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得什么，也不能得病
　　我出差時，在報銷標準許可內(nèi)，選擇住高級些的酒店，因為比較舒適和有面子，服務也花樣繁多。這次我一下飛機到C市，就對出租車司機說，去某某酒店。我已在網(wǎng)上訂好它了。
　　這是一家知名國際連鎖酒店，外形明快簡潔，具有后現(xiàn)代風格。門童殷勤為客人搬運行李。前臺服務員滿臉謙恭笑意。似乎一切令人放心。
　　我辦完手續(xù)，進得房間，有些口渴，就喝了一瓶酒店備的免費礦泉水。
　　但很快我感到一陣腹痛，也不明原因。后來痛得厲害，我就倒在床上，昏睡過去。未料一睡三天三夜。
　　醒來時，我見床邊站著兩位身穿灰色西裝的女服務員，也不曉得她們是何時、怎么進來的。
　　她們見我醒轉(zhuǎn)，就一字一句說，接到大堂經(jīng)理指示，要送我去醫(yī)院。我奇怪酒店是怎么得知我腹痛的。
　　想到身負公務，我不愿去，但這兩個女人，三十五六歲，一個燙發(fā)，一個扎辮；一個尖臉，一個圓臉，異口同聲：“不行，你病了�！�
　　她們伸手拉我。我急忙說：“我沒病，只是稍稍腹痛而已�！�
　　但她們說：“你確實病了。已經(jīng)睡了三天三夜。”
　　“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我們是酒店的人，怎會不知道！”
　　“有那么嚴重嗎？”
　　“這可是天大的事。得什么，也不能得病呀�！�
　　我才明白是有問題了，心想或許就是病了吧。但我提出：“要去就去醫(yī)保定點醫(yī)院，否則報銷不了醫(yī)藥費的！”
　　二女應聲：“哎，放心，都考慮周全了！我們的工作，就是讓客人滿意�！�
　　說到這里，她們飛快為我穿上衣褲鞋襪，把我拖下床、架出門。兩人身手嫻熟，看樣子為客人提供這種服務，不止一次了。我只好聽之任之。關(guān)鍵是，能夠報銷醫(yī)藥費，這就可以了。
　　酒店叫來急救車。車子載著我們?nèi)�人，一路鳴笛穿過C市，駛向醫(yī)院。
　　2.個人行動轉(zhuǎn)換成了組織行為
　　這是一座江水環(huán)抱的山城，人煙浩穰，商賈輻輳，娛游壯闊。城中栽滿高大的銀杏樹，建筑物崔嵬險峻，凌空飛出，如戟逆天，卻霧霾昏沉，氣象陰冷，淫雨連綿，黏滑溽濕，一切模模糊糊。
　　我痛得無心欣賞景致，只是想到，我出差至C市，是這里的B公司出錢，請我來寫司歌的。
　　我的本職工作，是在京城做公務員，每天的任務就是為上司撰寫總結(jié)報告和講話稿。好在我業(yè)余還是個歌詞作者，用愛好轉(zhuǎn)移了工作的無聊。我在社會上小有名氣，時常也應邀為企業(yè)寫作，弄點外快貼補生計。因為這個，B公司找到了我。
　　但我的上司喜歡暗中檢查下屬的往來函件，把B公司寫給我的信扣下，拆開來審視，然后以單位名義派我出差。個人行動于是轉(zhuǎn)換成了組織行為。這讓事情變得不太有趣，不過也無所謂吧。這么多年早習慣了。只是未料甫抵C市就病了。
　　提起醫(yī)院，本是我熟悉的去處。像單位一樣，這也是一個大型組織。此二者，掌控了我的起居作息、生老病死。在我國，跟它們打交道，是最基本的公民素質(zhì)。
　　我體弱多病，總得三天兩頭上醫(yī)院拿藥。其實我跟大家一樣害怕去醫(yī)院，卻被它磁石般吸住，不去不行。但C市醫(yī)院，還是頭遭拜訪。也好，認認門。還要在這兒寫歌呢。工作時再犯病，麻煩就大了。我不是一個喜歡多事的人。
　　汽車上山下坡，兜來繞去，不知過了多久，終于抵達目的地。醫(yī)院依山臨江而建，如這座城市一樣鴻篇巨制。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蜷伏在雨霧中，像一頭灰頭土臉而又威風凜凜的猛獸。
　　送我來的女人如釋重負說：“這便是本市的中心醫(yī)院，要來就來最好的醫(yī)院。小楊，你可是我們的貴客喲�！�
　　她們疾步如飛，輕車熟路，拖著我直奔門診部。
　　3.不能證明生病，人就沒法活了
　　我憑借豐富的就醫(yī)經(jīng)驗，僅掃視一眼，便知這醫(yī)院建得不錯。門診大廳雕欄玉砌，高闊深遠，體象天地，經(jīng)緯陰陽。錫白色無源光線滾滾灑來，四方覆射，映照著數(shù)十列不見首尾的隊伍。我認出這是排隊掛號的長龍。病人們面目不清，陰暗的江河般緩緩流淌。有的拖著行李箱，有的拎著小板凳。更多病人及家屬，支流般從不同方向匯入，不時激起波瀾�！鞍哆叀比�步一崗五步一哨，站著身穿黑制服、臂戴紅袖章、手執(zhí)防暴盾的保安，用火眼金睛掃射人群，令現(xiàn)場秩序保持諧美。
　　哦，這正是我熟悉的一幕。我始放心。這時，兩個女人從我衣袋里搜走錢包，一人排在隊尾，要幫我建卡、掛號，另一人則為我能快些建上卡、掛上號，找熟人去了。大廳里揚聲器發(fā)出此起彼伏的轟鳴，那是數(shù)不清的窗口后面醫(yī)務工作人員在呼喊，與黃牛加價兜售專家號的嘶叫混合為交響曲。
　　肚子又痛起來，我就蜷縮在一張長椅上。椅中蒼蠅一樣層疊落滿病人，發(fā)出嗡嗡的刺耳呻吟，好像對我說：幸虧及時來到醫(yī)院，否則死在酒店，都無人知道呀。
　　我才有些后怕。性命攸關(guān)，我最先想到的，卻是報銷醫(yī)藥費。在我國，這也是人之常情吧。很多人死掉，不是因為有病，而是因為沒錢。
　　錢的確要緊。門診大廳的幾面墻上，大幅張貼著收費標準一覽表，以便病人盡早閱知。檢查、治療和用藥的價格俱公之于眾。專家掛號費，十幾元至幾百元不等，各個�？婆帕械眉氈氯胛�，把一個整人分解成眼、耳、鼻、頭、頸、胸、腹、心、肝、肺、腎、血、神經(jīng)、皮膚等部分，僅皮膚便又有真菌、紅斑狼瘡、腫瘤、過敏、梅毒、結(jié)締組織、色素、銀屑、膠原、毛發(fā)、大皰等諸種病目，收費亦各不相同；從指血到尿檢，從超聲到尸檢，要繳多少錢，也寫得清清楚楚；針劑有幾百元的，也有數(shù)萬元的；病房床位則分為普通病床、干部病床、等級病床和特需病床，押金從幾千到幾萬元。又把病人分門別類為市醫(yī)保病人、農(nóng)村合作醫(yī)保病人、公費病人、自費病人、其他保險病人、VIP病人等，所付款額差異頗大。在醫(yī)院，人不是按男人和女人來定義的。
　　但病人剛到門診部，還難立即顯出分別，大家只是不分彼此擠在一起簇擁攢動，像要去趕火車——雖說有廟堂的即視感，但此地細看確似候車大廳，病人的模樣就跟農(nóng)民工似的，他們心急如焚，生怕錯過車。
　　空氣渾濁，咽喉刺痛。地面流溢著一層像是爛泥、雨水、汗?jié)n、尿液、口痰和嘔吐物的混合物，又紛紛揚揚漂浮起小廣告紙片，上寫“代辦掛號，安排住院”、“提前做各項檢查”、“代開發(fā)票，不能報銷的改成能報銷的”等等。每過一刻鐘，就有一排身著黃色制服的女清潔工沖上來，把垃圾迅速掃除掉。
　　忽然，一輛平車斜刺鉆出，上面站著兩個穿臟兮兮暗白色外套的青年男子，手舉黑乎乎的湯勺，哐哐敲響一口大鐵鍋，原來是熱氣騰騰賣快餐的，有包子、稀飯和咸菜。病人們眼睛陡然一亮，從四面八方轟隆隆圍擁上去，沒擠到跟前的，急得用拳頭擂打胸脯，猩猩般吼叫。賣飯人說：“嚷什么，都有！”
　　我嘴里涌出津液，意識到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吃東西。但一到醫(yī)院就想進食，這豈不表明我胃口很好嗎？胃口很好不就證明我沒病嗎？沒病怎么會來醫(yī)院呢？不來醫(yī)院又如何證明自己是病人呢？不能證明生病，人就沒法活了。
　　想到這里，我不禁要笑，人真是貪心的動物�？刹荒苓@樣哦。我寧愿挨痛，也要忍著不去進食。這是醫(yī)院，不是酒店。醫(yī)院除了治病，還是抑制人的欲望的。
　　我抬頭，見一塊液晶大屏幕吐出紅字：“服務好，質(zhì)量高，醫(yī)德好，群眾滿意�！薄吧�命相系，性命相托，共克疾病，服務人民。”這才心有慰藉。
　　等了一個多小時，兩名女人蹦蹦跳跳回來，興高采烈舉著信號旗似的掛號單，沖我起勁招搖。我卻痛得無力起身訝迎。
　　4.把生命交給了醫(yī)院
　　女人把我拽起，攙扶至分診臺。由于是第一次到C市醫(yī)院，我頗羞澀，若初次相親，不知進退。女人又好氣又好笑，說：“別這樣呀，咱可是老病號了。”
　　我不好意思道：“請放心吧。”
　　她們又爭著去幫我取病歷——原來，它就存放在醫(yī)院地下室。我分明是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這家醫(yī)院呀，這兒怎會有我的病歷？
　　轉(zhuǎn)念一想，也說得過去吧。天下醫(yī)院是一家，已經(jīng)連鎖聯(lián)網(wǎng)，實現(xiàn)異地醫(yī)保就診了�，F(xiàn)代醫(yī)院雖起源于西方，發(fā)揚光大它的卻是我國。
　　女人去取病歷，我獨自留下。又看到，候診大廳里，除賣餐食的，還有更多項目，販售花圈、鮮花、水果、針線、口罩、健身器、輪椅、洗潔用具、便盆、輪椅、盜版書、出口轉(zhuǎn)內(nèi)銷服裝、過期化妝品、骨灰盒、棺材、假發(fā)、人參、鞭炮、棉被、望遠鏡、指南針、手電筒、筆記本、賀年卡、水果刀、切菜刀、佛珠、觀音像、指甲鉗、舊電視機、二手收音機……應有盡有。另有招徠旅店生意的、出租房屋的、算命看相的、倒賣藥品的、自薦醫(yī)托的等，形成一個集貿(mào)市場，吆喝聲、還價聲、哭叫聲、碰撞聲、吐痰聲、咳喘聲、行路聲、器物聲、叮當聲、嘩啦聲、吧嗒聲、咿呀聲……此起彼伏。
　　哦，這一幕亦令人動容。仔細觀察，等待就診的，各色人皆有，以老年人最為矚目——正如新聞報道所說，我國已進入銀發(fā)社會，老人數(shù)量超過兒童。這些病人滿臉深淵般沉寂，面對撕裂耳膜的噪音雜音，從容鎮(zhèn)定，聽而不聞，裹著舊軍大衣，穩(wěn)如泰山，昂頭枯坐，周身冒出膏藥、頑石和塵埃氣味，有人腋下和胯間結(jié)滿蛛網(wǎng)，腫脹的手爪攥住陳皮般的病歷，與活潑雀躍的商販對照，形成別具一格的審美趣味。
　　看到老人在，我心里有底了。想到這是與C市醫(yī)院首度約會，我掏出手機，拍了一照，以作留念。
　　立即，兩名保安沖上來，揪住我的衣領(lǐng)。我剛要解釋，他們就舉手做出揍人狀。我欲反問，憑什么？依據(jù)哪條法律？有“禁止拍照”告示嗎？但我想到，既已身為病人來到此間，就算把生命交給醫(yī)院了，怎可造次？就乖乖把照片刪了。
　　保安罵罵咧咧走了。這個插曲令我腹痛加劇。其他病人都在看我。我深感恥辱，便掙扎起身，向前走去。
　　四通八達的走廊像蛛網(wǎng)，無盡無終，又柳暗花明別有洞天。有病人迷路了，累趴了，昏倒了。我踉蹌半天，至一診室前。門口貼了一組照片，大紅大紫，為醫(yī)院灰白二色的單調(diào)打上一抹光亮。一張拍的是一個胃，黑乎乎的底色上，長滿鮮紅疣瘡；另一張是慘白的食道，膜上結(jié)出珍珠般的肉團；另有一個青色菜花狀東西，大張旗鼓用文字注明是十二指腸癌。這就像京城七九八藝術(shù)區(qū)的畫廊一樣。
　　不用說，是消化內(nèi)科了。大群病人堵在門前，吵嚷不停，著急進去。我觀察一會兒，明白如果死等，只怕到醫(yī)院下班都看不上病。我就搡開病人，搶到頭里，推門而入。眾皆不悅，怒目相視，卻俱噤聲。他們在猜測我是醫(yī)生的什么關(guān)系。我利用多年就醫(yī)經(jīng)驗，獲得了先機。
　　5.像竊賊在作案現(xiàn)場被抓住
　　診室里有一張辦公桌，里三層外三層被病人圍住，他們唾沫橫飛，比手畫腳，爭先恐后向坐在桌后的一名醫(yī)生陳述。室內(nèi)氣溫驟升，有病人把上衣捋起，露出肚皮。一位病人一進來就抖出兩米長的山水國畫，要送給醫(yī)生。幾名病人爭著把花生、核桃、雞蛋等土特產(chǎn)放到醫(yī)生桌上。還有病人及家屬干脆跪在地上，沖醫(yī)生喊：“教授，加個號吧，掛您的號掛了兩個月，都掛不到哇�！贬t(yī)生大約也習慣了，視若無睹。他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六旬男人，如盆景里的一面精致假山，身著棱角分明的白色長衣——這乃是真正的炫目白色，像鎮(zhèn)魔用的法瓶，對此我亦不陌生。醫(yī)生胸前口袋插滿一大排紅、藍、黑色的鋼筆、鉛筆和圓珠筆，白大褂后面是深色的西服領(lǐng)帶，腳下一雙黑皮鞋锃亮。他位居人群中央，儀態(tài)威嚴，亦不多言，令我覺出一種特別的美感，心生依戀。等待半天，醫(yī)生終于慢條斯理沖我說：
　　“你怎么了？”
　　“喝了點兒水……”我把事先準備好的臺詞簡明扼要背出，盡量顯得不像是在申訴冤屈，以給醫(yī)生留下良好印象。
　　“是酒店的礦泉水吧。”
　　“��？！”
　　他怎么知道的？C市醫(yī)院的醫(yī)生這么厲害？我忽然想到，如果要我現(xiàn)在就送紅包，可怎么辦？錢包攥在女人手里喲。我像竊賊在作案現(xiàn)場被抓住，頓時面紅耳赤。
　　“是外地人吧。”醫(yī)生又道，冷峻的面目，令我想到審判庭上的法官。
　　“是、是�！本┏枪珓諉T的驕氣被打消了。
　　“為什么要來我市？”
　　“因為、因為……”
　　“你確定喝的真是礦泉水嗎？”
　　“大概、大概……”
　　“礦泉水！礦泉水！你以為那水能喝嗎？患者，這兒可不是外國喲！”
　　醫(yī)生老大不滿似的說，抽出一支鉛筆，啪啪敲打桌面。這位大夫水平太高啦，連正眼也沒怎么瞧我，連我的主訴也不詳細聽，連叩診也不做，就一眼瞧出了問題。他是說本地的礦泉水是假冒偽劣產(chǎn)品嗎？還不如外國那隨便擰開龍頭就能喝的自來水？里面有致命病菌？還是它太高級、太特別，外地人喝了腸胃不適？這就是我的病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接下來就要收紅包了嗎？我驚惶失措。病人們向我投出幸災樂禍的目光。
　　正尷尬時，診室里一個鐵皮柜乒乒乓乓發(fā)出爆響。
　　6.一個人是不敢來就醫(yī)的
　　我看去，見是送我來醫(yī)院的兩個女人，得勝回朝一般，喜氣洋洋，從柜子里爭相擠出，手里天女散花，揮舞我的病歷。原來此處連通地下室。這家醫(yī)院的布局結(jié)構(gòu)竟如此不同凡響，看病的程式也出人意料。我揉揉眼，確認不是疼痛制造的幻覺。
　　醫(yī)生略微沖女人頷首，卻不著急接過病歷，也未向我索要紅包，只對著電腦不緊不慢打字，開出檢查單。驗血，驗尿，驗便，拍X光片，做心電圖，照B超。醫(yī)生把單子交給女人。她們二話不說拉我離開。門口的大群病人慍恚而嫉妒地瞪著我們。我沒有忘記回過頭，對醫(yī)生說聲“謝謝”。隨后我看看手表，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的就診是在一分鐘內(nèi)完成的。在醫(yī)院，時間的流速似乎壓縮了，或者事件的進程加快了。
　　回到大廳，小販的尖叫聲像節(jié)日禮花一樣怦然放大。病人又潮水般鼓來蕩去。到處是擔架和地鋪。有人大小便失禁，倒地蹬腿抽搐。保安在一旁警覺看著。女人架著我，如臨深淵穿越過去，輪流站到劃價的長隊、繳費的長隊、登記的長隊、預約的長隊后面。她們沖我擠擠眼，像是要我鎮(zhèn)定一些。我倒也不大驚小怪，在我國醫(yī)院，什么事都可能遇上，得有耐心。只是腹痛更厲害了。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可以預約了。預約完畢，又在檢驗的長隊后面排好。燙發(fā)尖臉女人對我說：“瞧，要是你自己單獨來看病，根本不行吧。”我連忙點頭稱是。的確，一個人是不敢來就醫(yī)的，必須有人陪同。這是一場體力和意志的馬拉松。
　　一個女人排隊，另一個女人帶我去準備尿液和大便標本。衛(wèi)生間臟得無法下腳。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有聲音叫：“六百五十八號，楊偉�！迸�人說：“該你了，還算快。”把我拉到抽血窗口，沖護士打個招呼，像是認識。扎辮圓臉女人對我說：“怕疼嗎？要不我代你抽吧！”她挽起袖子，露出絳色多筋的胳膊，山藥棒一樣結(jié)實。我心想不太好吧，搶到她身前：“千萬別，還是我自己來吧�！薄捌鋵嵳l來都一樣！你不要不好意思嘛。”“那怎么行，那怎么行！”見我堅持，女人才像是不情愿地退到一旁。
　　驗血驗便的結(jié)果要兩小時后才能出來。女人趁機又帶我去拍X光片。拍片室這兒也人滿為患，病人們用防備的目光互相盯著。我一時無計可施。這回是女人幫了我。她們由后門把我?guī)�入室�?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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