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恨水(1895-1967),現(xiàn)代報人及作家。原名張心遠,祖籍安徽潛山,生于江西。一生致力于通俗文學寫作,創(chuàng)作了《金粉世家》《啼笑因緣》《紙醉金迷》《夜深沉》《巴山夜雨》等中長篇小說一百多部,深受廣大讀者的喜愛。他不僅是現(xiàn)代文學史上重要的多產(chǎn)作家,而且是暢銷書作家,有“章回小說大師”“中國大仲馬”等美譽。
大江東去
序
第1回 付托樽前殷勤雙握手 分離燈下慷慨一回頭
第2回 匆促回舟多情尋故劍 倉皇避彈冒死救驚鴻
第3回 鐵鳥逐孤舟危機再蹈 蘆灘眠冷月長夜哀思
第4回 風雨繞荒村淚垂病榻 江湖驚惡夢血濺沙場
第5回 離婦襟懷飄零逢舊雨 藝人風度瀟灑結新知
第6回 擇友進微詞娥眉見妒 同行仗大義鐵面無私
第7回 送客依依倚門如有憶 恩人脈脈窺影更含愁
第8回 噩耗陷神京且煩客慰 離懷傷逝水鄰有人歸
第9回 別有心腸豐裝邀伴侶 各除面幕妒語斗機鋒
第10回 明月清風江干話良夜 殘香剩粉紙上布情絲
第11回 輕別踟躕女傭笑索影 重逢冷落老母淚沾襟
第12回 千里投親有求唯作嫁 一書促病不死竟成憂
第13回 舊巷人稀愁看雞犬影 荒庵馬過驚探木魚聲
第14回 炮火連天千軍作死戰(zhàn) 肝腦涂地只手挽危城
第15回 易服結僧緣佛門小遁 憑欄哀劫火圣地遙瞻
第16回 半段心經(jīng)余生逃虎口 一篇血賬暴骨遍衢頭
第17回 悲喜交加脫籠還落淚 是非難定破鏡又馳書
第18回 一語驚傳紅繩牽席上 三章約法白水覆窗前
第19回 下嫁擬飛仙言訝異趣 論交重老友謎破同心
第20回 故劍說浮沉掉頭不顧 大江流浩蕩把臂同行
巷戰(zhàn)之夜
序
第1回 周年紀念
第2回 車站上的人湖
第3回 散后之家
第4回 事變之前夜
第5回 動搖者之窘相
第6回 暴風雨將來時
第7回 流彈橫飛下
第8回 炸起了中國男兒的怒火
第9回 天津在被屠殺中
第10回 月下勞軍
第11回 肉搏,四比七十九
第12回 動搖者醒了
第13回 渡河,天津,再會了
第14回 二周年紀念
熱血之花
第1回 怕見榴花災生五月 愿為猛虎志在千秋
第2回 爭道從戎拈鬮定計 抽閑訪艷握手談歌
第3回 密地潛來將軍發(fā)令 雄資驟得少女忘形
第4回 歌院傳箋名伶人彀 蘭閨晤客舊侶生疑
第5回 留別書棄家衛(wèi)社稷 還約指忍淚絕情人
第6回 啼笑苦高堂人去后 昏沉醉客舍夜闌時
第7回 魔窟歸來女郎獻捷 荒園逼去猾寇潛蹤
第8回 兄弟相逢揚聲把臂 手足并用決死登山
第9回 不測風云忘危殺賊 無上榮譽受獎還鄉(xiāng)
第10回 復國家仇忍心而去 為英雄壽酌酒以迎
第11回 渙釋疑團凌空落柬 深臨險境乘隙窺營
第12回 施妙腕突現(xiàn)真面目 下決心不受假慈悲
第13回 邀影三杯當時雪恥 流血五步最后逞雄
第14回 含笑遺書從容就義 忍悲收骨慷慨宣言
第15回 訪寒居凄涼垂老淚 游舊地感慨動禪心
第16回 思斷三秋悲歌落淚 名垂千古熱血生花
證明文件(短篇小說)
《大江東去》:
第1回 付托樽前殷勤雙握手 分離燈下慷慨一回頭 是一個陰沉的天氣,黑云暗暗的,在半空里,結成了一張很厚的灰色天幕,低低的向屋頂上壓了下來。一所立體式的西式樓屋,前面有塊帶草地的小院落,兩棵梧桐樹,像插了一對綠蠟燭似的,齊齊地挺立在樓窗下。扇大的葉子,像半熟的橙子顏色,老綠里帶了焦黃,片片翻過了葉面,向下堆疊的垂著,由葉面上一滴一滴的落著水點,那水點落在階沿石上,卜篤有聲,很是添加著人的愁悶。原來滿天空正飛著那肉眼不易見的細雨煙子。在陣陣的西北風里,把這細雨煙,卷成一個小小的云頭,在院子上空只管翻動著。樓上窗戶向外洞開著,一個時裝少婦,亂發(fā)蓬松的披在肩上,她正斜靠了窗子向外望著。向東北角看了去,紫金山的峰頭,像北方佳麗披了擋飛塵的薄紗一般,山峰下正橫拖了一縷輕云。再向近看,一層層的高樓大廈,都接疊著在煙雨叢中,在這少婦眼里,同時有兩個感想:第一,好好一個偉大的南京;第二個是在這煙雨叢中的人家,恐怕不會有什么人快樂的過著日子。她癡癡的站立著,她聽到墻外深巷里有一陣鏗鏘的聲音,由遠而近,她立刻喊著仆婦王媽去開大門。她的丈夫孫志堅,是一個在前方作戰(zhàn)的軍官,這雨天,正因有了公事回京,順便來家看看。他穿著制服,踏著馬靴,馬靴總是照例夾著一副白銅刺。平常聽到這種叮當叮當?shù)鸟R刺碰了地面聲,就覺得既不騎馬,這馬刺在靴后跟夾著,就失去了馬刺兩個字的意義,徒然一步一響,增加人的煩惱。然而到了現(xiàn)在,這馬刺就給予了她自己一種莫大的安慰。所以馬刺響到門口,立刻心里一陣高興。王媽去開大門了,她也就跟著追下樓來。在樓梯上便笑道:“志,你怎么這時候才回來呢?你走后不多久,我就在樓窗戶上望著,直望到現(xiàn)在。”口里說著,人奔下樓梯到了小客堂。門口一個穿呢制服的人,正脫下了雨衣,搭在朝外的窗戶臺上,他掉過臉來,這少婦卻是一怔。他約莫三十歲,圓圓的臉,筆挺的胸襟,是一位很健壯的少年軍人。他行過禮,取下了帽子,放在茶桌上,笑道:“我是江洪,和志堅是極好的同學。你是孫太太吧?”她哦了一聲,笑道:“是的,是的,我常聽到志堅提起江先生。他是昨天晚上回來的,明日早上就要到前線去。今天是連在家里吃碗飽飯的工夫都沒有,大概快回來了。”江洪道:“是的,志堅在今天早上已經(jīng)和我會面,談了很久,還約著我這個時候到府上來暢談呢!彼f著,回頭看到墻角落里的一張小沙發(fā),便退兩步坐下去?墒堑戎蛩艘谎蹠r,他又站起來了。孫太太笑道:“江先生,你不必客氣。天氣這樣壞,要你大遠的路跑了來!苯橛肿铝耍Φ溃骸澳遣凰闶裁。在前方的弟兄們,還不是在泥里水里滾著,和人拼命嗎?”孫太太一笑,在對面椅子上坐下。江洪很少和婦女界交際,這時對了這位年輕太太,頗覺得手腳無所措。自己又是不吸紙煙的,女仆敬過了一遍茶煙,依然無事可以搭訕,便昂頭向屋子四周看看,對于墻上掛的山水畫與對聯(lián),都賞鑒了一會。孫太太心里倒暗笑了,一個當軍人的,倒對著婦女有點害臊,因便故意找了一些問題來說話。由于問他讀書的學校,知道他有個姐姐叫江葦,在北平教會女中念過兩年書,彼此正是同學。孫太太又自己介紹著道:“我的學名叫薛冰如。”江洪聽了這話,才不覺引起笑容來,點著頭道:“這樣說,我們在若干年以前,一定是見過的。舍下在北平的房子,很是寬敞,家姊的同學,凡是感情還好的,都喜歡到舍下去玩!北缧Φ溃骸笆堑,我們同學們常到府上去玩的。江小姐有個弟弟穿著童子軍制服的,大概就是你了。”江洪微笑了一笑,接著又嘆了口氣道:“光陰迅速,不覺我們都是中年人了。我們也想到過,國際戰(zhàn)爭,總會在我們手上發(fā)生,倒沒有想著發(fā)生得這樣快。”冰如隨了這話,也就發(fā)生了不少的感慨?吞瞄T一推,主人孫志堅進來了。冰如立刻迎上前,代他接過了雨衣。他約莫三十歲,瓜子臉,腮上帶了紅暈,證明他是個多血男兒,身體細長,若不穿了軍服,他竟是個文人。他和江洪握著手道:“失迎失迎!我在這兩天之內,要辦許多事情,隨便一耽誤,就遲過了一兩小時,現(xiàn)在好了,我把所有的事情已結束了。冰如,家里預備一點菜,我請江兄在家里喝兩杯呢!苯閮墒只ゴ曛Φ溃骸安槐刭M事,我們久談一會子,倒是無所謂的。”冰如為了丈夫在家里只有兩日,他要辦什么,就替他辦什么,以免他失望。
自聽這話以后,就到廚房里去,督率著女仆,預備晚飯。這個時候,上海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發(fā)生了兩個月,南京城里,為了防空的關系,普通住戶,已經(jīng)沒有了電燈。在細雨紛飛的秋夜里,窗門都已緊緊地關了,但還可以聽到隔戶的檐溜,不住地滴著。客堂中間的圓桌上,白銅燭臺,點了一對紅色的洋燭,燭影搖搖的照著兩個穿黃呢制服的軍人,對面而坐。一個是主人,白皙的面孔,目光有神。一個是客人,圓胖而平潤的面孔,粗眉大眼,透著忠厚。下方坐了女主人,她穿了紫綢長衣,上有葡萄點子的白花。長頭發(fā)梳了兩個五寸長的小辮,各系著一朵綠綢辮花,這覺著薛冰如活潑潑地還是一位青春猶在的少婦。燭光下陳設了酒杯菜碟,主人是很豐盛的辦著晚飯,招待這位客人。兩位軍人臉色紅紅的讓燭光照著,酒意是相當?shù)臐夂窳。男傭工又送了一瓶酒到桌上來,江洪卻把手心來接住了杯子,因向志堅道:“我們弟兄今天一會,很有意義。當軍人的隨時都預備為國犧牲,在對外戰(zhàn)事已發(fā)生了兩個月之下,我不能斷言,我明天還存在著。有酒當然是喝,但我們也有我們正當責任,不能為喝酒誤了大事!敝緢允治罩郎戏诺脑瓉砟莻酒瓶搖撼了兩下,笑道:“就盡瓶里這些個喝!苯樾Φ溃骸凹偃绮皇怯胸熑危液湍愫茸砹死!敝緢缘溃骸罢劻税胩斓脑挘疫有一句最要緊的話,不曾對你說。是你所說的話,軍人是隨時都預備為國犧牲的。我不得不趁今天我們還可以痛快喝幾杯,把這句話對你說了。在說這句話之先,我自然應當敬你一杯酒!苯榘咽职醋〉谋臃砰_,端起來先喝干。
然后兩手舉了杯子,送到志堅面前,鄭重地道:“我先接受你這杯酒。”志堅將他的杯子斟滿了,然后拿了瓶子舉著向冰如道:“冰如,你也陪我敬一杯。這杯酒是為著你敬江兄的!北缧Φ溃骸凹仁沁@樣說,我就勉力陪上一杯!币矁墒侄酥,接了酒。
志堅把三杯酒斟完了,放下酒瓶,向客笑道:“江兄你看我們這樣,不是相敬如賓嗎!”江洪微笑著點了兩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