面前并未表現(xiàn)出什么不滿或者說為難，然而我卻覺得越來越受用不起她。此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而說起來我之所以要在極為痛苦的情況下將她趕走，也僅僅只是因為一個夢。就像佑生你現(xiàn)在在做的夢，入睡前你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醒來后卻可能變得異常堅決。是的！一個夢！而與其說它是個夢，還不如說是一位理性的智者將我單獨喚過去，向我交代這場愛情很快便會迎來的結(jié)局，這位智者就像你死去的外公，他總是對我負(fù)責(zé)，在他的教導(dǎo)里沒有一絲誑欺、遮蔽和夸大其詞。相比之下，我和伊蓮待的那幾日倒更像是個夢，那就是一個不懂事的女人（她會懂的，而且很快）和一個有意欺瞞自己的男人聯(lián)手上演的一出戲。

　　在我做的那個夢里，陽光真是好極了，我和伊蓮走進(jìn)范鎮(zhèn)街，陰影像一層透明的紗罩在我們身后。而根據(jù)我們十指緊扣的情形判斷，我們的關(guān)系已發(fā)展到極為穩(wěn)固的階段，可能還會登記結(jié)婚。但這并不能保護(hù)我。去趟鎮(zhèn)上是她反復(fù)提出的要求，我總是有不好的預(yù)感，但不好違逆。我對她說，好，我們這就去鎮(zhèn)上，我盡量顯得真誠卻在心里企盼著能早點歸來。陽光是銀色的，像一整塊鏡子摔碎在地面，塞滿建筑物間的空隙。在進(jìn)入集市前我有意和她說著情話，因為她的回應(yīng)總是讓人不盡滿意。我反復(fù)說著那些情話，我在試探她，直到我自己也厭煩了：有誰在即將走進(jìn)熱鬧的集市時還顧得上全心全意地回答“你愛不愛我”的問題呢？那天的陽光真是好極了，佑生，特別清晰特別光明，事物簡直纖毫畢現(xiàn)，然后因為她買來一件又一件明顯是用來過日子的商品（包括噴著“囍”字的洗臉盆、痰盂，以及繡著小寶寶圖像的童衣），我不禁羞愧難當(dāng)。我越是羞愧，對她的愛意便越是洶涌，我差不多要捧住她的臉狂吻。然后，我就像是惴惴不安的畢業(yè)生撫摸著蓋過章子的錄取通知書，撫摸著那些作為證據(jù)的貨物，目送她走向廁所。我被一種踏實的感覺包圍著，坐在石頭上。

　　一個男人走過來對我說話，聲音里夾雜著一股吊兒郎當(dāng)?shù)臍庀�，你可以理解他是在表達(dá)熟人間的親昵，也可以理解他本性就很輕浮。我感到慌亂�！斑^來了�。俊彼�說�！班拧！蔽艺f�！斑@些都是什么？要生孩子嗎？”他撥弄著我手上的東西�！霸谟媱��！蔽艺f�！芭�，”他的眼睛在集市轉(zhuǎn)了一圈，“你的女人呢，我還沒見過呢，聽說她很漂亮�！蔽蚁袷丘I極了，想回答，卻缺乏氣力。我怕他看見我在發(fā)虛。啊，這就是一個色狼在問一個男人你的妻子呢，對他來說這是不用忌諱的事，他色膽包天可是出了名的。而讓人奇怪同時氣憤的是，那些女人在察覺到自己被他關(guān)注了后，就像遇到什么了不得的奇跡，一個個呼吸不過來，就快要暈倒過去。他確實和這里的男人不同，他穿著奇裝異服，言行舉止裝腔作勢，他就像是被臨時貶黜到此地的王子，從不為生計發(fā)愁，一門心思只想搗毀號稱是這鎮(zhèn)上最堅固的幾樣?xùn)|西之一的道德，就像要搗毀一個鳥窩。他簡直壞透了。他直白地向獵物（女人）表達(dá)好感，與此同時，強(qiáng)調(diào)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之間就存在什么長久的契約。按理說，這樣的男人沒辦法贏得女人的心，可事實是，只要他的目光在她們身體最驕傲的部位逡巡幾遍，她們便馬上軟下去，就像那眼睛是一劑春藥，我就是喜歡你的身體怎么樣？我就是喜歡，我現(xiàn)在就想親近它。他的眼睛說。她們誠惶誠恐地點頭，寧可第二天被他踹出門來并接著被自己的丈夫或父親反復(fù)鞭打。他用魔法喚醒她們身體內(nèi)可怕的欲望，有幾個女人已經(jīng)瘋掉，開始沒日沒夜地在他的窗外，臟兮兮地裸奔。

　　現(xiàn)在，他沿著伊蓮走過的方向走去，我祈禱那想象中可怕的事不要發(fā)生：一、按照這個速度走下去他將在伊蓮走出來之前走過廁所，你也知道女人在廁所待的時間總是很長；二、即使他們打了照面，他也可能會在最后時刻停止罪惡的念想，總會有底線的，無論是多么糟糕的人，我和他是熟人不是嗎？我們多少算是兄弟或朋友，他知道那就是我的妻子。但我還是感到痛苦，我清楚這不過是自我安慰。我不能過去推著他的肩膀讓他走快點，也不能朝他的腳底扔一塊石頭讓他跳著跑開，我只能揪著頭發(fā)反復(fù)祈禱，并不時抬頭瞅向那邊。他走近廁所時，腳步忽然奇跡般地在一兩尺長的地面來回滑動，就像那塊地面是跑步機(jī)的滾送帶，他不停地走著，而人卻一直滯留在原地，他優(yōu)雅得像是走太空步的邁克爾·杰克遜。他知道傳說中的美人就在廁所，他剛從我的話里嗅出來了。然后，在我重新抬起頭時，雖然對不幸的結(jié)局早有準(zhǔn)備但還是差點驚呼出聲來——他已經(jīng)抓住她的手！而她的手就像一只安順的小鳥瞇著眼躺在他的手里。剛剛它還在我的手里。這并不意味著什么，我對自己大聲說，這并不意味著什么，這只是他在習(xí)慣性地占便宜，這個便宜說大不小說小不大，她不想將事情鬧大，很多女人面對這種情況都會選擇忍讓。是他捏緊她的手！你瞧，她的手并沒有反握過去，這并不意味著什么。果然，幾秒鐘后，在他的手稍微放松時，她迫不及待地抽回它。他顯得很失落。這是他頭一回經(jīng)歷這樣的事故吧。他的那只手被迫空著，醒目地抬在半空，就像龍蝦僵硬地舉起螯足。但是我沒高興多久。她從包里翻找出一面小鏡子，旁若無人地照起來，她側(cè)過左臉又側(cè)過右臉，剛才她預(yù)感到有什么不妥，現(xiàn)在就是在找出它好對之進(jìn)行修補(bǔ)。他像斗敗的公雞，雖然披著華貴的斗篷，卻是沮喪地站在一旁，他還沉浸在這罕見的失敗中，直到她將鏡子塞回包內(nèi)，摁上子母扣，像瞎子一樣將手向后伸去。在沒得到回應(yīng)后，她晃晃它，意思是你來抓住啊，他便乖乖地抓住。然后，他拉著她，他們，手拉手，歡快地走進(jìn)陽光深處。我坐在那兒無法動彈，感覺自己正被沉默地殺害。

　　我在夢里沉默地哭泣了很久，才醒來。我看著熟睡在一旁的她，眼神貪婪而悲壯。她是沿著一條脆弱、單薄、搖搖欲墜的管道僥幸走到今天，走到我身邊的，她僥幸保住處女之身以及像處女一樣的思維，而所有像她這樣年輕貌美的女子都早已被兩個強(qiáng)盜綁架、占有并心甘情愿地成為他們的侍妾和性奴，他們一個叫權(quán)，一個叫錢，他們不會受到歷史制裁，就是連起碼的抗議也看不到。她們的家人也不會感到痛心（要我說，這些家人還會感到榮幸）。她伊蓮遲早也會變成這樣。她來到艾灣并不是什么奇跡，奇跡是她到這么晚還沒接受到那全體人民都已獲知的信息。她的同學(xué)，也是我的同學(xué)，那些過去是女孩現(xiàn)在是女人的人，已經(jīng)知道用手臂或乳房擦碰那些就像電梯一樣能將她們捎到社會頂層的成功男士。當(dāng)那些西裝革履的男人“吭哧吭哧”地?fù)渖蟻�，心急火燎地解她們的褲帶并倉促且認(rèn)真地發(fā)誓時，她們還覺得不可思議：不就是做個愛嗎？所有的道德、情感與理想都在覆滅，只有權(quán)力與貨幣是堅固的。我們這些魚，在權(quán)力與錢這個杠桿的驅(qū)趕下，呈放射狀地朝社會游去。伊蓮遲早是別人的人。一件衣服打動不了她，十件也許可以；十件不行，一百件就會。只要她一出現(xiàn)在那男人較多的場合（她總會在那兒出現(xiàn)的），那所有人便都拋下他們誠意的鉤子來。我們不要以為那就是在侮弄她，不，相比他們的揮金如土，清貧的我才更像是騙子。我悲壯地看著這遲早要滑向名利圈的女人、這巴黎明天的交際花，束手無策，心如刀割，然后我開始扒她的褲子。此前我一共扒過三次，均未成功。這一次也沒成功。她仍然在說：“你急什么，我遲早會給你的�！卑�，我真想搖著她的肩膀，瘋狂地說：“怎么不急，你叫我怎么不急？”我開始生悶氣，然后趁著這股氣沒消，讓她收拾東西走人。

　　然后，就像要將一件事完成一樣，我去嫖娼。我低著頭跟著那分不清年齡的妓女走，往后我將知道她有著一具童稚的身體而在性愛上卻是我的祖母。我控制不住緊張的情緒，雖然我喝了很多酒而且仍在喝，我提著酒瓶。我躁動得難受。倒不是害怕被抓住，而僅僅只是意識到那件事注定要發(fā)生，而她痛苦地閉上眼，我的心情很復(fù)雜，這是我第一次干這事兒。當(dāng)我走向那孤獨而荒涼的房間時，我感覺快要愛上對方了。以前這里是一排活動工房——建筑工的宿舍，也許只用了一個下午便建好，然后也只用了一個下午便拆毀，但不知為什么就留下這一間。我們踩著瓦礫走過去，推開門時，那些氣味兒像是長了腳撲過來。沒有窗戶，沒有枕頭，只有一床破棉被以及一張與其說是白還不如說是黑的床單，我感到頭昏腦漲，無數(shù)個老男人曾躺在這里，毫無疑問。有的得了疝氣，全身的斑點，到現(xiàn)在還能聞到他們的煙味，他們坐在這里，用鐵鉗般的手抓住她的頭發(fā)讓她低下頭。我那縹緲的愛好像在這里稍稍得到依附，我憂傷地看著這個從陽光中走進(jìn)室內(nèi)的可憐的人的陰影。但是她熟練的動作驚醒我，就像扯掉一根線，那些衣裳便全然滑落，她的臀部移動著，將身體移到床中央，然后像是遞一盤瓜子那樣將自己遞過來。我還在錯愕之時，聽到她沙啞地說：“脫呀。”我脫了，悲哀地躺在她身邊，任由她爬上來對著我碾來碾去，她帶著極大的嘲諷哼叫著：“啊——啊——啊�！闭l知道她腦子在想什么呢？她的身體在我身上心不在焉地碾動著，嘴巴在無聊地哼叫著，就像一只磨盤將我的大腿骨壓得很痛，“啊——啊”就像是在早晨的山坡上練嗓子，直到她意識到一切都結(jié)束了，才茫然地看我一眼，然后從床邊抽來一張紙扔給我。這他媽的和賣一碗面賣一碗豆腐腦賣一根油條有什么區(qū)別？這就是一門生意！我心里是這樣想的，但嘴上卻憂傷地說：“你應(yīng)該去念書�！彼�說：“念過�！蔽艺f：“你可以好好做點別的，比如去當(dāng)一名家庭主婦�！彼�說：“你們怎么都喜歡說這個，你們可真好玩兒�！蔽页聊�下來，她接著說：“不就是一道縫兒嗎？”這句話讓我驚愕很久，佑生你跟著我念，你念著念著就一定能念出深意來。

　�。ā安痪褪莬一道|縫兒|嗎？”宏梁比畫著念，“不|就是|一道縫|兒嗎？”一陣風(fēng)將沙土吹到窗戶上。光線晦暗不堪，一點朝氣也沒有。大半天都會這樣，直到雨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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