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為愛出發(fā)
& 時間:2003年5月
此刻,王秋楊已經(jīng)連續(xù)開了10來個小時的車了,亟需休整,雖說她至今從沒發(fā)生過什么高原反應(yīng),但還是謹(jǐn)慎的讓自己略微放空數(shù)分鐘,看看藍到不像話的天,看看各式各樣的石頭,看看來來往往的人……
一個回族小男孩吸引了她的注意。“小男孩10歲,長得很可愛,我記得很清楚!蓖跚飾罨貞浀。
小男孩名叫亞古拜,看起來很聰明,也非?鞓。王秋楊隨口問他:“你上幾年級了?成績怎么樣?”可亞古拜卻告訴她,附近沒有學(xué)校,他上不了學(xué)。
城里司空見慣的“義務(wù)教育”,在這里卻變成了一句“沒有學(xué)!。王秋楊一下子忽然覺得自己很沒有禮貌,竟問了個這樣討厭的問題。她頓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接下去。
可亞古拜看來并沒有介意,他驕傲的說:“我會寫自己的名字!”說著他蹲下來,在沙土地上劃出兩行字,一行漢文、一行回文。王秋楊趕忙也在他身邊蹲下,認真地看他寫字,由衷的稱贊他的聰明——一個沒有學(xué)上的孩子竟能寫出回漢兩種文字的名字,怎么能不聰明呢。孩子一聽,更來了精神,又寫下兩行,那是他的出生日。王秋楊好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繼續(xù)鼓勵他,從包里翻找出紙筆遞給他:“再寫點!睕]想到,就在這時,孩子停下了,說:“我就會寫這些!
王秋楊拿著紙筆的手,停在了半空。
小男孩繼續(xù)在地上反復(fù)劃著那幾行字,名字、出生日。當(dāng)他趴在地上滿臉認真地努力書寫時,王秋楊感到她的心被震顫著!這個叫亞古拜的小男孩,讓她來到這里的“使命”忽然清晰起來,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想要好好地看看西藏的孩子們是在怎樣學(xué)習(xí),怎樣生活著的。甚至開始隱約地想到:我,是不是能為這些孩子們做點什么呢?
6月9日,王秋楊要出發(fā)去都蘭了。而一直送她到這里的張寶全要返回西寧,繼而飛回北京了。兩人默默的,眾目睽睽之下,我們倆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相互輕輕的擁抱。后來,王秋楊在車上雖然不停的說笑著,但眼睛卻哭了。
過了都蘭,路況很好,沿途的沙漠中除了駱駝草卻沒有看到別的任何植物。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冰雹、大雨、雷鳴閃電、龍卷風(fēng)都在路上遇上了。龍卷風(fēng)大大小小的在曠野上游動著。王秋楊她們在一次橫穿馬路時,從風(fēng)暴中心穿過,那一瞬間,噼啪亂響的砂石、草根伴隨著車身的劇烈晃動,就覺得轟的一下過去了。好在風(fēng)速是小的。事后問起她,她只說:“并不好玩!”再問,就說:“沙漠中的閃電很美!”
2003年,因為在修可可西里鐵路,的原因,路很不好走,全部都是翻漿路,路基上沒有路。不管是晴是雨,天好天壞,她們的越野車都好像拖拉機似的,車身、車窗上甩的全是大泥巴。過路偶爾遇到一輛車,也都是部隊上的供給卡車,幾乎沒有民用車進藏。而且,即使是供給車也要分季節(jié)開,到了封山季節(jié),什么車都是不允許出入的。
在109 國道的2810公里處,王秋楊她們看到一個石碑,寫著“昆侖一線天”,她們下車順著石階向下,再回頭,只見很近的兩山懸崖之間被一座小小的公路橋連接著,橋上寫著“昆侖橋”三個大字,很高很高,小橋就像被舉在天上,激流從峽谷間涌過發(fā)出巨大的響聲,那是她們剛通過的地方。
或者,開著開著,發(fā)現(xiàn)山邊的一個角沒了,只能把輪子的一個邊貼著峭壁過去。第二天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著。
甚至有一次,在紅柳灘,她們平地開著車,突然前面路上就陷下去一個洞,當(dāng)時就爆胎了。回頭想想,還好是在平路上。如果是在山上,懸崖峭壁之間,這一下兩個人就再也回不來了。
類似這樣驚險的遭遇比比皆是。為了趕時間,她們常常整夜都在趕路。有時早上回頭一望,原來昨晚走過的路,一面是斷崖,一面是峭壁,僅容一個車身通行,略微歪一點,就是車毀人亡的下場。
一路上,她們常常看到路邊斷崖下倒掛著些殘破的運輸車輛,歷經(jīng)風(fēng)吹日曬,已不知過了多久,儼然成了運輸車墳場。當(dāng)時她們剛剛進藏,還不清楚那是怎么回事。
王秋楊后來多次進出阿里,才終于了解:這一條路上到底有多危險。有多少運輸車就是“一不小心”翻下山溝,從此葬身山谷。在阿里地區(qū),民眾常常是買一件大物件,比如電視機,總是交了全款要等上一年以上才能見到實物。如果一旦運輸車翻下山溝,他們的電視機自然也就永遠拿不到手了。對此,他們永遠都有心理準(zhǔn)備,從來不會去追討。
所以,蘭州軍區(qū)的人常說,“我們是上過山的,是真正有駕照的人!毖韵轮饩褪侵福寒(dāng)你真的進過西藏高原,深入過那樣艱險的山區(qū)之后,再看天下路,真是如一馬平川,什么路都不在乎了。
每天10幾個小時的瘋狂行車,只用了2天時間過了昆侖山口,到了五道梁兵站。加油的時候,王秋楊和住在兵站后面燒鍋爐的工人一家聊了起來。這家有個特別愛笑的小女孩,名叫措姆,10歲,可看上去只有7 歲的樣子。經(jīng)過了幾天的旅行,王秋楊已經(jīng)大致了解了藏區(qū)人們的生活水平,知道這里的孩子普遍發(fā)育確實趕不上內(nèi)地的孩子們。她想起家里那兩個小淘氣,高高大大結(jié)結(jié)實實的,再看看眼前這個一頭糾結(jié)亂發(fā)瘦小枯干的措姆,內(nèi)心忍不住揪得緊緊的。
措姆的眼睛很大,眼神極清澈,好像高原的湖水一樣。她的漢語不是很好,但能交流,王秋楊看著她的眼睛,就忍不住想多和她再說幾句話。她想了解真正的西藏,她不想做個走馬觀花的行者,她想實實在在的為孩子們做點什么。
措姆說,她家就住鍋爐房邊上。王秋楊趕忙要求她帶自己過去。走過去一看,果然不遠。這是王秋楊第一次走進藏民的家,簡單的一間房子,很小,中間有個爐子,幾件藏式家具讓她覺得很漂亮,但同時看得出小姑娘家很窮。
措姆的媽媽就在家里。看見來了遠客,趕忙起來招待。藏人就是這么熱情好客,令王秋楊十分感動?墒,和措姆的媽媽交談很費勁,她幾乎不通漢語。此刻,小小的措姆竟然承擔(dān)起了翻譯的重任。措姆時不時為了找不到合適的字句流露出著急的神情,讓王秋楊的心變得特別柔軟。她每說完一句,都耐心的等著,聽措姆翻譯完,或者用肢體語言表達完,慢慢的和她聊天,讓她帶著自己四處參觀。
在兵站的樓里她扒著個門縫讓王秋楊和她一起往里看。王秋楊一看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沒有,措姆卻說這曾經(jīng)是個學(xué)校,有過十幾個孩子。
王秋楊知道兵站是不可能有資質(zhì)辦學(xué)校的,但小女孩很堅持。她說她不認字,現(xiàn)在沒地方上學(xué)了,說最后這句話時,她的那張小臉上竟然是一副很難堪的表情,讓王秋楊很難過!
是的,王秋楊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希望工程,她自己也曾經(jīng)參與過很多,投入過很多。她清楚的記得自己曾經(jīng)在報紙上看見過一個小男孩的事跡,就流著淚按著地址沖過去,捐了錢。但是,現(xiàn)在她看著措姆,突然又想起了報紙上的那個小男孩:他后來怎么樣了?是啊,他后來怎么樣了呢?
王秋楊如醍醐灌頂。
……